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亮起的时候，弗洛拉·斯威夫特正在准备早餐。

面包摆在盘里。她打开橱窗，挑选工具，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电视还在播放影像，那是她昨天为自己挑选的电影，无聊的爱情片。她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直到今早被生物钟叫醒。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现在是早晨七点整，天气晴，空气质量良好，无预定事宜。尊敬的主人，现在为您播放昨晚十一点至今晨七点的通讯消息，第一条来自约伦时报……”

“直接说内容。”

“好的。嘀嘀，诺亚公司宣布，物流运转中心将于两月内建成，为确保设施建设安全，特别保护部队会在这段期间被派往分城……”

“嘿，这里是约翰电台。想必大伙都对近日诺亚公司发布的货币设计图有不少兴趣，本期节目将采访图案设计师波顿·布鲁斯，分享他在创作这枚硬币图案时的想法……”

“大画家，早上好！我创立了一个委托事务所，正在为取名发愁，你有什么想法吗？别忘了回复！”

数不清的留言从通讯器的播音口中冒出来，源源不断。弗洛拉抿了口咖啡，与往常一样走到墙边，去看与人等高的风景画。画的署名是班克罗夫特，一位籍籍无名的画家。

被发布时，这幅画受到了不少批评。它的内容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信手涂抹，毫无技巧，‘比最肮脏的涂鸦还上不得台面’。但不知为何，它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看完画，弗洛拉关掉电视，回到餐桌前。她在吃早餐的间隙回完了所有需要回复的消息，简单收拾过家里的一切后，她出了门。

今天的天空蓝得出奇，也许是全息过滤屏的数值调错了一点。云在蓝天内遨游，看上去跟真的一样。

“哎呀，你好！”

走到二楼时，她与邻居迎面碰上。他也是位所谓的“成功人士”，瓦伦汀有名的生意人和慈善家，最近在投资武器产业。两人相见总免不了一番客套，但之后就不用了。

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弗洛拉下了楼，预约好的计程车正等在下面，她坐上副驾驶，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时间过得很快，她想。

车流如织。她透过车窗向外看，复合式高速公路沿着建筑群向外延伸，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公司。诺亚公司的标志即使在白天也同样显眼，其他地方可不是这样。全息过滤屏的边缘处显出黑色，那下方是人们颇为诟病的堕落者天堂，贫民聚集地，景色当然说不上好看。

但至少，在她能看见的地方，一切都是优美的，美得虚假。不真实就是这里的真实，隐藏在霓虹灯下的是谎言和肮脏，这座城市就是这样的地方。

计程车将她送到了目的地，诺亚公司的部门主管正在那等她。见到她后，他指指自己的表，迫不及待地开始挑起刺来。

“看看，还有三分钟，你就迟到了。准时是最基本的要求……”

“所以我提前三分钟到了这。说正事吧。”

“还能有什么正事？我是来下最后通牒的。把工作室与公司合并是上层的决定，没人能干涉，你我都一样，”他翘起腿，“况且，不过是换了个出版商，画的署名依旧是大写的弗洛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公布的硬币图案设计师可是换了个人，这就是你说的保留署名权？”

“我知道，我知道，”他摆摆手，对这样的流程非常熟悉，“你很有才华，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上层的决定。听着，弗洛拉，我很清楚你的情况。你刚参加过母亲的葬礼对吧？我很抱歉，她可是个温柔的人，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虽然很不想挑明，但事实就是，你已经没退路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她，“公司可不会捧一个……没有任何后台的叛逆分子，你有才华，有价值，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你觉得呢？”

“哼……”

弗洛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抬起头。

“我以前的画也全部归给诺亚公司？”

“没错。”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没有。”

“好吧，”她说，“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你赢了。”

“很高兴你能想明白。”

主管高兴地迎上去，他们握了握手。

离开这个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方后，弗洛拉约了辆车。这次的目的地是她的工作室，需要留下的是她的画，需要离开的是画的主人，还有杂七杂八的绘画用具。

路上，她停了下来，去了咖啡馆。还没到午饭时间，她也不太饿，但心里老平静不下来。点了杯咖啡，坐了一会儿，她便继续赶路，先是杂货店，然后是工作室。

工作室是栋独立的建筑。除了画之外，她的工作室里没有多少东西。欧式风格的装修在买之前就定下了，墙上挂着画和一些海报，多是饱和的配色，不少地方留着被钉子钉下的痕迹。书桌上摆着一个海豚形状的摆件，她在路边买的，再普通不过。

普通的居所，普通的家。

起初，她在室内走动，翻翻书柜，看看她自认为完美的画。感到些许劳累后，她就在书桌前坐下，以一种更安静的方式来感知这里的一切。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画出作品的时候，就在这张桌子前，就在这里。飞鸟从窗外飞过，她及时捕捉了那样的场景，将其印在画布上。那时的她为此兴高采烈，以为自己捉到了生机，却忽视了现实——那只是按照固定路线飞行的虚拟影像。

不真实就是真实。

全息过滤屏逐渐转为黑色，窗外亮起了不少灯光，诺亚公司的全息标志在远处闪耀。弗洛拉清楚，是时候了。

她取来从杂货店买来的东西，把装着液体的桶打开，倾倒在各个地方，从墙壁到书桌，直到刺鼻的气味充斥整个空间。

她开门走出去，深深呼吸。凉爽的空气从鼻腔进入内里，今天的空气质量确实不错。她从口袋中掏出银色的防风打火机，点火，橙色的火苗在黑夜里浮现。

很快，这点火苗就燃得热烈起来。它开始膨胀、舞蹈，在建筑之上，浓烟蔓延起来。不久之后，它就会燃尽她拥有的所有东西。

随便吧，弗洛拉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至少现在，它看起来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