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摆放着一些东西。

底层是手掌高的人物塑像，红衣白胡子，穿得很厚实；中间是玩具，有汽车模型和拼好的拼图，还有未开刃的短刀；最上层摆放着些小东西，打火机、万能胶、手链，蝴蝶饰物，挂在上方的小彩灯变换着颜色，给这些东西镀上不同的色彩。

透明的玻璃使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即使是急于赶路的人，也会被小小的灯光吸引，忍不住停留一瞬，然后继续赶路。

在诺雷大街，这样的店铺并不少见。这里是分城的经济中心，汇聚着分城能够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奇妙的地方。

索兰把视线从橱窗内移开。现在还是白天，但各处都亮着灯光，轻柔的，五彩斑斓，就像是梦境。

她很少做梦。正因如此，她对屈指可数的那几次经历记得很非常清楚。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面，她自己，几乎没有第三种颜色存在。周围的灯光，现在的场景，就像是种梦中之梦，并不实际存在。这样的灯光将潜藏于内心的期望照射了出来——即便她不清楚自己期望的到底是什么。

“怎么不走了？”

“我想再看看。”

看什么呢？她自问。依旧不清楚，她现在还没有多少实感。

“很漂亮吧？”艾西凑过来问她。她的头上多了一顶帽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鲜红的帽子遮住她棕黄的头发，尾端缀着白色毛球，摸上去很柔软。

“有很多颜色。”

“当然啦，平常就是这样，何况今天还是个特别的日子……哎呀，我想起来了，快来快来！我要带你去个最最有趣的地方！”

艾西招呼她过来，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她又一次握住索兰的手，这次没有跑，只是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走。

“仔细想想，”艾西说，“我还不太了解你呢。你从哪来？你姓什么？之前我去问了威尔，但威尔说，想了解一个人，就要亲自和她相处、听她说话。”

“所以我就来啦。我觉得我说的话已经非常非常多了，但你说的话还是很少，毕竟人人性格不同，这很正常。”

她抬头看着挂在店铺两旁的吊饰，索兰静静听着，看着她。

“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我就又想了一个。”她说，“以后我们经常一起行动不就行了？只要相处得足够多，我就更能了解你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玩，还有去探险什么的。”

“就像……朋友一样？”索兰问。

“这是什么意思？”艾西歪了歪脑袋，“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准确的说，从你从墙上滑下来的时候就是了！我才不会带普通人去爬塔呢！”

索兰的步伐慢了些，她的脑袋又变得晕乎起来，体温也开始升高。但是……但是……她组织着反驳的话，碍于某种奇怪的理由，这话也没说出口。与此同时，艾西雀跃起来，她指着前方大喊，打断了索兰并不情愿的思索。

“就在前面了！我们一起，我数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索兰的腿下意识动了起来。她在奔跑，和艾西一起。眼前是小小的通道，两旁是各色的橱窗，彩灯的光芒在她们的衣服上印下斑斓，就像梦境。

通道内空无一人。也许是被有意设计的，不管是店铺还是其他建筑都与这隔了一段距离，只有椭圆的顶部罩在两侧墙上，留下了长约十米的空间。

就像钻进小巷里的秘密通道，艾西带她走了进去。

踏上地面的一瞬间，原本漆黑的通道亮了起来——就像“啪”的打开了开关，四面八方都显出图像。

这是第一步。她看见了绿色，漫山遍野的、柔软的草浮现在眼前，虚虚笼罩着两人；风从一边吹来，草地显出生机，身旁有花盛开，是一点黄色，与这片绿色相得益彰。

接着是第二步。太阳远远升起来，明明只是图像，她却觉得自己开始发热，依旧是绿色，但有巨大的水坑——或许是湖泊存在，那是蓝色，她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太阳。她试探着挪动步子，水面泛起涟漪，和现实没什么区别。

她有点不知所措，见到新事物总会让人转不动脑子。

从未见过的景象，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画面是否真的在世界某处存在，她又是否能遇到。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莫名有些恐惧，但更多的还是恍惚，好像梦境还未结束。

还有开心。她觉得很开心。

艾西拉着她走出第三步。场景开始转变，棕色的光，混着一点红色，亮起来。艾西站在墙边，眼睛亮闪闪的，光线将她的脸颊染成与帽子一致的鲜艳颜色。她在笑，叶子擦着她的唇角落下来。

最后一步踏出后，一切都归于白色。短暂的宁静后，她发现有东西从上方洒落下来，看上去就像泡沫板被拆卸后四散的泡沫，但要更小、更轻盈。她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东西落到了她的手上，悄悄化开，然后消失。没有触感，毕竟这只是图像。

她们走出了通道，光线消失，但梦还在街道继续。索兰回头看，在通道上方的圆顶处看见了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她认不出来的字。

“四季通道。”艾西替她念出来，“是位来自中心城的设计师在这建的，没有署名。她应该看过很多过去的影像吧，回想一下，在湖上走，多神奇——你最喜欢哪一幕？”

“最后的，”索兰说，“那是什么？”

“是下雪。”

“雪？”

“对对。但现在可没有雪啦，只有味道难闻的雨，”艾西摇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帽子上的毛球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要是能亲眼看看——索兰在心里复述一遍，就把它画下来，用有颜色的笔。

“接下来去哪里？”

“我不……知道。”

“说的也是，”艾西停下脚步，“那就去我的学校吧！今天放假，学校里没人，正是探险的好时机！”

“但是路……”

“我当然认识！”艾西弯起唇角，她今天一直很开心。

“未知的地方藏着宝藏。对你来说，这不就是未知的地方吗？细数的话，那些地方可多了去了，你要是喜欢就太好啦！”

“谢谢，”索兰握紧她的手，说：“我很喜欢。”

回到学校就意味着她们要重新穿过小巷，走过不同的路线。索兰看着地上被金线缠着的金属物质，边走边想，幸好大个子没再出现。

似乎已经是下午了。从小巷出来，回到熟悉的地方后，她们决定先去吃点东西。

面包房还开着，但没多少人。邦妮夫人免了她们的单，并祝她们“节日愉快”。

“节日愉快，”去学校的路上，索兰问，“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因为今天很特别，虽然有的人过，有的人不过，但大家都能意识到有这么一天。至于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能是因为，和其他日子比起来，大家确实会变得更加愉快？”

“我也很愉快。”

“当然啦，我也是。那些景色让你开心吗？还是跑步更让你开心？”

索兰呆在原地，艾西狡黠地朝她眨眨眼。

“也许……我是说……我不太擅长跑步……”

“但你的耐力很好，这可是一种天赋，就比如——”

艾西伸出手，手心朝下，没有任何东西。可等她将手翻转过来时，一个小小的树状胸针就立刻显现出来。她把这物品别到索兰的衣服上。

“当当！”她咯咯笑起来，“变戏法！怎么样，是不是比被塞手帕好玩多了？”

“很漂亮。”索兰几乎不敢伸手触碰它，“你是怎么……做到的？它突然就出现了。”

“这就是秘密了。”

学校就在前方，艾西带她绕了个路，避开了大门。总而言之，因为艾西的要求，索兰要开始翻墙了。

围墙不高，索兰非常容易就攀上了顶。但她没有带人上来的经验，就这样失败几次后，艾西的衣服脏了些，但还是劲头十足。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索兰朝她伸出手，艾西紧紧握上来，掌心热乎乎的。她试着用了更多力气，也转变了拉人上来的方式，技巧发挥作用，艾西蹬着墙面，终于登了上来。

“胜利啦！”

她高兴地欢呼。

下去就很容易了，索兰环住她，带她一起滑了下来。鞋子接触地面，她踉跄几步，很快站稳。

“你太棒啦！索兰！”艾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头一次从墙上翻过来，这比钻洞刺激多啦！”

“钻洞？”

“学校后面有个小小的通道，我一直都是从那进来的。”她走在前面，时不时低头看看地上没扫干净的尘砾，以及四周的装置。索兰四处张望着，她还是第一次进入建筑内部。

空间很大，大到她转了个圈也没能看完所有地方，这边拐了个弯、那边有个楼梯，这样的设计将本就庞大的空间进一步拓展。灯没亮，里面有些暗，确实很有探险的氛围。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目标是……”拐角有亮光闪过，艾西连忙对索兰嘘一声，和她一起躲到雕像后面。

“找到宝藏。”她用气音说，“可能会有什么秘密通道藏在这里，还有密室，里面可能有财宝，也可能是老型号通讯器，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找不到也没关系，享受过程就好。”

“说不定咱们还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就像……我还记得那只突然窜进来的猫呢，它现在怎么样了？”

“它跑了。现在不知道在哪。”

“它可机灵着呢。就是可怜那家伙的主人了，他应该挺难过的吧。”

“嗯，很……遗憾。”

但是，索兰想起莱特的眼睛，她果然还是不明白它的想法。也许那位绅士也想要自由——机械组合成的猫也会想这些吗？

“可能它是在家呆得无聊了，和我一样。”艾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上方，“明明外面这么有趣，威尔却总不许我出去。还有中心城，书上说那是个无比精彩的地方，威尔却连提都不提，他好像很讨厌那里。你是怎么想的，索兰？你想去中心城吗？”

“我不清楚，”索兰说，“我觉得，这里就已经足够精彩了。你带我看的所有东西……还有委托，都很有意思。”

“这倒也是……啊，巡逻老师看样子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出发吧！”

她们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在艾西的说明下，索兰总算知道了‘学校’是个怎样的地方，她不喜欢这里与时间挂钩的规定，那会让她想到收容营。她只想去个能让自己独自呆着的地方。

探险在中途就被迫结束了，巡逻老师发现了她们——那时的艾西正坐在索兰肩上，伸手去探高处的播放器上方。作为惩罚，她们帮忙打扫了教室和走廊，直到太阳快要落下。

“没什么不好的，”回去的路上，索兰安慰她，“我挺喜欢扫地……这也算是，探险？”

艾西闷闷不乐。

“坏结果。我们才逛了不到三分之一，冒险还没达到高潮呢。”

“总有机会的。”

“说的是，那我们下次再来吧！”她振作起来。熟悉的长椅就在不远处，她拉着索兰一起坐上去，就像白天时那样。

“今天真开心。”

艾西仰靠在长椅上，慢慢闭上眼睛。她看起来很满足。

“这时候该说些交心的话……也许是吧？我没和别人这样做过，所以不太清楚。”她没有睁开眼，只是说着话，声音比平时要小。

“我和别人玩不到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他们总是呆在学校，循规蹈矩，看不惯我这样的人——我当然也看不惯他们！但你出现了，虽然相处不多，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很不一样……好像看着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就要睡着了。

“我们是朋友吧？偶尔，尝试主动邀请我怎么样？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

她没有说完，将话语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呼吸声。她睡着了，但手还没松开。

索兰也试着靠在长椅上，望向天空，这样做确实很舒适。

“之后，我会尝试的。”她说。

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