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火光照亮车窗，世界一下子颠倒过来。飞弹在车旁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将它掀翻起来，就像随手挑开饮料瓶盖。洛森已经打死了方向盘，但还是没能避免侧翻。钢筋铁骨的越野车被大力拆卸，火焰侵蚀着带漆表层，它开始融化，并发出难闻的气味。

“砰——砰——”

巨响过后是枪声，近在咫尺。

索兰被洛森从车内拖了出来。她只觉得有点头晕，除了擦伤之外没有其他伤口，弗洛拉把她保护得很好。

苍鹰壹号掉在一边，枪身映出还在燃烧的火焰。

X-2型正在急速朝这赶来。它的金属外壳有不少地方都凹陷了下去，表面坑坑洼洼，露出内里纠缠电线的一角。正中间是它巨大的眼睛，冰冷的镜头紧紧盯着他们，通过图像传感器将获取到的信号传入中枢。

洛森对它开了枪，没有子弹，只有干巴巴的声音传出。他骂了一声，举起枪就往它的脑袋上砸去，“嘡”的一声闷响过后，枪顺着X-2型的脑袋落了下来。

X-2型抬起身侧的枪管，将发射口对准了他们。

好在武器还能用的不只有它一个，还有弗洛拉。她及时射击，转移了它的注意。洛森趁机将索兰带到一边，他也受了伤，行动不便。

铁王八壳，她在心里暗骂。能一下子破开它外壳的就只有激光枪，但那玩意只在中心城售卖，很难搞到手。不过，寻常武器也有用处，积少成多，它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

唯一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用了新型能源，那个以续航差出名的东西居然能撑到这种时候，真是超乎预料。她本以为它会在混战中停机。

“弗洛拉——”洛森呼喊她。

“炸药还有剩余吗？”

“全用完了！但是我刚刚联系上了莉拉，她说，组织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拖延时间就够了。她默默想。

枪里的子弹很快就被打空，她从口袋中掏出弹夹，螺丝状的小发光物随之掉到了地上。那个铁皮脑袋的视线一下子移了过去，镜头一动不动地聚焦在那。

这印证了弗洛拉的猜想。发光物用处不小，很可能就是打手所说的‘秘密’，她被发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但具体有什么用处，就得等分析结果出来了。

弗洛拉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将弹夹装上。

X-2型的镜头突然颤动起来，就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漆黑的枪管向外内翻重组，发生变形，隐约现出红光，那是射出第二枚飞弹的前兆——更糟糕的是，飞弹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另外两人。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后，弗洛拉瞳孔紧缩，下意识瞄准管道，压下了扳机……火光又一次炸开，几秒钟的时间太过短暂，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惊慌。

风浪袭来，提前爆炸的冲击让她在地上滚了不少圈，大片的尘土扬起，配枪毁坏，小发光物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她咳嗽两声，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弗洛拉！你还好吗！”

反正是死不了。她在心里回应。

“我得去找她。”对方迟迟未回复，洛森立刻做出了决定。他看向索兰，语气严肃：“你就在这呆着，好好躲在后面，听到没？别害怕，也别乱……嘿！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帮忙。

索兰径直向前，没回头。她握着弗洛拉给她的苍鹰壹号，按照她教过的方法一一动作，上膛、开保险、瞄准、“加上一点心理准备”，最后射击。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必须果断。

角度有些歪——毕竟她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武器，之前就连棍棒也未用过，但子弹还是成功命中了。

枪伤、枪伤……回忆就像潮水，鲜明的画面淌过她的脑海，将难过的情绪一同卷来。

枪身在颤抖，她紧紧握住，又开了一枪。

“砰——”

子弹仍未能穿透外壳，清脆的响声听着令人难以舒心。铁铁皮脑袋的镜头移向她，不知为何，它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索兰心想，但她也想不出来结束僵持局面的方法。她盯着对方，黑压压的镜头就像夜晚房间的角落，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藏在其中，仿佛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的脑袋又开始发晕，X-2型的圆形轮廓从眼前画面中抽离出来，变成重影，然后重合，如此往复。

有一瞬间，当它的轮廓重合时，索兰看到了其他东西。交错的钢筋骨架、缠绕或断裂的电线、还有正中间的发亮部件，这似乎是它的内在结构。

内在结构？

她摇摇头，再睁开眼时，那副景象就消失了。映在眼中的还是铁皮脑袋和它的外壳，她有点茫然。

洛森试图把她挡在身后。识别到需要消灭的目标，X-2型又一次开始运作。这次它显得格外激动，就连外壳都发起热来。

就在这时，索兰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不是可怖的机器，而是身边的什么物品。她再次忽视洛森说的让她躲起来的话，转头寻找。亮光闪过，她发现了脚旁的一块小石头。

那或许是其他东西，因为没有石头会这样发光——它很漂亮，就像玛丽夫人房间的装饰物。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还是暂时称它为小石头。

这个发亮的小石头奇特地吸引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将它捡起。心跳快得不对劲，血液倒流，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很不对劲，但没办法停下。

与预感一致，几乎是在碰到它的一瞬间，她的能力便失控了。掌心开始发热，体内的电流不受控制地涌出，以它为中心汇聚成一团，比毁坏播放器那次严重得多。刺目的亮光让索兰睁不开眼，也让一旁的洛森瞠目结舌。

“什么……这到底……”

他结结巴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索兰也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塞住，脏器仿佛挤成了一团。她极力控制着那团电流，试图将它丢出去。

于是，依着主人的意识，电流一股脑儿地冲向X-2型，轻而易举地破坏了它的电路结构和部分外表，声势浩大。铁皮机器不停抽搐，股股黑烟从头上冒出，金属的外壳已然成了一团焦铁。

它的最后一道攻击还未终止，但另一道比它来得更快。弗洛拉及时射穿了藏在它眼内的核心，用的是之前和打手交战所剩下的最后一颗子弹。

还好她没把那把枪丢掉。

废铁从空中坠落，这场追逐终于结束。

索兰没了一点力气。这次的经历让她知道了能力失控的新代价，那就是前所未有的虚弱。还好，这次她不需要赔偿铁皮机器的费用。

她向后倒下，弗洛拉接住了她，将她半抱在怀里。

“你是能力者？”

昏迷之前，索兰看清了弗洛拉的表情——那分明是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悲哀。

但是，为什么要感到难过？

怀着这样的疑问，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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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一觉。

最开始，她睡得不太安稳。脱力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脑袋也晕乎乎的，全身都在发热，简直要将她的内脏烧成一团浆糊。这样说的话，她就成了个正在火炉里炙烤的面包了，可能闻起来还挺香的。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胡话，靠着想象中的面包来支撑自己。逐渐的，温度降下去，她出了火炉，终于好好睡了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她醒了过来。

脏兮兮的天花板……

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这个。黑色斑痕与污渍混在一起，让她联想到长久居住的集中营。

还是没什么力气。索兰缓缓向右转头，大致了解了这个房间的样子。桌子、椅子，身下的床和身上的被子，物品只有这些。总的来说，是个让人感到安心的房间。

安心到让索兰想要再睡一觉。

她拉拉被子，但还没闭上眼，门就被打开了。

“天，你醒了！”

进门的人有一头棕色长发，头发很卷，皮肤偏黑，看着充满活力。她几步走上前来，惊喜地看着索兰。

她的声音很熟悉，虽然与在耳麦里听到的有点不同，但索兰还是认了出来。

“莉拉？”

“是我，是我，”她把索兰半扶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你还好吗？身体感觉如何？要不要喝点水？”

“还好。想……喝水。”

“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去帮你拿。”

莉拉风风火火地走了。外面喧闹起来，似乎是莉拉把她醒来这事告诉了其他人。没过多久黑客就回来了，手上端着一杯水，身后跟着一群人。

“我亲爱的小探险家！”洛森挤上前来，两眼湿润到要淌出泪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担心死我了。”

“不太难受，就是没力气。”

已经过去了一天？她想，怪不得她觉得肚子饿了呢。

“没事就好。你一定饿坏了吧？我们买了很多食物，让莉拉带着你，我们一起去吃点吧？”

“好。”她点点头。

待索兰喝过水，莉拉就把她抱起来。她的手臂也非常有力，也可能是因为索兰实在太轻了。那群跟来的人分开在两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让她觉得不太自在。

“你帮了我们大忙呢，”莉拉低头对她说，“救了弗洛拉，又帮了洛森，‘坏苹果’的大家都很感激你——现在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只有，呃，罐头。希望你别嫌弃。”

“我想吃。”她精神起来。

“好极了。”

洛森比她们来得更快。到达目的地时，他正拿着心心念念的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哈哈，不醉不归！”

他举杯大喊，引起不少人附和。露天，升起的火堆在正中间，火焰不大，但是很温暖。橘红的色泽晕染在众人的衣服上、头发上、脸上，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

“当时的情形可真是太惊险了，”洛森往嘴里灌了口酒，“那个铁皮脑袋马上就要发出最后一击——你们都知道，那样的激光能把人全身骨头融化，化成一滩灰烬，就连著名的‘铁人’凯瑞都没法应付！弗洛拉倒在一边，情况危急，这时，是我！我挺身而出，及时给那玩意儿补上了最后一枪，干掉了它！”

索兰看向洛森，他端着酒杯，朝她眨了眨眼。这是要帮她保守秘密的意思。

“真是你吗？我觉得弗洛拉救你才比较有可能。”

“嘿，当然是我！我跟你说……”

“呵，”莉拉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带着笑意，“就这事，他能吹上三个多月。”

索兰也轻轻笑起来。她环顾四周，没发现弗洛拉的身影。

“弗洛拉……在哪？”

“你要去找她吗？”

“嗯。”

“她在外面，估计是在画画呢，”洛森凑过来，“出门右转，你就能看到她了。”

“刚好也能通知她一声。”莉拉摸摸她的头，“去吧，孩子。”

索兰走出了门，顺便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星星，但是月光柔和，非常好的夜晚。没有灯光，她沿着路向右走，在月光照耀下看到了弗洛拉的身影。

她没在画画，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索兰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过去，虽然没什么犹豫的理由。弗洛拉动了动手臂，朝她挥手。

“洛森说……你可能在这画画。”她开了口。

“准确来说是在看画。不在这，在另一边。”弗洛拉走过来，索兰注意到她的右臂已经缠上了绷带。

“身体怎么样？”

这个问句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她心说。

“还好。”

“那就好。”弗洛拉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在生气，也可能在难过，说不出理由，反正都是猜测。索兰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还记得昏迷前她说的话、她脸上的悲伤。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她问。

“能力者？”

“在那之前。”

“看画。”

“这次对了。”弗洛拉看了眼月亮，“现在是个好时机。出发吧，我们这就去完成约定。”

她看向索兰，眼睛仿佛也覆上了层月光。

“很高兴再见到你。今天天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