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靠在街角的路灯下，右手捧着阅读器，左手插在口袋里—怕引起注意，他在车上把绷带拆了—看上去像在等待与朋友的见面。

大都已进入秋季，稀稀疏疏的落叶躺在昏暗的路灯下。空气中似乎依然带着首次核战之后留下的淡淡金属味。又或许，那只是不断新增的钢铁建筑物的味道。

夜幕几乎笼罩了地平线，月亮还未发出亮光。街道上来来去去的人们，好像披上了一层幽蓝色的朦胧轻纱。

7点35分，萧渊的姿势未改，眼神却飘向对面。

曹云贵出现了。他低着头，走到街道中间，站定。然后他抬起脑袋，远远地张望了下，很快又垂下头，转身走开。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

萧渊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远。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但萧渊觉得他离开的步伐，比来时更显衰老。

曹云贵走远了，已看不见他的身影。萧渊这才穿过路口，来到适才他站立的地方。

向前望去，那排12户的平房正在视线的中间。掌灯时分，11户都亮着灯光。从西头数起的第四户黑洞洞的，在一排房子中显得十分突兀。

符合萧渊此前的猜测。根据线报，曹云贵每次走到此处，望一下便离开。他不是在等人或者找东西，而是在观察一个很容易看到的信号，比如房子里的灯光。他想知道，那间屋子里有没有人，对吗？

萧渊边想边向那排房子走去，那么，我替你去看看吧。

他走到黑着灯的那户门口，左右无人。萧渊掏出特意准备的开锁工具，他上次来时已看到是传统的钥匙锁具。

他蹲下身，右手拿着锡纸棒，探进锁眼。他强迫自己抬起左手帮助右手稳定动作。锡纸棒的韧性足，在锁具内随着锁齿的牙花改变自身的形状，等于现场捏制一把钥匙。十秒内，门锁发出“嗒”的一声，开了。

萧渊戴上手套，轻轻踢开房门，闪身进入屋内。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屋内弥漫着尘土的气息，没有一丝有人居住的气味。窗帘是拉上的，萧渊打开佩戴在左眼旁的传输器，调整到弱光，权当是只微型手电。

萧渊站在门内，环顾四周。房子的结构很简单，一间客厅，中间摆了张方桌，两把椅子，贴墙边放了两只储物柜。客厅的侧面有扇门，还有个房间。

地面很乱，这是萧渊还没挪开脚步的主要原因。

似乎户主的全部家当都摊在了地上。能量棒包装盒、削皮器、电源线、水杯、塑料小盒子等等，杂乱无章。萧渊小心地寻找下脚点，走到客厅的侧门，推开，是间小卧室。室内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与客厅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在床上和地上。

萧渊从卧室开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把每件东西、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收获。他的手上和脸上沾上了许多灰尘，满头大汗。

他直起身，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空的玻璃杯、半根吃剩下的能量棒，牙印清晰可见。

萧渊将传输器的灯光换成紫外线，从桌子开始，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虽然屋子里很乱、很脏，但他也没找到血液的痕迹。

体力耗费得有些多，萧渊一阵头晕。他闭上眼。

从尘土堆积的厚度来看，这间屋子空置了许久，保守估计至少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内，无人进入，居住者和户主有可能为同一人。

门锁完好，没有踢踹、撬动的迹象。桌上吃剩的东西，像刚刚吃到一半。杯中原来多半有水吧，已蒸发干净。

萧渊睁开眼睛，仿佛看见一个陌生人正独自坐在家中吃饭，咬一口能量棒，喝一口水。他听见敲门声，起身开门，是熟人。他被叫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紧接着两三个人进入房间，四处搜寻。他们完全不顾忌，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好像知道户主再也不会归家。他们找到了什么？还是一无所获？无法判断。

我要先搞清楚你是谁，然后再找出，曹云贵与你是什么关系。

萧渊最后扫视了一遍屋内，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

他转身拉开屋门离开。

第二天早上，项岚照例参加了日常训练，回到办公室，萧渊又已经坐在桌前。

“你怎么样？”项岚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走到萧渊对面，打量他的气色，“不怎么样啊，你昨天有没有好好休息的？”萧渊的脸色还是苍白，气血不足，左胳膊吊在胸前。

“有。”萧渊点头，虽心虚，但嘴硬。

“你回去躺一天吧。我上次受伤，就是先睡了大半天，好很多呢。”项岚提议。

“我感觉还可以，没关系。”

“你不要自己感觉来感觉去的，莫姐姐都说你的感觉特别不准。”

“我先去找一趟侯文进，”萧渊站起来，“处理下工作再说。”

项岚也站起，“我也去，昨天就没找到他。”

萧渊又一阵心虚。

他昨晚瞒着项岚自己去查，因为他判断赵文的案子是最危险的。虽然在自己家被逼得全盘招供，但他依旧希望项岚能不参与这个案子就别参与了。

他想找侯文进，让他帮忙查出昨天那个地址，户主究竟是谁。现在项岚也要去，自己又不能不让他一起去。要不编个别的理由，让侯文进查了，回头自己再去单独找他一趟？

萧渊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事实表明，项岚没那么好糊弄，他早晚会发现自己又没带着他一起查。其次不能因为害怕项岚发现，无中生有找个活儿去折腾侯文进，毕竟他每天也很忙。

算了，萧渊咬咬牙，迟早他要知道的，就这样吧，回来办公室再跟他解释吧。好在项岚心大、性格好，会听进去的。

俩人到了侯文进办公室。侯文进亲自走到门口，“我听说你又受伤了？”他看着萧渊，“枪伤？你怎么还来上班？”

情报组组长，果然消息灵通。

萧渊最不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关心，他简短地说：“没事，我需要你帮我查个东西。”

“好的好的。”侯文进无奈地看向项岚。

项岚一笑，“还有些严重的，要养一阵子了。”

“安全第一啊。”侯文进感慨了下，“你们要我查的是跟萧组长相关的事情吧？”

“是。”项岚点点头。

“不是。”萧渊摇摇头。

项岚疑惑地看了萧渊一眼，萧渊硬着头皮看着侯文进。

侯文进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俩，“一个一个来，两位大组长的事都是头等大事。你俩谁先来？”他走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四个显示屏同时亮起来。

“你先说吧。”项岚又看向萧渊。

萧渊没办法，走到侯文进的办公桌前，“城南平七区5排104号，请帮我查清楚户主情况。另外，看能否查出，他与曹云贵有没有什么关系。曹云贵退休前就职于大都国属化学制剂厂。麻烦侯组长，请尽量查到详细的信息。”他一口气说完，侯文进在他说话前已开启录音设备，关键信息自动在电脑中记录成档。

萧渊退到一边，还是不敢看项岚的表情。

如果他现在就离开，更加不适合，所以他只能笔直地站着。

侯文进头也不抬，“项组长？”

“昨天萧组长被枪击的地点，有台黑色四门轿车，凶犯自车内开枪，而后从服装一条街南门逃出。时间是下午两点13分左右，误差半分钟。还有，我们追查的嫌疑人诨号豆子，麻烦侯组长，也调查下此人。”项岚也是一口气说完，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异样。

萧渊的心一沉，他称呼自己为“萧组长”，除了初次见面，项岚这么叫过自己一次之后，再没使用过这个称呼。

侯文进抬起头，他也觉得气氛奇怪，“哎，你俩，黄金搭档，没事儿吧？”

俩人都没答话，也不看对方。视线无从落脚，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侯文进的脸上。

侯文进被他俩看得发毛，“还有事嘛？二位？要不坐下喝杯水？”他斯文惯了，逐客令都下得温文尔雅。

项岚僵硬地一转身，愣愣地出去了。

“他怎么了？”侯文进觉得奇怪得很，哪次见项岚，都得额外聊个五毛钱的，今天怎么了？他看向萧渊，只见这位大组长白着个脸、抿着个嘴，眼神复杂。侯文进顿时后悔不迭，不关自己的事干嘛要管？问什么问，有什么可问的！

幸好萧渊也一扭头，大步走了出去，招呼都没打。

侯文进呼出一口气，还是赶紧工作吧，工作没那么吓人。

萧渊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敢看对面的项岚，他拿出阅读器，准备迎接项岚的狂风暴雨。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

项岚一言不发。

萧渊十分不习惯。项岚的喜怒爱乐一直表达得明显，不开心的事情他也会说出来。萧渊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回应他的指责。没想到酝酿半天，对面沉默得像桌子的衍生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