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沿着道路慢慢向前走。

“那批货是搞不到手了，”弗洛拉说，“你最好也别往荒地那去，很危险。”

“委托失败了？”

“当然没有。你的任务是和洛森一起掩护我撤退，这不是出色地达成了吗？你救了我，两次。”她强调了一遍，“不用再想着帮我的忙这种事了，换我报答你才对。”

也许是这样，但她也没什么可报答的。索兰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发觉望远镜已经不在身上。

“在我这。”她从口袋中掏出那个本该被淘汰的玩意儿，“让病患戴着它睡觉可不太像话。你睡得很香，这很好。”

索兰双手接过，觉得它变得更加沉重了些。她将镜片移到眼前看了看，一片漆黑，理所当然。

“能力者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得有实力，还得有决心。不然的话，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成为别人的跳板。”她突然说。悲哀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拥有能力……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件残忍的事情。我曾见过一些和你相似的人，与你比起来，他们力量充足，目标明确，也有反抗的决心——现在见不到了，有的去了别处，有的在黑暗的地方长眠。你是能力者这件事，在你有真正足够的力量之前，别让其他人知道，好吗？”

“……好。”

弗洛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在这里拐弯。”

她带索兰走了另一条道。越往前走，月亮的光辉就越弱。直到亮源本身被建筑彻底遮盖，她们才停下来。

黑色是现在的主色调。弗洛拉让她站在原地不动，自己则去一边开灯。开关离得有点远，索兰能听见她逐渐走远的脚步声，还有点微弱的风声。

虽然看不清周围，但她的心却非常安定。也许是能力的附加效果，她能隐约感受到周围的——氛围？或者是什么与之类似的东西。

黑暗容易令人困倦，但索兰睡够了，并不犯困。于是，她的思维便开始发散。

那时看到的内部结构，她仔细思索，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单纯眼花了？还是因为能力的影响？

想不出结果。单薄的阅历令她的疑问变成难以理清的蜘蛛网，一片白茫茫。蛛网的结构——线条构成的结构逐渐变成画，她想起了来这的本意，她是来看画的。

她想见到和那些涂鸦类似的画，什么都好，只要……只要不是老鼠。

“闭上眼睛。”

灯光突然从四面八方亮起，刺激使她按指令照做。等大概适应后，她用手掌半遮住上方的光线，让自己睁开眼来。

红色、热烈张扬的红在一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视野。巨大的鸟在墙上展翅，显露出赤红的的羽毛，几乎有五个她那么高。她认出这是硬币上的那种鸟儿，同样漂亮，同样有尾羽，但更加鲜活。

“你认识吗？”

在索兰观赏的期间，弗洛拉走了过来。看见索兰摇头，她表现得毫不讶异。

“这是不死鸟。”她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神话中的鸟，会自焚，然后从灰烬中重生，你可以将它看作一种不灭的象征。”

“它为什么要……自我燃烧？”

“谁知道呢，说法有很多。”她耸耸肩，“有的说是为了清除秽物。我是觉得这种行为挺蠢的，可能我也一样吧。”

漂亮的鸟。

索兰从下往上一点点去看，从散开的尾羽到高昂的脑袋，最终，她发现了这幅作品的不完美之处。

“眼睛……”

准确来说是它的瞳孔，仍是空白。这点空白让画变得不再和谐，它缺少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像那个机器人广告。

“还没来得及画。”

弗洛拉向她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索兰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铁架子。她不知道按了什么开关，铁架开始移动，随后在画作前停止。接着，她给自己和索兰套上被绳系着的装备，带她爬了上去。

索兰与空白两眼相对。

“我的手受了伤，暂时动不了笔。”弗洛拉对她说，“因此，最重要的这一点，我想请你来画。”

“可……”

“这是送你的礼物。很抱歉，我本想再为你画上一幅，但没时间了，伤好之后我就得离开这里。”

她要离开了。话语中流露出这样的信息。索兰只希望她顺顺利利的。

“画上这一点，”弗洛拉把漆桶提过来，放在边上，“你就赋予了它灵魂，我想见见你的灵魂。”

那又是什么意思？

索兰接过她递来的刷笔，它是如此之轻，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指缝中溜下去。弗洛拉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慢慢收紧手部，让刷笔被紧握掌中。

“不需要技巧，你只需要集中注意。”

她松开了手。

“深呼吸、做一点点心理准备、集中，最后动手。”她看着索兰，“不用紧张。现在，它是你的作品。”

这是弗洛拉送的又一件礼物。

索兰照她说的一一去做，无法形容她现在的内心有多煎熬。虽然不理解弗洛拉的用意，但在举起笔的途中，某种情感攀上了她的大脑，这是冲动。

慢慢地、轻轻地……

真正点上那一点后，所有煎熬都变成了释然，紧接着是喜悦。不死鸟的瞳孔盯着她，从墙上收回刷笔时，以之为媒介的另一种情感也传进来，渗进她的血液。

“做的很好。”

弗洛拉凝视着画作。

“我之前没说错。你的未来在比这更遥远的地方——更遥远，更遥远，但又近在咫尺。你的灵魂……它是这么说的。继续走吧。”

“你做的很好。”

这就是全部了。

“什么？这就结束了？”眼睛亮闪闪的小姑娘叫起来，“我还没听过瘾呢！枪战，还有大战铁皮机器……这也太妙了！要是我能亲眼见见该多好啊！”

“我觉得……”

“威尔又不跟我说这件事。我也想见见你说的弗洛拉，还有什么来着，黑客？太帅了！她真能盗取所有情报吗？”

没有什么觉得了。索兰的话都被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她的语言能力并没有什么长进。原本激烈的战斗场景被她讲述地像小孩子过家家，但艾西听得津津有味，甚至缠着她再多讲些。

“她是这样说的，我也觉得她很厉害……”

莉拉恨不得把所有与黑客有关的知识都告诉她，但她没记住。事实上是压根就没听懂。莉拉不仅没介意，还送了她自己的签名。那上面还有洛森的名字，是他趁别人不注意写上去的。

签名被她与铁盒和望远镜放在了一起。她很开心能收到这些礼物，这让她觉得，自己比之前又近了一步。

索兰靠在长椅的靠背上，一边听着艾西滔滔不绝的话语，一边抬头看向天空。

她的委托完成得很出色——‘坏苹果’的人亲自来了一趟，不仅把她夸了一通，还当面给了足够买下播放器的酬劳，让索科斯几乎惊掉下巴。他看着索兰，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往上抬了抬眼镜，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话。

“行……看样子你运气不错。我暂时没什么委托能给你，你就继续工……呃，休息一阵吧。”

索兰也是这样想的，她喜欢休息。那副画实在太过美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虽说自己的画技依然没有什么长进。

她在家待了两天。第三天，她出门去买播放器，刚好碰上艾西，她们便找了个长椅聊起来。

“今天也太——无聊啦。大早上就是这样，威尔让我留在家里看课本，自己却出去溜达，真不够意思。书上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之先行动起来，感到无事可做也是一样’，说得多好！于是，我也溜了出来。然后，当当——好事就发生啦！”

她激动地摆出手势，接着向索兰亲切地询问：“你今天有什么事要做吗？委托？找东西？还是打架？”

“什么都不做。”索兰回复。

“那就是没有要做的事情？”

“我不确定……应该是这样。”

“太好了！”

艾西欢呼起来。她从长椅上一跃而起，动作流畅地就像商店里跃出水面的小鱼。唯一的观众还没来得及赞叹，便被她一下子跃到掌心，僵硬得动弹不得。

“和我一起走吧？”

她伸出右手。

“去哪里？”

“哪里都去。”艾西晃晃左手，伸出手指，有条有理地指着：“从那边的小巷，到诺雷大街的地下商场，最后再到学校，我们一起去探险吧！”

“但是威尔……”

“威尔说过，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转伸为握，一把拉住索兰的手，将她拉起来。在后者的默许下，她们行动起来。

“一定要……跑步吗？”

“因为很开心嘛。”艾西脚步稳健，甚至还有闲心哼歌。她跑在前面，头也不回，“开心！开心！你不这样觉得吗？”

“……”

索兰重重呼气，没及时回应。艾西始终没有放开手，她的掌心和之前一样温暖。

自己也挺开心的，索兰想着。所以，跑步也没什么关系。

艾西很快慢下步子，带着索兰在小巷里穿行。她对当导游这事独有心得，整个地区的地图似乎都印在她的脑子里，就连被障碍物遮挡的隐蔽通道都一样。

“你来过这吗？”

艾西用力把木板移到一边，溅起的灰尘让索兰打了个喷嚏。她摇摇头。

“我不认识路。”

“那就好，”艾西拍拍手，让手掌变得干净了些，“带路是我的工作。哦，还有解说。”

“这里是一号路线，是我最经常走的一条。”她钻进通道，索兰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

“它通向的是塞福里街，出口在一栋房子的后面。你是不是就住在那条街上？”

“是……”

索兰小心翼翼地跨过杂物，回复道。

“在这往右是另一条路，”艾西示意她看过去，“通向我的学校。每次快迟到了，我就会把威尔打发走，从这过去。”

看起来距离不短。索兰眯起眼睛看过去，尽头黑洞洞的。

她们继续往前走。

“这是三号路线，出处是个……有点难以形容的地方。”

“那是什么意思？”

“那里很少有人在，偏僻得就像个垃圾场。但偶尔会有不错的阳光，还能淘到一些稀奇的东西，我挺喜欢的。”

艾西拐过弯，借着堆起的木箱跳到下面，随后伸手去接索兰。

“到这就是大路啦，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条路上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拖着麻袋的，还有没有……”

“没有头发？”

“是呀，你怎么知道？”

索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右方。强壮的光头，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距离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

“难道是读心术之类的超能力，真神奇……咦，你怎么不走了？”

“我觉得……”

“可恶的小偷！”

奥恩——之前和她结下梁子的大个子，正飞速向这里奔来。他的怒吼就像一道霹雳，在狭窄的墙壁见回荡。

“我们该走了。”

索兰迅速抓住艾西的手，再一次跑起来。艾西没搞清楚情况，但她对一切突发情况都感到惊喜和好奇，于是，她对着索兰问来问去。

“你们认识？这是谁？他为什么追着你？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头发吗？”

“我不……太清楚。他追我是因为……”

“他看起来可不像个好人，我们要甩掉他对吧？往这走！往这走！”

艾西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她拉着索兰钻进另一条通道，在靠着体型优势轻而易举的甩掉奥恩后，她像胜利者一样，举起索兰的手，大声欢呼。

“我们做到啦！”

“很厉害……但是，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是不是……该找找回去的路？”

“——找不到路有什么关系？”她哼着歌，脚步轻快地向前走，“不知道是哪才好呢。未知的地方藏着宝藏，这才是探险的意义。我还想带你看看其他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