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恒，你这糖纸哪来的？”

许东笑听到儿子这边有发现，也不盯视频了，跑过来探情况。

许执恒抿抿嘴，说：“来路上捡的。”

“来路上捡的？”

许东笑诧异，跟魏永光对视一眼，详细询问许执恒怎么回事。

听许执恒说，因冲动，让万典华在马路中心违停，他还直接下了车，许东笑即担心又生气，忍不住在许执恒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

糖纸只是路上捡的，似乎跟两个孩子被拐，没多大关系，但多少也是条线索。

负责的警察调动人手，安排联络员，联络事故辖区，帮忙查那条弄堂附近的监控，以及闭店的咖啡店，又让负责证物的警员，调查玻璃糖纸。

将事情安排妥当，询问室里，诸人继续筛查监控视频，询问室外的喧哗，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许执恒父子和万典华，在询问室里窝了一整天，一天下来，最有价值的线索，依旧是录下嫌疑人背影的01号视频。

倒是许执恒提供的糖纸，来处有了眉目。

这张糖纸的生产商，是郢州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糖果厂，三个多月前倒闭。

因为是家已经倒闭的小厂，所以，年内进过他家糖果的商家十分有限，且都集中在郢州附近，临州这里的超市、商店，没有这家厂的糖果出售。

警方跟连、何两家的家长沟通，确认两家人均未买过这种糖果，加上视频中，女人给橦橦吃东西的镜头，糖纸很大可能来自嫌疑人。

追查售卖该种糖果的商家，或许能找到嫌疑人的线索。

到了晚上，两家人不得不离开派出所，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

许执恒一行到停车场时，正好看到何家老太太拽着念娣，粗鲁的往车上塞，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万典华看不过去，想上去帮忙，被满脸疲态的许雅琴拉住，眼睁睁看着那家人开车离开。

“雅琴姐，你干嘛拉我，他们太过分了！”

连建辉拉开车门，让疲惫的许雅琴坐进副驾驶，然后对万典华说：“雅琴是不想你好心办坏事。”

见万典华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连建辉接着道：“那女孩叫念娣，橦橦的姐姐。

我听爸妈说过，他们家重男轻女严重，卫桂芳，也就是橦橦和念娣的娘，怀念娣时，何家老太太看着肚子，说里头肯定是男孩，家里照顾得很。

临产那几日，全家都去医院陪着，那会儿，知道的人，都说和家人对媳妇儿好。

结果，孩子生下来当天，除了刚生完的卫桂芳和初生的孩子，一家子人，全臭着脸回来了。

就连卫桂芳出院，他们都没露脸，还是她娘家人去医院接了人，给送过来。

念娣出生之后，到怀上橦橦前，卫桂芳在何家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顺心。

何家重男轻女，自不会重视念娣，卫桂芳也因日子不如意，迁怒那孩子，虽没饿着、冻着，但也就这样了。”

万典华听到这，忍不住了，“唉，不是，她日子过得不如意，不是何家的锅嘛，迁怒孩子是个什么事？”

坐在车里的许雅琴闻言，淡淡吐出六个字：“情绪转移定律。”

连建辉颔首，“卫桂芳思想守旧，婚后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选择这种生活，旁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也造成，卫桂芳自己立不起来，家庭地位低，受了委屈，只能忍着。

人压抑得久了，会寻找宣泄口。

念娣是家中唯一地位不如她的人，卫桂芳不敢对公婆、丈夫如何，矛头可不就指向念娣了。

卫桂芳觉着，她日子过得苦，都是念娣的错，如果念娣是男孩，公婆、丈夫不会这么对她，她也不会抬不起头。”

说到这，连建辉叹了口气。

他视女儿如珠如宝，自无法理解何家人对念娣的厌弃，但连建辉知道，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只能说，沉疴非一朝一夕能去，有些人，就是跟不上时代，也不愿跟上时代。

许执恒和万典华，听得拳头都硬了，可何家的事，还得往下听。

“橦橦出生后，有了儿子傍身，卫桂芳的腰杆子直了不少，公婆和丈夫，也不整天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日子比念娣出生前还能好些。

两相对比，卫桂芳看念娣，越发不得劲，何家二老和她丈夫，更是将念娣忽视了个彻底。

念娣刚上学那会儿，橦橦五六个月大，正是孩子多病的时候。

张家老太太不知打哪听了些糊话，非说这是送姑娘上学惹了晦气，给孙子过了灾，闹着要给念娣退学。

街道、学校，都来了人，好说歹说，何家人听不进，还是搬出了义务教育法吓唬，才让他们打消了念头，但也因此，何家人记恨上了念娣。

辱骂、冷暴力、体罚……

街道调解员调解、念娣班主任家访，都没用。

众人看不过眼，报了警，何家人被约谈，回来后，倒是安静了段时间。

大家都以为，他们知错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个事儿。

念娣的日子，看起来好了，实际上，比之前还不如，只是何家人变得狡猾，叫人不好抓把柄了而已。”

“之后呢，难道就不管了？”

“管啊，当然有人管，但他们学会了掩饰、学会了钻空子。

像今天这样，念娣脸上身上明显带伤的情况，已经很少了，偶有出现，也推说失手或孩子自己磕碰的。

随着对度的拿捏越来越精准，再有外人插手念娣的事，他们还会加以报复。”

“报复？怎么报复？打人吗！”万典华咬牙切齿的说。

“不打，也不对插手的人做什么，他们就饿她肚子、关她在门外挨冻。”

“靠！这不是虐待吗？！告他们呀！”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在虐待孩子，但法律上，定不了性，警察来了，也只能批评教育。”

“怎么就定不了性了？！”

“不给饭吃，他们说念娣挑食，不肯好好吃饭；关她在门外，他们说念娣调皮，自个儿偷溜出去。

他们还知道，频率高了不好解释，容易触线，掐着线折腾。

事儿大多发生在家里，很难找证据，唯一能打破谎言的，只有念娣的证词。”

连建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今天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许执恒和万典华双双沉默。

他们知道，连建辉说的是警察因念娣脸上、胳膊上的伤，询问小姑娘怎么回事，小姑娘哭着道歉的事。

“类似的事，出过几回，就没人敢管了，只偷偷摸摸给些帮助。”连建辉唏嘘道。

“可恶！”

万典华气得狠了，想捶车，好在还记得，眼前不是他的车，及时收住。

气氛着实不太好，连建辉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你们今天怎么打算，来家里住，还是？”

“不用，我们两就近找个酒店住就行。”

“也好，那我和你姐先回去了。”

“嗯，早点睡，明儿个还有的忙。”

目送两人驱车离开，许执恒和万典华，在派出所附近的经济型酒店，开了个标准间。

他们一路从海市赶到临州，到了临州又直奔派出所，之后一直泡在询问室看视频，几乎没休息过。

等进了客房，疲惫感汹涌而出，又累又饿的两人，草草吃了泡面、洗过战斗澡，倒头就睡。

“小叔叔、小叔叔……”

半梦半醒间，许执恒隐约听到软糯的童音，在耳边小声喊着“小叔叔”。

声音有点像囡囡，又似隔着迷雾，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囡囡……”

许执恒挣扎着睁开眼睛，上下左右，一片灰茫，什么都看不见。

“噗通、噗通”

心脏跳得格外大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安一点一滴堆砌。

许执恒很快受不了，正此时，又一声轻唤响起。

猛的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囡囡，而是那只被命名为粉粉的娃娃头人偶。

“是你在叫我？”

许执恒声音干涩，下意识吞咽，却没有咽下口水的感觉。

他心中疑惑，又说不清自己在疑惑什么。

粉粉没有回答，小巧红润的嘴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许执恒。

许执恒心里发毛，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脚跟却撞到什么东西，回头看去，正对上粉粉的眼睛。

“小叔叔，你弄疼我了。”它笑着说。

一道裂缝，从人偶的额心开始，一路向下蜿蜒，直至整张脸，被纵向的扭曲裂痕，分割成左右两半。

配合那张笑脸，恐怖、诡异，令人窒息。

同一时间，灰色的空间中，一只只诡异的眼睛睁开，团团围住许执恒，熟悉的窥视感，铺天盖地袭来。

许执恒想跑，却迈不开腿，只能僵硬的看着粉粉，用藕白的小手抱住他的腿。

“小叔叔，跟我来。”

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一步一步，沿着诡异眼睛组成的回廊，走向未知。

“啊！不要！好痛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惨叫，打破寂静，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整个空间。

许执恒被惊回了神，周围恢复成灰茫一片，没有人偶粉粉、没有窥视的眼睛，仿佛一切，都跟他刚睁开眼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不绝于耳的惨叫。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许执恒无措的原地徘徊，筹措、忐忑，不敢上前，挣扎片刻，心中的善念，终是占了上风。

距离越来越近，惨叫反而越来越轻，逐渐变成有气无力的□□，许执恒皱眉，加快脚步。

忽的，眼前灰茫消失，变成一片血红……

“许……许大帅，醒……许执恒，你给我醒醒！”

不断抖动的眼皮，骤然睁开，眼睛瞪大到极限，几乎要眦裂眼角。

“许大帅，你终于醒……喂！你干嘛，怎么吐了？！”

许执恒毫无预兆的推开万典华，翻身凑到床外，半消化的方便面混着胃酸，统统吐了出来。

万典华焦急又担忧，扶着人，轻拍他的背脊。

许执恒吐得太厉害，不但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还呕酸水，等酸水吐光，便一声又一声干呕，那模样，好似不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绝不罢休。

“许执恒，你怎么了，别吓我！”

万典华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半抱住许执恒的身体，避免他因脱力栽下床。

足足十分钟后，许执恒干呕的情况才逐渐好转。

此时的他，整个人湿淋淋的，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许执恒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全靠万典华撑着，他像离水的鱼，张大嘴，贪婪的呼吸着酸臭的空气。

万典华也折腾出了一身汗，他把人挪回床上躺好，手软脚软的走到柜子边，拿起酒店配备的矿泉水，拧了好几次，才把瓶盖拧开。

拿着拧开的矿泉水，万典华回到床边，扶起许执恒。

“许大帅，喝点水。”

许执恒吃力的抬了抬眼皮，配合的就着他的手喝水。

等许执恒偏头表示不喝，万典华也撑不住了，疲惫的靠着床坐下，喝光水瓶里剩下的水。

半瓶水下肚，万典华舒了口气，才有功夫发问。

“许大帅，你咋回事？睡得好好的，突然大叫，好不容易把你叫醒，醒了就吐，想吓死我啊？”

“……”

诡异的笑容、满是污渍的衣服，空洞的眼眶、猩红粘稠的空间……

许执恒用力闭上眼睛，哑着声音说：“没事，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能把你折腾成这样！”万典华拧着眉，看着面色惨白的许执恒，忧心的问。

许执恒摇头。

见他实在不想说，万典华没辙，只得作罢。

许执恒出了很多汗，衣服湿腻腻的粘在身上，万典华怕他不舒服，更怕他捂出病，起身朝卫生间走。

路过写字台时，衣服挂到什么东西，将之带到地上，低头一看，是只挂了人偶的钥匙扣。

万典华弯腰捡起人偶，打量一番。

“嘿~许大帅，你这人偶钥匙扣哪买的，别说，跟你真像！”

许执恒半阖的眼睛睁开，看着万典华手中的人偶钥匙扣，想起了得到钥匙扣时，自己对人偶的观感：眼熟。

难怪会觉得眼熟。

黑发、黑眼，穿体恤、牛仔裤，人偶的衣着、发型，与他第一次去十班子人偶屋时，一模一样。

去掉Q版的夸张比例，眉眼、神态，也是像极了许执恒。

当时的眼熟，原是因为它同我很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