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进一脸为难地坐在萧渊和项岚的“联合办公室”里，项岚坐在他对面，萧渊则斜靠在窗前，左臂吊在胸前，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你们提的这个要求，不合规定啊。”侯文进曲起食指，推了推眼镜架的中间部分。

“ITMA有权调查任何机构啊，当然，平级单位和执政厅除外。”项岚走常规路线。

“是有权。可你们让我去查三院，那可不是哪个民营小公司，那是国有大医院。要不这样，查可以查，你们走个流程吧，让领导们审批下行不行？”

“侯大组长啊，我们现阶段不需要拿着官方文件上门调查，也不需要传他们哪个负责人过来，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内部信息而已。信息，就是电子的。以你的技术，完全可以悄悄地去，偷偷地看，快快地回。没有任何人会知道，除了我们仨。”项岚走偷换概念路线。

侯文进苦笑：“项组长你别忽悠我，现在什么信息不是电子的。你这就是让我当黑客，典型的执法犯法。你别瞪我啊，至少是违规。”侯文进说完，偷瞄了下萧渊，宋柯命令自己配合萧渊，并不是项岚。这件事无论如何萧渊一定要表态，仅仅是项岚要求，他肯定不敢同意。

萧渊收到了侯文进的眼色，也明白他的意思，开口说，“现在不能让三院知道我们在查他，老实说我们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他们很可疑。”

侯文进听懂了，但他还是不能答应。主要他认为这件事已超出了自己的权限范围，需要请示宋柯。其次他要给项岚留面子，不能萧渊一说话他就改口。

侯文进为难地直搓手，看着对面一坐一站的俩人。他知道萧渊和项岚工作起来敢拼敢打，也特别认真负责。他打心眼儿里认可他们。但规定就是规定，不能因为内心认可，就坏了规矩。

项岚继续努力：“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就小，说没有，那就没有。要么这样，侯组长，你把权限打开，你就出去办事了。我擅自登录，我自己去查的，你看怎么样？”剑走偏锋路线。

侯文进心中一动，这家伙脑子是灵，这其实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有没有必要这么干呢？他又看了眼萧渊。

萧渊估计他需要请示，于是接过话茬，“侯组长，我们肯定不能为难你，要不你再考虑下，这事儿挺重要，我们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侯文进明白了，他表示会认真考虑。走出他们的办公室，侯文进准备约宋柯的时间，向他请示。

到了下午5点多，萧渊和项岚简单收拾了下，去城南葛帆的房子附近，等待曹云贵。

萧渊本可以带着项岚直奔曹云贵的住处，登门入室地询问他。但曹云贵的角色比较特殊，目前来看他跟虎蛟帮没关系。为了尽量避免引起他的抵触心理，萧渊宁愿多付出一些时间，在曹云贵牵肠挂肚的地方见面。

俩人在傍晚6点半左右到达，在街边站了40多分钟后，曹云贵果然来了，而且他今天来得还偏早些。

像上次一样，曹云贵站在街边远远地向葛帆居住的那排平房一瞥，随即低下头，默默地照原路返回。

萧渊和项岚快走几步，跟上他。走到差不多并肩时，萧渊低声问他，“曹云贵？”

对方一惊，立住身体，扭头张望。萧渊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发现他比远观时更为苍老，脸上沟壑丛生，双眼暗淡无光。

“我不认识你。”曹云贵非常紧张，几乎已到了“两股战栗”的程度。

“别害怕，我们不是虎蛟帮的人。”萧渊看他频繁地来找葛帆，却离得这么远，连走近屋子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推测他一定是在害怕什么，只能是虎蛟帮了。

曹云贵放松了一些，“我看你们，其实也不像的。”说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说，“可是我也不认识你们”。

萧渊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来找葛帆吗？”

“你怎么…不，我是来散步的。”他的戒心还是提得高高的，但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萧渊和项岚，似乎想搞明白，这两个人是谁。

“我们有葛帆的消息。”萧渊说。

“真的？”看来葛帆确实是他极为关心的人，这份关心暂时盖过了他的防备。

“嗯。”萧渊点点头，却也不想骗他，“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不是好消息。”

曹云贵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他垂下眼睛，自语般地说，“那是的，否则他早就来找我了。”

“我们能不能去你住的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萧渊建议道。

“行吧，你告诉我小帆的事？”他看着萧渊。

“对。”

“那你们跟我走吧。”曹云贵说完便向来处走去。

三人一前两后，沉默地走了20多分钟，谁都没说话。

到了贫民窟，那座曹云贵位于斜坡上的住所，他率先走上二楼，打开门，示意他俩进来。

房间憋仄得可怕，十几平米的范围内挤着各种杂物。床上桌子上，到处都堆着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的东西。曹云贵将一把椅子上的东西抱起来放到床角，又开始收拾床的另一头。看样子他打算邀请二人坐下。

“别收拾了，我们站着说话，你坐吧，没关系的。”萧渊制止了他。

“他怎么了？”曹云贵也不再客气，自己在床边坐下了，仰着头问萧渊。

萧渊斟酌了下，找不到非常恰当的措辞，只得尽量委婉地说，“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他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曹云贵不答话，浑浊的眼睛里迅速涌上一片泪水，他低下头，用衣袖擦干，“我猜也是。你们到底是谁？为啥知道小帆的事？”

“曾经有个人，每个月转给你一笔钱，远超你的退休金。一直转了一年多，你还记得吗？”

曹云贵脸色一变，“你们是来要钱的？我没钱，不信你们自己查，我每个月都在等退休金吃饭，多余的一分钱都没有。”

萧渊摇摇头，“我们不是来要钱的。转账给你的人，名叫赵文，你有印象吧？”

曹云贵迟疑着，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赵文的朋友。”

曹云贵好像放了很大的心，“你们是执法。”他肯定地说。

萧渊倒有些意外了，“你知道赵文是执法？”

“嗯，知道。他用钱买了小帆的命。小帆孝顺我，就让他把钱都给了我。小帆不在了，赵文也不给我钱了。我也没钱了。”他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啥都没有，你看。”

“看来，你也知道葛帆在做什么，你知道他在虎蛟帮？”萧渊不给他感慨的时间，直切要害。

“知道。你们是赵文的朋友，你们也是执法，你们难道不知道？”曹云贵止住笑，怔怔地看着萧渊，又看看项岚。“他给我的那些钱，买了小帆一条命。早知道，我一分都不会要。天打雷劈的！”

萧渊判断曹云贵不知道赵文也已过世了，他决定暂且不说，以免曹云贵判断出来他自己可能是整件事中唯一的知情人。“葛帆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是萧渊最关心的。在赵文和葛帆的住处，他都没能找到任何跟虎蛟帮有关的事物。

曹云贵眼神一闪，回避了萧渊的注视，“他在我这儿留下了一些东西，可以给你们看看。”

曹云贵站起来，在床上翻找着，抽出几件衣服裤子，“这些都是他的。”又弯腰从床下拖出了一只箱子，里面放着两双球鞋，“这些也是。我还以为他回来就要穿，一直没收起来。”他看向天花板，阻止新的眼泪掉落，“你们要，就拿走。反正他也回不来了。”

萧渊只能无视曹云贵的情绪，拿起一件衣服，他现在只有右手能使。还没转身递给项岚，项岚已从他手中接走衣服，飞快地从里到外捋了一遍，放下，拿起另一件。

萧渊重新面对曹云贵：“葛帆以前有没有对你说过虎蛟帮的事？”

“他只说过他在虎蛟帮做事，让我知道的越少越好。”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干嘛。你说这个孩子，从小没了爹妈…自己才30出头，这是什么命呐？”

萧渊思忖着，既然现在不能告诉他赵文也已经不在了，那就不能问他跟赵文之间有什么信息往来。“葛帆小时候，承蒙你的照顾，你对他不错。”萧渊安慰了他一句。

曹云贵摇摇头，“他自己挣钱以后，对我更好。我常常想，就算我自己有个亲生儿子，也够呛能做到他的地步。”

萧渊沉默了一会儿，项岚已经查完，对他微一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

“葛帆的东西我们就不拿了，你留个纪念吧。”萧渊说，“如果想起什么来，你给我打电话。”萧渊把自己的联络号码留给他。

曹云贵无言地点点头，“我就不送你们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俩人走到门口，项岚本想问问他，为何赵文给了他那么多钱，这才一年多的功夫，怎么分文没落下。但转念一想，他也算是刚刚得知“丧子”的消息，又不是犯罪嫌疑人，没道理逼迫他。“保重，我们随时等你的消息。”项岚跟他打了个招呼。

走出去几十米。

“他瞒着事儿呢。”项岚说。

“他手上有东西，没说。”萧渊同时说。

二人相视一笑，项岚一把搂上萧渊的脖子，“小可爱，我们的搭档默契越来越好了呢，简直是天作之合。”

萧渊不吭声，却也任由他搂着。

又走了几步，项岚意犹未尽地缩回手，拍了拍萧渊的右肩膀，其实他很想捏一把萧渊的脸，没敢下手。

“叫个人来跟他几天，”萧渊说，“看看他知道这件事以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得令，”项岚开着玩笑，拿出传输器，“让郑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