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瘦弱的身体上，穿着十几块一件的体恤，体恤的颜色，是那种洗了太多次的暗淡，而且，并不合身，一看就是穿了很久，舍不得扔的旧衣服。
哪怕万典华不知道何家那些破事，也能从衣服看出，念娣在家里不受宠。
何况，他亲眼见过念娣的处境。
以何家的条件，给受宠的橦橦买玩具，都不舍得买这价位，不受待见的念娣更不可能。
万典华感觉这事儿有点怪，但也没多想。
“先生，麻烦你进来一下。”
没坐多久，医生的声音自诊室里传出，把侯着的万典华叫进去。
进门，看清她的表情，万典华心里一咯噔，再看低着头的念娣，暗暗叫冤。
医生蹙着眉，看万典华的眼神里，有探究、有怀疑，说话的态度，虽谈不上恶劣，但也没了刚才的温柔、客气，整个人冷冰冰的。
万典华心里不得劲，但也知道，错不在医生，要怪，就怪何家那群不干人事的人渣。
所以，哪怕医生过分直白的眼神和问题，让他很是尴尬，万典华也没冷脸，但碍于念娣在边上，他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见他支支吾吾，还老瞥念娣，医生瞧出些端倪，为了更好的了解情况，拨了通内部电话。
通话结束后不久，诊室门被敲响，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护士，在医生的嘱咐下，带念娣到隔壁处理伤口。
念娣的伤，这间诊室便能处理，医生特地叫护士把人带到隔壁，是为了与万典华单独谈话。
等诊室只剩下两人，医生冷着脸，问了万典华一些问题，确认念娣身上的伤与万典华无关后，态度才有所缓和。
万典华也在谈话过程中，得知了念娣的具体伤势。
据医生说，念娣的左侧锁骨到左胸，被类似钢签的东西，划了条七八公分长的口子，因伤口不浅，极可能会留疤。
万典华听了，心里着实不好受。
但念娣不肯说，猜测的事，又做不得数，再不好受，也只能憋着。
万典华能感觉到，医生是真心关心念娣，故而，他没瞒着，大致说了何家的情况。
医生对此，即愤怒，又无奈。
愤怒于何家不干人事；无奈于时代变迁，糟粕犹存。
这类案件，向来难处理。
不但取证难、惩戒难，孩子的后续安置也是难点。
想要帮助念娣，不能只凭一时热血，当然，更不能不管。
医生接触的人多，类似的事，见过不少，比万典华更有经验。
她提了几种针对儿童家庭暴力问题的解决方法，并跟万典华交换电话，表示愿意为念娣提供帮助，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万典华十分感激，自昨日起堆积的郁气，也因此散了些许。
离开卫生院，万典华本想直接送念娣回去，想到何家那些人渣，以及出门时许执恒的拜托，他又改了主意。
念娣对这里熟悉，带着她，有助于找线索，还能让她晚点回何家那个狼窝，一举两得。
万典华的想法，很是自说自话，但他暂时没意识到，乐颠颠的做了决定。
“念娣，橦橦涂鸦的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在哪吗？”
问橦橦在哪里被拐不妥当，万典华拐了个弯，改问涂鸦的地方。
“记得。”
“带叔叔去看看好吗？”
“好。”
到了地方，万典华才发现，囡囡和橦橦丢的地方，离何家很近，近到走个几步、拐个弯，就能看到何家小院的院墙。
他在事发现场附近绕了几圈。
用手机拍下摄像头的位置和朝向，跟实时定位一起，发给章纪。
消息发出没两分钟，章纪的电话到了，“万戏精，你发的啥玩意儿给我？”
“别叫我戏精！明明是你自己不懂欣赏！”条件反射的回了一句，万典华才想起正事，“靠！差点被你带偏了，我有事要你帮忙。”
“啥事啊？说起来，你跟许大帅搞什么呢，昨天他找我帮忙，今天你又来！嗯？我看看，你们两怎么跑临州去了？”
“我去，小纪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给我们身上安了追踪器？”
“滚球，你还要不要我帮忙了？”
“要要要，纪爷，你帮忙做个模型呗，看看从图一的位置出发，要避过大部分摄像头的话，应该怎么走？”
“有事叫纪爷，没事小纪子，你小子能啊你！
话说，你要这个干嘛，不会是犯浑想干啥坏事吧，我跟你说，你小子犯浑，千万别拖我下水，我可不想被你哥约谈。”
“你想啥呢，我是这种人吗？这事我现在不好多说，反正是正经事，救人用的。”
“救人？”
章纪那边安静了会儿，万典华正要问，就听章纪生气的说：“好啊！你们两个没把我当哥们儿呢？囡囡丢了这么大事，都不跟我说！”
万典华一愣，无语的说：“你不会黑进派出所系统了吧？犯法的啊，喂！”
“没有，你小子别冤枉我！随便找几个那边人的手机号，搜索下朋友圈就行。不跟你说了，等人找回来，再跟你们算账，我先做模型去了。”
说完，直接挂断。
万典华盯着显示通话中断的手机，朝天抛了个卫生眼。
把手机揣兜里，万典华一扭头，看到安静站在一旁的念娣，霎时尴尬。
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万典华对念娣说：“谢谢念娣啊，你帮了哥大忙，走，哥给你买好吃的去！”
万典华说话算话，给念娣买了吃食，等她吃完，才不情不愿的把人送回家。
看着人走进院子，万典华才转身离开。
他本想直接回连家，走到半路，改了方向，拐去了老梧桐。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来老梧桐附近。
与前两次相比，人少了些，也不似之前般凑做一堆，三三两两，分散在周围。
有搬了小凳子，围一起择菜聊天的；有铺了棋盘对弈的；也有单纯在树下蹭荫头，避暑气的……
想想也是，再有话题度的事，叨逼叨这么久，能叨的都叨完了，再围着，也说不出啥新鲜玩意儿。
万典华瞅了一圈，走向一起择菜的三个老太太。
附近住的全是老邻居，熟悉得很，难得见到个脸生的，少不了多打量几眼，很快有人认出，他是之前跟念娣走一块儿的后生。
“哟，小伙子，你咋又过来了？何家的小妮子呢，没跟你一块儿？”
“阿奶，您好呀，念娣回家了，我一个人没事儿，闲得慌，随便走走。”
“嗨呀~咋就闲得慌了，来来，阿奶们陪你说说话。”
万典华可不就是来打听消息的，阿奶这么一说，正中下怀，立刻最甜的凑上前，很快与老人们打成一片。
在他的蓄意诱导下，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引到何家，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转眼便说道开了。
“唉……念娣那女娃儿，乖巧得很，怎的就遇上了那样的奶奶，真是作孽哟！”
“可不是，赵红花年轻时候就刻薄，老了更刻薄！”
“哎哟喂，当着人小年轻，说啥呢你！”
“呸呸！瞧我这嘴，真个没把门儿，小伙子别往心里去呀。”
“没事没事，我就听个乐呵。”万典华识趣的说，接着，眼珠子一转，问：“我今儿个早上，路过何家，瞧着挺闹腾，阿奶们知道出了啥事不？”
“何家那事儿，闹得可大了，哪能不知道呀，既然小伙子想听，阿奶们给你说说。”
万典华从老人们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叙述中，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昨天，何家人回来后，赵红花，也就是何家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火，随手抄了铜烛台，胡乱的挥。
那会儿，念娣正在边上，受了波及，叫铜烛台划到。
烛台插蜡烛的针，又长又尖，划出老长一道口子，念娣吃了痛、受了惊，推了赵红花一把，头也不回的跑了。
谁知，赵红花倒得不巧，抓手里的烛台，冲着身后的卫桂芳面门过去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烛台的针尖儿，恰好扎进何家媳妇的眼睛，随着老太太倒下，将眼球整个挑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哦，那屋里，都是血，可吓人了！”
“对对，溅得老高哩！”
“我看他们老何家，定是沾上了脏东西，得到庙里拜拜老爷、菩萨，求个符，去去秽！”
“我觉着也是，听说，东头的李阿奶，去儿个……”
说着说着，话题从何家之事，偏到了哪家庙灵验、哪个婆子法力高。
万典华不信这些，但也不好扫老人们的兴，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在琢磨何家的意外。
许是何家人给他的印象太糟糕，万典华觉得，事情未必如老人们所言，至少，念娣被铜烛台划到那事，多半不是意外。
想着想着，眼角余光忽地瞥到一抹灰，万典华转头看去，是早些时候，与念娣一起喂猫的女环卫工。
看着她，万典华有些出神，想了想，跟身边的老太太打听，“阿奶，她是？”
“她啊，小陈，负责我们这块儿卫生的，人挺老实，比她前面那个勤快多了。”
“前面那个？”
“对呀，叫什么梅来着，整天偷懒，还是小陈人实在。”
“小陈来的时间长吗？”
“不长，我记得她才来了……嗯……我算算。”
“算什么算，就你那破记性，再想也想不起来！小陈来了三个月出头吧！”刚下完一局象棋的老爷子，插了个嘴。
“就你事儿多。”
老太太不满的啐了一口，瞧他们的相处模式，应该是两口子。
三个月……
这一敏感的时间，触动了万典华脑中的某根弦，没记错的话，那家生产糖果的厂，倒闭于三个多月前。
这世上，巧合可真多。
要说肯定有什么关系，那不然，但万典华还是留了心。
摸出手机，给章纪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查查倒闭的糖果厂。
还嘱咐章纪万事小心，警察也盯着呢，可别弄巧成拙，被当成居心不良的给逮了。
许是正在做模型，章纪迟迟没回消息。
万典华收起手机，再听老人们的聊天内容，居然已经从庙灵不灵，聊到给小孙孙求学习上了，顿感哭笑不得。
“阿奶们，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们聊天哈。”
“小伙子，这就走了啊。”
难得有个长得好的大小伙子，愿意陪他们絮叨，老人们有些舍不得。
“嗯嗯，要走了，否则许、许执恒该找我了。”
“也是，那你快点回去吧。”
万典华跟老人们道了别，返回连家。
临近下午六点，何家的人回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隔老远就能听到。
此时，许执恒和万典华，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院子里看章纪做好的模型。
没有房子的阻隔，吵闹、哭嚎声，听得甭提多清楚了。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啊～～这是要逼死我个老婆子啊～～”
别说许执恒两人了，就连在屋里休息的连家二老和许雅琴，也叫这哭天抢地的噪音，给闹了起来。
万典华跑到院门口，往何家方向看。
只见何家灯火通明，院门、房门双双大敞着，赵红花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边哭嚎边拍自己的大腿。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说儿媳和儿媳娘家的不是。
这样的场面，万典华只在电视上见过，现实里，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被吵得脑壳疼，万典华懒得理赵红花和卫桂芳家的破事，正欲关门回屋，赵红花突的改了咒骂对象，把事儿扯到了念娣身上。
小扫把星、害人精、生出来就该掐死……
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想到念娣的伤，再听赵红花的咒骂，万典华肺都要气炸了。
赵红花这么闹腾，不但外人受不了，何家人自己也嫌烦，何老爷子让听闻家里出事，过来帮忙的两个闺女，把赵红花扶进屋。
赵红花不依不饶，一副要叫所有人知道，她儿媳的不孝、小扫把星的恶毒。
直到何老爷子亲自来拉人，才哭哭啼啼进了屋。
屋门一关，声音立时轻了，围过来看热闹的邻里，各自散去。
许执恒和万典华蹭了顿晚饭，打车回宾馆。
大家都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很严重了，却没想到，这天晚上，又出了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