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点多，侯文进把萧渊和项岚叫到他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上，电脑正在运行着。
“你们自己看。”侯文进说，“所有的账目、章程文件、合同、订货发货、内部规定，全部在上面。想象你们是三院院长，正在查看医院的内部备案文件。就这么个级别。我先出去做事，看完了帮我把电脑直接关掉。”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千万不要下载什么资料，不要拍照，总而言之不要有任何留痕的东西。哦对，保险起见，也不要外放。要记什么就用二位强大的大脑吧。尽量快点儿啊，时间长了可能会被对方侦测到。”
项岚很感动：“侯组长，太感谢了，我一定要请你吃大餐！”
侯文进笑笑，看上去多少有些像苦笑：“大餐就不必了，以后少给我一些类似的帮忙机会吧，我就很满足了。”
项岚厚起脸皮：“要不你还是来大餐吧？”
侯文进转身就走。
萧渊和项岚坐在四台大屏幕前面，让资料分屏显示，各负责两个屏幕。
“我们重点看什么？”项岚想在正式开工前先跟萧渊确认好。
“账务明细，入库单出库单，用户端记录。”萧渊飞快地说。
“先找出女娲的去向，再说其他的。”项岚边说边点头。
萧渊用空着的右手轻轻敲了敲项岚的脑袋，”小脑瓜子很好使嘛。”
“那是，”项岚得意地摇晃了下，搓了搓手，“开工！”
俩人刷刷刷地用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很多文件目录连看都没看就划过去了。
屏幕的黑色部分映出他们的影子。精力充沛的脸庞、高度专注的眼神、让人赏心悦目的长相。
他们有时凑得很近，近得仿佛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两小时后，高强度的搜索工作告一段落。
三院在今年内，截至现在，共接收政府拨配的女娲1100公斤，项岚最近押送的那批也已登记在案。
合法实际使用在病人身上的是230公斤，刨去刚送到的500公斤，还有370公斤的差额。这笔差额隐藏在销售的原材料中，确切地说，是多笔。
三院无权销售女娲，他们在内部记录上使用了“授权销售”字样。那么是谁的授权，在系统中却没找到相应的文件。销售所得的款项每次到账都很快，而销售所得的现金去处就庞杂了，混迹于各种开销和拨款之中，难以一一对应。
所有的销售对象，都指向同一家交易对手：大都天启商行。
萧渊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差不多了。”
“嗯。”项岚回答道：“最高权限下能看到的部分我们都查了。那些‘上报’目录下的我没看”。
“没必要，肯定是一套自圆其说的融洽文件。”
“三院销售女娲的行为，是非法的吧？”项岚慢慢地说，“我记得所有女娲相关的法律法规都禁止将女娲用于盈利性行为，三院怎么能直接卖呢？”
“关键是那个授权。”萧渊回答，“可是什么样的授权能够对抗法律？”
俩人对视了下，项岚说出真相：“即使是执政厅的集体授权，也不可以推翻法律规定。”
“所以他们肯定是违法的。”萧渊进一步思考细节，“三院的一把手亲自上阵指挥，高层集体犯罪，他们真敢？”
“你说他们为了什么？钱？”
“我认为钱是次要的，可能还是政治利益优先。”萧渊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他长出一口气：“相当麻烦，多半牵扯到执政厅内部的风风雨雨。”
“咝，”项岚吸着凉气，“这要我们怎么管？蚍蜉撼大树？”
“要谨慎，水太深。但当作没看见，不管它，我也做不到。”
“嗯，”项岚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授权根本就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非法销售女娲纯属三院的私自行为，但他们对内都虚晃一枪，假称授权？”
“对啊？可能吗？”
萧渊思索着，“有一定可能性，但不高。你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三院必然要在使用端上大做手脚，否则他们如何能说服执政厅拨出这么大量的女娲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而执政厅的拨给量却这么大…”
“唉！你说得对。”项岚活动着刚才刷了半天屏幕的手腕子，“大挑战就要来了，我已经闻到了暴风雨的气息。”他吸了吸鼻子，“可我们的活儿还没干完。那天启商行，继续查吧？”
萧渊抬头张望了下：“侯文进呢？”
项岚大笑。
侯文进再次踏进他自己的办公室，已是三个小时之后。一进门就头大，那两尊大神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气定神闲。
项岚先站起来招呼他：“侯组长，帮大忙了，很有用。”
侯文进做了个手势，“打住，项组长，我不想知道具体内容哈，你们满意就行。”
项岚笑着回答：”满意满意，特别棒。”
“那就行。那您二位打算，这就打道回府？”
项岚笑得更亲切了：“还有事儿。”
侯文进瞪着他。
项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还得查家公司。”
“我不干，明知故犯。”
“就你上午说的，那种民营小公司，查吧查吧，大医院都查了还在乎查个小的。”
“私人财产和隐私权都不可侵犯。”
“嫌疑人呢？”
“要程序，有流程的，流程！”
项岚摸了摸后脑勺，“要不还是早上那招？您打开，您，走？”
侯文进一口气噎在胸口，他看萧渊。萧渊根本没看他，在看窗外的天和云。
侯文进长呼出那口气，对二人大喊，“让开…让我登录！”
侯文进可能生气了，他噼里啪啦地狂点屏幕，萧渊和项岚都很绅士的背向他，以免看到密码之类的东西，尤其是项岚那种视力，不由自主的就看到了。
两分钟后，侯文进怒吼，“给你们！”他站起来气鼓鼓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意思是我没打算给你们多少时间，赶紧看完赶紧走。
两个帅气的脑袋又凑在了一起。快点儿搞完，侯大组长不高兴了。
萧渊首先打开天启商行的基本信息页面，这家公司规模不小，完全不是项岚嘴里的“民营小公司”。业务种类广泛，以贸易为主，也有部分工业和实体资产。
企业负责人：童少白，后面跟着他的唯一身份识别号。
萧渊的呼吸一窒，他愣了一下，身体微向后靠，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项岚捕捉到这个瞬间，他低声问萧渊，“你接触过这家公司？”
萧渊皱了皱眉，“没有。”
“那你认识这个人？”项岚还是压低着声音。
萧渊微微点头，伸出右手覆盖在项岚的左手之上，轻轻捏了捏。他暗示项岚，回头再说。
项岚看看对面的侯文进，明白萧渊的意思。俩人一言不发地快速把天启商行内部系统的文件翻了个遍。干干净净。萧渊觉得三院的上报材料如果达到这家公司内部系统档案的水准，也就算是天衣无缝了。
根本看不到半点跟女娲或者三院有关的信息。项岚凭记忆，根据三院记录的销售时点，逐笔查看天启商行内部的记录，找不到对应的关系。
跟还在生闷气的侯文进打过招呼，俩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天启商行的内部材料是谁做的，水平真是好极了！”项岚感慨着，“这家公司实力挺强。”
“要么，三院的销售记录是假的。”萧渊接上他的话，“要么，天启商行的全套资料都是假的。”
一个公司，如果想掩盖多起购买记录，需要篡改的书面材料相当多。仅仅在财务报表上的抹平，就需要大量的伪造、勾稽工作和准备一系列的假凭证。
“三院和天启商行，两家都不能忽视，都得盯一下了。”
“嗯，但是三院太大了，我记得他们的组织架构里，院长和副院长加起来有7个。”萧渊有些犯难，把整个执行组扔出去都盯不过来。
“我去找老师吧。”项岚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希望他能答应帮忙。”
“怎么，准备功利主义了？”
“实用，是实用主义。”项岚龇牙一笑。
过了一会儿，项岚打开一瓶水，“说说刚才的事么？你认识天启商行的负责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八卦，他问得漫不经心，问完之后喝了一口水。
“童少白是我的前任伴侣。”萧渊的回答简单刺激。
项岚猝不及防，像一根针突然扎中心脏。
他感觉那口水马上就要避开食管，转而奔向错误的气管方向，仓促间他集中全部注意力来做好吞咽的动作。
他看上去神色自若，可是天晓得他多么狠命地压制，才将那口水咽下。直到现在，那水好像还堵在他的胸口，不肯服从指令，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萧渊静静地看着项岚，在等他的答复。
“这样啊！”平时能言会道，高兴起来话多得一箩筐的项岚语塞了，他一时续不上后面的话，僵在原地。
“但我不知道他跟天启的关系。”萧渊看项岚没什么反应，主动说。
“你们，你们分开之后没有联系？”项岚总算捡回了一些理智。
萧渊摇摇头，“全无联系。”
项岚的脑子里奔马一般出现多个问号。
为什么不联系呢？既然曾经生活在一起，曾是伴侣，那可是最顶级的亲密关系。
人生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伴侣那样亲近，对吧？而后你们分开了，你们从不联系，因为什么？只能是恨了吧？你恨你的前任吗？那个童少白？你恨他，是否因为你曾深爱过他？
一个问题都不能问。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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