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打破了让萧渊异常不适的沉寂，彭凯和郑烨走了进来。

“老大、岚哥。”俩人尊敬地打了招呼，“鸣翠家园出来的三个人，我俩跟了一天多。给领导汇报下？”彭凯说。

萧渊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您的胳膊？”郑烨很意外，看着萧渊。

“不用管，说你们的。”萧渊简短回应。

“那三人乘坐的车自鸣翠家园驶出后，行至东区与南区的交界处，首次停车。其中二人下车，转为步行。我继续驾驶车辆跟随，彭凯下车跟踪步行目标。”郑烨说道：“车辆行驶至城南居住十一区停下，我跟随目标至他的住所。一天多的时间里，目标出门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我猜测他是散步。其余时间均足不出户。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步行的二人走了几百米之后分开行动，我随机选择了其中一个跟踪。”彭凯接上郑烨的汇报，“此人居住在东区汽车维护中心附近的居民区。他倒是出过几次门，但集中在小区周边，主要是去一个电子游乐中心消费。我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另外就是我们对目标的来龙去脉不清晰，所以也没敢自作主张在周围打听他们的情况。”

萧渊认为这三人是负责做美容手术的，当然表面上与美容院或是女娲提供方都没关系。当天被维安部查封的飘香楼才是关键。他看着项岚，“你有什么意见吗？”

项岚不回答他，转而对着彭凯和郑烨：“辛苦了，先不必跟。”

二人起身，出去了。

萧渊借着机会，使出老一套：“你怎么想那三个人？”如果项岚一如既往地讨论起来，就能平息刚才的不愉快。

项岚直直地看着他，“你怎么想？”

萧渊放下一半心，“这三人…”他刚说了个开头。

“不，我是问你，关于搭档间的信任和坦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渊的心又提了起来，“项岚，我也没打算瞒你。”

“哦。”项岚的语气很遥远，“通过跟侯文进的工作对话让我知道，真细心。”

“我本想主动告诉你的，从侯文进那儿回来以后。”萧渊解释道。

“为什么不是之前呢？其实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的绷带打结的方式跟昨天不一样。哦，你说你拆了要洗澡，可以。但是你的绷带上有很多灰尘！你回家以后钻耗子洞去了？”

萧渊哑口无言。

“我发现你好逗。你要想瞒我，以你的智商，不应该处理好这些细节吗？你又不管，一桩桩的非要我自己发现。你要干嘛啊？”项岚的嗓子哑了。

“我没想瞒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萧渊有些急，说出了真实想法。

“为什么？”

我觉得危险，萧渊想，但显而易见是不能说的，“没什么大事，我自己去转了一圈，然后就回家了。”萧渊的意思是，我没耽搁很久，我很快就回家了，整体上我是按照你说的做的。

他昨晚在外面耗了将近五个小时，可能对于萧渊来说，没熬通宵都不算久。

项岚咬着下嘴唇，看着萧渊。

昨天这人当场流了好大一滩血，创口直径跟个鸡蛋差不多大。肉里的弹头拔出来没多久，他就自己拆了绷带，跑到情况不明的屋子里去，多半还溜门撬锁。玆要有人想要他的命，估计难度系数为平时的30%。

问题是，最关键的是，他答应过我，答应过我！很多次！但是他从坚定拒绝我送他回家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要骗我！

“你答应我的。”项岚幽幽地说。

“是。”这是萧渊最心虚的部分，他确实答应了项岚好几次要回家好好休息。

这是萧渊的一贯作风，他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也不愿跟人多加讨论。对于拿定主意的事，他往往口头敷衍答应，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但萧渊从未想过，只有真正关心的他的人，才会想阻止他做危险的事情。他的习惯，伤害的都是最在乎他的那几个人。

“我改，好吧？”萧渊说，他还在犯老毛病，他又主动承诺了一次。

项岚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敷衍。

他被气得五内如焚，滔天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他觉得真的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知该如何反应，项岚居然笑了起来。

他无声地、咧着嘴惨笑。无奈透顶，简直有种荒谬感。

萧渊慌了。

项岚的笑容，让他明白无误地觉出，这次不是讨论个其他事情或者随便答应个什么就能挽回的。项岚好像真的生气了。不，不止是生气。项岚怎么了？

萧渊多次直面生死关头，从未慌过一分一秒。此时他慌得很，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我该怎么做？

再次传来敲门声，萧渊很烦躁，他和项岚的状态都很差。可是工作临头，又不得不处理。

“请进。”萧渊看项岚不作声，只得自己开口。项岚则拼命强迫自己恢复自然状态，一张脸变得惨白。

萧渊多看他一眼，内心的慌乱便加剧一分。

武清远走了进来。俩人只能起身，以示尊重。

“坐坐坐，快请坐，千万不要再客气了，萧组长，你受苦了。”武清远带着痛苦的表情，“没想到你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句话倒是实话，萧渊的受伤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的设计中没有这个环节。痛苦嘛，就另当别论了。

萧渊不发一言，坐下了。武清远转头对项岚打着手势：“你也坐，不要客套。”他看着项岚没比萧渊好哪儿去的脸色，怔了一怔，“项组长，你不会也受伤了吧？”

“报告领导，我没有，您请坐。”项岚的嗓子暗哑着，与他平时清澈爽朗的声音大相径庭。

武清远觉得气氛诡异，估计二人执行自己的任务，毫无收获不说，萧渊还挨了一枪，挫败感太强。他不禁有些得意，萧渊平时傲气冲天，这算阴沟里翻了船吗？

“犯罪嫌疑人太凶残了，居然敢当众枪击执法，我绝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武清远掷地有声，“项组长，虽然没抓到人，但有没有搞清楚是哪个组织？”他的“追究到底”表现为，向下属发布“追究到底”的命令。

“抱歉，没有。”项岚直接了当，他今天与武清远的对话风格有如萧渊附体。

“武主管，请问余荣的违法线索，您是从哪里得知的？”萧渊突然开口。

“这个嘛，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拔出萝卜带着泥。想要吃萝卜，就得去土里刨嘛。”武清远的意思是，江湖中的线人报告来的。

萧渊看着武清远摊开白嫩的双手，嘴里一口一个“土里”、“泥”的，恨不得照他脸上捶一拳。萧渊暗暗呼一口气，“是麻五的线报吗？”

“麻五？那是谁啊？我不认得呀。”武清远满脸疑惑。

萧渊专注地盯着他的脸，心里大约有了个判断。武清远以反问替代否认，也没说出真正线人的名字。关键人物即使不是麻五，也跟此人有很大的干系。

武清远不愿与萧渊多说，一来他跟自己的关系素来不和，二来他的心思比项岚可深沉多了。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他向项岚施压：“项组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萧组长伤成这样，我们可要替他报仇哟。”

项岚的伤口上又被撒上了一把盐，他咬着牙关：“武主管，我会查到底的。出事现场的车、跑掉的人，我会一件一件查清楚。”

萧渊收敛目光，看向窗外。项岚现在不够冷静，不过没关系，等武清远走人了，自己再想办法跟他慢慢说、好好地说。

武清远满意地看着怒火中烧的项岚，“我随时支持你的工作，有需要就来找我。”

“谢谢领导。”本该表达感激的话从咬牙切齿的项岚嘴里说起来，像是诅咒。

武清远本来还有些话想说，但项岚今天的表现让他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萧组长，希望你早日康复啊，保重身体。”他殷切地笑着，怎么没一枪打死你，心里嘀咕道，走了。

等了两分钟，萧渊低声下气地开了口，“项岚，我…”

项岚“呼”地站起来，“我出去下！”他像场小型龙卷风般裹着愤怒和悲伤，冲出门去。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消失了。

萧渊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着开口，“你干嘛去啊？”

没有项岚的办公室寂静得，像死了一样。

萧渊心里乱得很。他是个成年人，是我的平级同事，他去哪里了我管得着吗？管不着。可他还是我的搭档啊？作为搭档，是不是该说一声啊？

怎么能说走就走了，他干嘛去了？

静心，静心，萧渊提醒自己。心慌意乱的什么也做不好。看资料，他命令自己，你的研究还差得远呢。每分钟都很宝贵，不要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

萧渊从口袋里抽出阅读器，打开。他以为自己会像平时一样，几秒内就会进入沉浸式阅读，常常以为只读了十分钟，一抬头却已两个钟头。

今天就很奇怪了。阅读器上的字像在跟他捣乱，萧渊不是看错行就是良久盯着同一页。怎么读不明白这篇资料在写什么？副标题什么意思？抑制基因的非编码RNA克隆表达及他去哪儿了？什么？不对，及重组酶的体外诱变。嗯，他这么冲动，会不会有危险？诱变未必都是坏事，危险是坏事。遇到危险怎么办？

要了命了！

沉稳如山的萧渊岁月静好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上去专注认真，堪称上进美男子典范。

内心狼奔豕突兵荒马乱，眼里看到的信息和脑子里想的统统荒腔走板。

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