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宁静的室内，李瑜与陆瑶珂相对而坐，茶桌旁的小壶咕嘟嘟冒着热气。

李锦玉坐在窗边的高几旁，窗扇半开，冷风吹过她娇俏动人的面颊。她好奇地看着陆瑶珂，等待着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李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同李锦玉一样期待。

陆瑶珂淡淡一笑，敛去眸中的没落：“......不过是同乡罢了。”

李锦玉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怀疑，转过头托着下巴看窗外。

李瑜脑海中却反复回念那两个字。同乡......同乡。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曲折、刻骨铭心，最终只落得同乡二字。

李瑜没说什么，埋下头继续修琴。

很快，李瑜将弦换好了：“这琴弦我没有一模一样的，却也用的是上好的蚕丝琴弦，”说着看向李锦玉，“你来试试，瞧瞧看行不行。”

李锦玉又惊又喜地抚上琴弦，拨弄了几下便抬头道：“可以的！”又再珍宝似的抚弄了几下，眼睛里都含了热泪：“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谢倒不必了，一会儿去楼下把账结了就成。”李瑜说罢站起身，面色却比方才冷漠了几分。

陆瑶珂也没留他，只道了一句：“今日的事真是谢谢你了。”日后若还有机会，再想法子还他的人情吧。

李锦玉失而复得，捧着古琴弹了好几遍她先前练习的段落，陆瑶珂才听出她弹的是长相思，原先她学的也是这首，却不如李锦玉弹得好，齐荀那时听罢只点评了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

自那以后，她便知道自己在古琴这样东西上，是当真一点天赋都没有。而后也没再碰过了。

因着今日这事，李锦玉对面前这人生出不少好感，遂开口道：“......我日后可以唤你陆姐姐吗？”

陆瑶珂自然不会推拒国公府嫡女的好意，李锦玉瞧她并不如自己先前想象的那般高冷，又拉着她说了好些事情。

一个时辰后，二人才出了古琴铺子。

却不曾想刚走到门口，陆瑶珂又遇到了一位旧人。

齐朔看到她时显然愣住了，神色先是惊诧，转而又变成愤恨，面目狰狞地朝她瞪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陆瑶珂起初没有认出他，那年离开淮安时，齐朔还是一个稚气未褪的孩子。可他长得与原先的齐荀有几分相似，是以陆瑶珂很快便反应过来。

但他的态度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回去的路上，陆瑶珂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充满愤恨的眼神。

齐朔原先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但渐渐地，陆瑶珂也与他拉近了距离，齐朔甚至已经把她当成真正的兄嫂去对待。

在齐朔的认知里，是她背叛了他的哥哥，可是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同他哥哥一样，对她的仇恨如此之深......

一闭上眼，那双幽深阴沉的眸子又出现在她眼前。

马车停了下来，陆瑶珂不愿再想，起身下了车。

*

知新斋后院。

哗啦——

林表姑气得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挥落在地。

她实在搞不懂，怎么次次都让那贱蹄子寻了机会躲过？！

生气之余，林表姑还是开口确认道：“你今日进李锦玉房间时，确定没人瞧着吧？”

一旁的丫鬟怯懦地点了点头：“我敢肯定，当时院子里没人，后来小姐们才过来，定然没瞧见我做这事。当时三小姐先去了次间，大小姐和二小姐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才进去，我本想着应出不了什么差错，等您领着国公府小姐进去，发现了这事，自然就栽赃到了陆姨娘头上。”

“可谁曾想，三小姐竟冒领了这事......真不知这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林表姑心里也奇怪，难道是先前陆瑶珂帮廖云祺挡下了砚台，廖云祺想要回报她？可是廖云祺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啊......

“主子您也先别着急。”那丫鬟又开口道，“这几日看着，三夫人早就有意拉拢你，你不若去三夫人那里聊聊，兴许能想出别的法子对付陆姨娘。”

林表姑瞥了她一眼，这话倒是戳中了她的心思，没想多久，便火急火燎地去了伫春院。

三夫人这厢也正说着陆瑶珂碍眼，连李锦玉都被她蒙骗，当晚在陆瑶珂那处留了许久。一语刚毕，林表姑就上了门。

先前二人本就暗戳戳地打照应，这会儿更是一拍即合。

片刻后，二人神色皆是又恼又气，坐在塌上控诉陆瑶珂的种种。

明鸢看这情形，眼珠转了转，而后走上前，低声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三夫人翻了个白眼：“有法子你就说，还卖什么关子！”

明鸢抿了抿唇，低声将自己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

三夫人听罢不禁瞪大了眼睛，林表姑也忍不住惊呼：“可是真的？！”

明鸢唇瓣微翘：“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要你想把它变成真的，即便它原本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若是这事由人知道了，陆姨娘在知新斋定是待不住了，等把她赶出知新斋，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林表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今日的另一桩事，心里忽然有了想法。

不管怎么样，把陆瑶珂赶出知新斋，她便不至于整日绕在齐荀身边，那她的婚事也算是成功一半了。

“此事一定是真的！”林表姑一拍案几，坚定说道。

*

张义很快将京郊的房子置办下来了。

陆瑶珂安排了兰儿过去，想找机会跟云煊说一说此事，却没在知新斋内见到他的身影，便更确认当时他是有意接近的。

这两日李锦玉常来闲坐，自打知道她也学过古琴后，时常拿了琴来让她指导。

陆瑶珂只说自己懂得不多，李锦玉却不信。陆瑶珂心里觉得这孩子是缺少陪伴，可先前她身边时常围绕着一堆人，也不知为何就这么黏着自己。

今日陆瑶珂问她，她思忖了片刻，认真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李锦玉也说不上来，兴许是陆瑶珂长得好看，她光瞧着便觉得心里欢喜。

送走李锦玉后，陆瑶珂想着云煊的事，倚在塌上出了神。过了会儿，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哄吵声。

屋外。

落了雪的小径中，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快跑向旧园，莲香远远地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小姐！你不要冲动！”

可前面的身影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淡粉缂丝牡丹纹披风下，一双小腿跑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旧园门口。不顾守门丫鬟的询问，那道身影直直冲进了屋内。

帘子卷挟着冷风缓缓垂下，身上的粉色披风随之掉落在门外。

玉霜听到乱哄哄的声音本想出去看看，才刚走出次间，就看到正房进门处，廖云祺双眸通红地站着，头发凌乱，小脸已经被冻得惨白。

“三小姐！”玉霜有些惊讶，赶忙走过去请她进来坐，廖云祺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视线落在从次间出来的那道身影上。

陆瑶珂第一次看到祺儿这副样子，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耳边，身上的衣裳还带着湿意，似是匆匆赶来，那双稚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里面似乎还带着愤恨、不甘。

帘子忽然被人掀开，莲香慌乱地寻找云祺的身影，找到后抚了抚胸口顺气：“小姐......”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云祺的神情，一瞬间哽住了喉。

“快坐下烤烤火吧，手都冷了......”陆瑶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云祺这副样子心疼极了，走上前想要拉起她的手，却被她猛地一把甩开。

莲香看陆姨娘这副样子，便知她还什么都没听说，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却低下头叹了口气，如今当事人都在这里，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小姐......”莲香轻轻拉起云祺的小手，哽咽道，“我们走吧。”

廖云祺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至极的女人，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泪。

陆瑶珂只觉一股钻心的疼，想伸手将廖云祺紧紧抱在怀里，最终却只是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看着她转身离开。

莲香跟着掀起帘子，突然又放了下来，转身朝陆瑶珂行了个礼：“陆姨娘，小姐她知道了。”而后捡起门外的披风追了上去。

陆瑶珂怔怔站在原地，脑中回荡着莲香的话，与云祺看她的眼神交织重叠。

祺儿知道什么了？

懵懵懂懂中，陆瑶珂捕捉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当即脚下一软，颤抖着扶住了身旁的案几。

......

当日，云祺的身份就在府中传开了。

一时间，府中的下人们都纷纷讨论起此事，一说这嫡女原是庶女，若按这般算，府里唯一的嫡女倒只有三房的廖云珠了，又说大夫人为了三小姐当真用心，明明只需要把三小姐记在名下，却偏偏要做这种欺瞒身份的事，生母也是狠心，连孩子都不愿认......

无论如何，这件事虽还没定性，却都已经在侯府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夫人病还没全好，便将陆瑶珂叫到跟前说过一次。

陆瑶珂心里十分清楚，即便大夫人不说，她也知道眼下想要平息流言、让云祺维持先前的生活，只有一个法子。

在此之前，陆瑶珂听从了老太太的话，搬离了知新斋。

倚翠院内，陆瑶珂在烛火下细细查看张义送来的信，神色一如既往地清淡，仿佛处在流言中心的人并不是她。

玉霜屏退了其他丫鬟，屋里屋外都只剩下她们二人，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玉霜的心里只觉得憋屈。

她拿起瓷壶沏茶，抬眼看坐在塌上的陆瑶珂，平静异常。

犹豫半晌，玉霜走上前去放下茶盏：“主子，我们就这么搬走了，知新斋也不打理了？”

陆瑶珂没说话，拿起信放在火舌上点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在这场流言面前，陆瑶珂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败下阵来。背后那人的目的决不是仅仅将她赶出知新斋，但尽管如此，当下的这一步，背后那人已经成功了。

她不愿意看着云祺被人指指点点，先让流言冷却下来，降低她的存在感，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

玉霜自小跟着陆瑶珂，看陆瑶珂应对的动作，也约莫猜出了她下一步想做什么，如今看她没有否认，当下急得坐在了对面。

“主子！”玉霜恳切地看着她，“你当真要放弃吗？那可是你日思夜想惦记了四年的女儿啊！”

陆瑶珂眼睫微动，既然玉霜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她也不想再隐瞒。实则她也没有故意隐瞒，只是这种事情却是没什么必要说罢了。

“总归我要走的。”陆瑶珂薄唇轻启。

总归她要走的，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决定了离开。即便她不走，不顾一切认回云祺又能如何？让云祺跟着她做一个庶女？抑或是，让云祺跟着她出去浪迹天涯？

且不说云祺愿不愿意，她要认回云祺，这当中就隔着许多阻碍。大夫人是如何想此事的，陆瑶珂摸不清楚，但老太太的态度却很明显，想要压下此事，让云祺安心做个侯府嫡女。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事变成假的。

陆瑶珂握着茶杯陷入沉思，玉霜也为此伤心不已，二人却都没注意到院外一声闷响，一道黑影出现在窗扇旁。

空荡荡的院落中，那身影负手站在墙边，静静注视着窗扇上那道纤细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