院门半掩着，许执恒张望了下，没看到人，叫了几声，没人应，干脆推开木门，走进小院。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没什么名贵品种，但挺香、挺好看。

走到小楼门前，许执恒按下门铃，过了一小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连建辉。

他眼下乌青，下巴上还冒着胡茬儿，未打理的头发，软软趴在脑袋上，休闲短裤加老头衫，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还有些颓。

“阿恒，你们来了，快进来。”

看到许执恒和万典华，连建辉的眼角眉梢，挂上些许笑意。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小，虽是在笑，却相当勉强，藏不住郁结于心的压抑与疲惫。

“姐夫。”

“连大哥。”

叫过人，许执恒和万典华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客厅。

客厅里摆着整套老桦木家具，搭配上近些年流行的装修风格，不同时代的元素，碰撞出错落感，却奇妙的不显违和。

万典华左顾右盼，没看到许雅琴，轻声问：“连大哥，雅琴姐她？”

“雅琴她下半夜有点低热，我给她喂了些药，药里有安眠成分，还没醒。”

连建辉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你们吃早饭了没？”

“还没，不过，过来的路上，点了外卖，给你和雅琴姐也点了。”

“我吃过了，灶上有粥，你们也别总吃外面，不健康，我马上要去医院，雅琴交给你们两小子了，等她醒了，提醒她吃药，药在床头柜上。”

“放心吧，连大哥，我们记住了。”

连建辉颔首，没再多说，到楼上看了眼许雅琴，探了探温度，下来后，又叮嘱几句，匆匆出了门。

许是丢了孩子的缘故，连家感觉特别沉闷、压抑，两人沉默的坐着，好一会儿没人开口。

万典华性子跳脱，受不了这骨子压抑，撑到吃完外卖，再坐不住。

“许大帅，我去外头转转。”

许执恒了解万典华，干脆的应了，并拜托他留意下邻里的闲谈，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万典华自无不允。

走出连家院子，万典华舒了口气，左右瞅瞅，犹豫着往哪边走，正此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是何家的念娣。

万典华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身高腿长，即便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和念娣间的距离，依旧在不断缩短，离得近了，便能听到小姑娘轻轻念着什么。

是那首顺口溜！

迈出的长腿，半晌没踏下去。

须臾，万典华摸摸鼻子，暗道自己小题大做，都是附近的孩子，知道顺口溜，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这么会儿功夫，念娣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忽略心中升起的不适，万典华再度跟上。

念娣停在一座小院外，院墙上靠着扫把和长柄簸箕，墙边聚集了七八只野猫。

野猫围成的圈中，站着个女人，她背对万典华，弯着腰，一把一把，从塑料袋里抓猫粮，抛给流浪猫。

女人身上穿着微微褪色的环卫服，头发用皮筋束在脑后，她的头发又干又沙，即使束着，看起来依旧凌乱。

念娣加快脚步，蹦蹦跳跳的挤进猫咪间，蹲下，小手轻轻抚摸一只半大的断尾橘猫。

她和女环卫工人似乎很熟，两人虽不曾交流，相处却十分自然。

念娣撸了会儿猫，起身走到女环卫工人身边，从她的塑料袋里掏出猫粮，一起喂猫。

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很平凡，落在万典华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那是一种，让人心沉静的美，若要形容，万典华只能想到一个词：宁静致远。

许是受气氛影响，万典华驻足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猫的胃口不大，吃饱后，它们也不急着离开，绕着念娣与女环卫工，挨挨蹭蹭。

那只断尾橘猫，与念娣特别亲，任撸任抱，仿若家养。

女环卫工陪猫儿们玩了会儿，着手整理、善后。

她扎紧装猫粮的塑料袋，将之塞进破麻布包，背到背上，拿起扫帚和长柄簸箕，转身，正好跟瞅着她们的万典华对上眼。

下一刻，女人拉上口罩，低头快速离开。

口罩拉上前，万典华看清了她的面容。

眼睛很大，鼻子有点塌，但鼻头很翘，嘴小小的。

本应是娇俏可爱的长相，偏偏，她的左颊上遍布疤痕，将面容破坏殆尽。

瞧疤痕的形状、呈色，当是陈年烧伤，视觉冲击极强。

万典华怔愣片刻，等意识到盯着疤痕看非常不礼貌时，女人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此时正看着他的，是抱着橘猫的念娣。

“呃……”

万典华被浓浓的尴尬感笼罩，恨不得用双脚抠出座地下城堡，把自己藏进去。

先是不声不响的尾随小姑娘，随后盯着女士脸上的缺陷猛瞧，这事要是别人干的，万典华听说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数落呢。

没想到，登徒子竟是他自己！

“嗨，念娣，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昨天见过哦～～”

强忍尴尬，万典华笑容僵硬，冲念娣挥挥手，并用怪蜀黍骗小朋友的浮夸语气，与小姑娘打招呼。

念娣盯着万典华的脸，认真瞅了瞅，接着，放下怀里的橘猫，走到万典华身前，深深鞠了个躬，“谢谢哥哥。”

见她记得自己，万典华悄悄松了口气。

等慢半拍的脑袋瓜子，后知后觉意识到念娣在感谢他，赶紧补充道：“没什么，换个人，也会这么做的。”

昨天，万典华上完厕所，从洗手间出来时，正好遇上何家老太太和念娣。

可能是以为周围没人，老太太当时揪着念娣的头发，把人往女卫生间扯，动作极其粗鲁。

万典华当即喝止。

老太太啐了万典华一口，污言秽语的骂骂咧咧，撇开没营养的脏话，大意就是指责万典华多管闲事。

万典华才不惧她，立刻回怼，两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警察。

老太太也知道，叫警察撞见她扯念娣的头发，会很麻烦，听到脚步声，便松了手，只推搡念娣。

动作虽依旧粗鲁，但也到不了外人能够插手的程度。

万典华可不会轻易放过她，当即把自己看到的，一口气说了，何家老太太自是矢口否认。

众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虽碍于没有充足证据，一时不能拿她如何，但也不会放任不管。

之后，便有女警员，陪着祖孙两一起进了卫生间，避免老太太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对念娣做些什么。

想到卫生间外发生的事，万典华不由得忆起连建辉的一席话，不由自主的心生担忧、懊恼。

担忧的是念娣被迁怒，懊恼的是自己的处理方式。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有更好的、不牵连念娣的方式，来解决昨天的事。

“我昨天那样，回去后，你奶奶有没有……”万典华小心翼翼的问，眼睛也在念娣身上仔细搜索。

这一看，万典华注意到，随着念娣的动作，些许白色，在不合身的旧体恤领口处，时隐时现。

虽只看到一角，但他还是从网格状的纹理，猜出了那是什么。

万典华拧眉，指着自己锁骨偏上的位置，“你这里，是不是裹了纱布，受伤了吗？”

念娣本能的抬手去挡，紧接着，小脸皱成了包子。

万典华见状，立刻明白，念娣果然受了伤，而且，伤得多半还不清。

心中焦急，万典华快步上前，一叠声的说：“哎哎哎！疼就别碰、别碰！”

等站到念娣身前，万典华伸着手，又不知怎么办了。

他一个大男人，再着急，总也不能扯小姑娘的衣服吧。

烦躁的抓了两把头发，万典华一拍脑袋。

真是傻了！

扯个屁的衣服，先带小姑娘去看医生，等知道伤是怎么回事，该送回家送回家、该报警报警。

想着，万典华对念娣道：“走，我送你去看医生。”

念娣抱紧娃娃，摇着头，缓缓后退，“不，念娣不疼，不去医院。”

她的眼中，满是恐惧，仿佛看医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经历过昨日种种的万典华却是知道，念娣怕的，当不是医生，而是那些为了掩盖自己的恶性，威胁、恐吓她的人。

万典华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恨不得把何家一窝渣子揍成猪头，但他不能。

好憋屈……

从没这么憋屈过！

念娣不愿意，万典华总不能强迫，想了想，他放轻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说：“念娣，你看这样行不行？”

万典华再三保证，念娣跟她去看医生的事，他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有人，因此上何家。

靠着软磨硬泡，万典华成功忽悠住念娣，让她点头，同意随他去距离最近的卫生院。

去卫生院的路上，两人路过了老梧桐，那里依旧围着很多人，正议论何家发生的破事。

有人看到念娣，招呼大家，先别说了，免得吓到孩子。

跟在念娣身后的万典华，自然也入了众人的眼，有个圆脸阿姨，走过来问他是谁、要带念娣去哪，其他人也都盯着，随时准备上前帮忙。

等万典华解释清楚，知道他是连家小舅子的朋友，众人才收回目光。

万典华牵着念娣，走了十来分钟，便看到了卫生院。

卫生院开在一栋六层小楼的一楼，规模小，来此看病配药的人不多。

万典华给念娣挂了号，等了十分钟左右，便轮上了。

坐诊的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医生，虽说医者无性别，但因万典华不适合跟进去，女性医生还是更叫他放心些。

跟医生简单沟通后，万典华便打算退出诊室，在外面侯着。

眼见他要离开，念娣的身体瞬间绷紧，细瘦的胳膊，紧紧搂住娃娃。

医生看出她紧张，放柔了表情，温声与她搭话，“念娣是吗，你的娃娃真漂亮。”

她很会与孩子沟通，以娃娃入手，几句话功夫，便让念娣放松不少。

已经走到诊室外，正要关门的万典华闻言，不由自主的往念娣怀里看去。

这只娃娃，念娣昨天也带着，但他没多注意，这会儿倒是看得仔细了些。

娃娃穿一袭浅蓝色连衣裙，用料、做工相当考究，可惜，保存不当，衣服脏兮兮的，显得很破旧，光线不好的话，看起来更接近灰色。

它的头发又黑又长，却因疏于打理，发丝纠缠、打结，十分凌乱。

相较于娃娃小小的身体，头发的体量很大，非常抓眼球，第一眼看到它的人，很容易忽视其后精致的五官。

万典华对人偶娃娃的了解有限，但家世摆在那，看出好赖不难。

只冲娃娃的做工、用料，他敢说，这是高档货，价格少说也得四位数，上不封顶。

再看念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