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房内似有人在训斥，陆瑶珂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忙跨了几步进了屋。

次间内，古琴旁围着几位小姐，李锦玉坐在古琴前埋头呜咽，嵌玉屏风前，林表姑气势汹汹地正在训斥廖云祺，廖云祺低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表姑冷冷道：“你可知这琴有多金贵？这琴可是圣上亲赐给你玉儿姐姐的，如今被你弄坏了，也不知多少年还能再出一台！我们侯府想赔都不知从何赔起！”

瞧见她来了，围在李锦玉身旁安慰的廖云湘和廖云珠停了下来，廖云湘面色为难地朝她看过去。陆瑶珂摆了摆手，让廖云湘带云珠先出去。

待二人走了，她才看到古琴上的弦断了两根，似是被人割断的，已经皱巴巴掉落在琴面上。

林表姑又问云祺：“祺姐儿，你若是现在说实话，我便不让老太太罚你......”

还没等林表姑说罢，廖云祺就梗着脖子打断：“就是我弄坏的，表姑不必再问。”

林表姑当下气得脸色铁青：“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弄坏古琴？又是拿什么弄的？”

“方才这里没人，我拿剪刀剪的。”廖云祺视线看向古琴，“那声音太难听了，吵得我晚上都睡不好。”

话音刚落，李锦玉忽然大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她苦练古琴，无非是想在年末的宴会上施展一番，如今却被一个小孩嘲笑，甚至还因此弄坏了古琴，当下心里委屈极了。

陆瑶珂觉得奇怪极了，廖云祺应当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方才那话刻薄无理，完全不像是云祺会说出的话。

对于廖云祺而言，做好侯府嫡女是十分重要的，在李锦玉跟前表现得体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出这么失礼的话？

可廖云祺坚持是自己做了这事，如果是别人想要让她背黑锅，她就算是不反驳，也不会这么强硬地回答林表姑的问题。

即便这事不是云祺做的，如今她非要认下此事，这事定了性，她定会被老太太重重处罚。

陆瑶珂思忖片刻，走上前轻轻抚了抚李锦玉的后背：“你先别急，这古琴说不准可以修回来。”

听到这话，林表姑难以置信地朝她看了过去，很快又不耐烦道：“你不懂不要瞎说，让玉儿凭空生出些期待。”

李锦玉抽抽搭搭抬起头，双眸湿漉漉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瑶珂点了点头，方才她便注意到了，这琴只是弦断了，琴面却还是完好的，若是能找到地方帮她换弦，说不准能修好这琴。

原先她学琴学烦了，也曾一把剪刀把琴毁了，齐荀后来知道这事，没过几日就把琴完好地送了回来。据她所知，那琴便是重新换了弦的。

若能把琴修好，祺儿兴许能免去受罚。

陆瑶珂看了云祺一眼，只见她侧对着自己，眼神只是看向前方，自打她走进这间房，云祺便没看她一眼。陆瑶珂突然想起前日云祺送药的事情......那时真的是她亲自来送的吗？陆瑶珂不禁有些怀疑。

可玉霜亲手接过的药，还会有假么？

陆瑶珂很快敛了心思，向李锦玉道：“不过你要跟我一同去，这古琴金贵，你的人懂该如何运送。”

李锦玉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当时看到古琴坏了，她瞬间就大脑一片空白，只惦记着自己苦练已久的曲子被人毁了，若是换了琴，还不知能不能上手。

当下埋头哭了许久，只听周围乱哄哄的，却也听不进什么，如今突然有人站出来说能帮她修琴，她只觉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起身吩咐丫鬟去寻人。

林表姑一脸怪异地看向她：“......你又知道哪里能修古琴？”

京城内的古琴铺子不少，但能修得了李锦玉这架琴的，陆瑶珂只知道一家。

陆瑶珂没有理会林表姑，跟着李锦玉往屋外走去，临走前往廖云祺那处看了一眼。

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带着一股原先在她身上并不能看到的倔强。

*

去宝楼胡同的路上。

陆瑶珂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能不能修也说不准，不过是她先前去那铺子瞧过一次，知道那里头的古琴都十分名贵。

后来她派人打听，才知那铺子在京中小有名气，但铺子接待的客人都有门槛，是以没有涉猎过古琴的人，大多数都未曾进过这间铺子

陆瑶珂只能赌一把，而且换弦这事，连齐荀都做得来，况且这间铺子售卖上档次的古琴，定也会负责售后修理。

进了铺子后，那管事的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李锦玉身份尊贵，请二人上楼开了雅间。

陆瑶珂看到熟悉的走廊，心中不由得一凛，若不是为了李锦玉这事，她是断断不会再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的。

稍坐片刻后，李锦玉渐渐开心起来，笑道：“原先我倒是听孟府小姐说过这地方，却也没来过......陆姨娘怎么会来过这种地方？”

“不过来此喝茶罢了。”陆瑶珂坦诚说道。她倒不觉得李锦玉是在试探她，李锦玉天之骄子，自幼受宠长大，心思本就单纯。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那管事的亲自过来询问，陆瑶珂细细说了原委，却没曾想那管事的开口便是婉拒：“抱歉二位贵人，本间铺子只负责售卖古琴，并不提供修理服务。”

李锦玉脸色一垮，陆瑶珂心里也有些失落，她虽不抱什么希望，但眼下这事总该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不过——”那管事话锋一转，“我家主子倒是懂得换弦，如若您不着急，我可以去问问。”

陆瑶珂思忖片刻，往那管事的手中塞了一锭金：“那劳烦您了。”

管事的笑着离开了。

陆瑶珂倒是有些想见见这位老板，这人品味独特，又愿意花费功夫在这些小物件上，让人不禁有些好奇这背后的人。

李锦玉又开心起来，站起身朝窗下四处张望，不一会儿又拿起博古架上的瓷瓶，将架子上的东西个个把玩了一番。

不一会儿，门外被人叩响，管事的推开门进了来，而后进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

陆瑶珂抬眼看去，面色微微一愣。

原本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她心里就约莫有了大概，人家愿意来见她，说明这事已经成了大半。

可如今看到来人，陆瑶珂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怪异——怪异的熟悉。

对面那人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神色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他莞尔一笑，开口道：“陆小姐，别来无恙。”

“不对......”那人突然改口，“如今应当唤你陆姨娘了。”

此话一出，陆瑶珂才猛然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上次来古琴铺子时，她远远地在走廊对面看见的那人，便是眼前这人。

......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一旁的李锦玉听到这话却是兴奋极了，明眸弯起道：“原来你们认识！如此一来，我的琴定然能修好了！”

陆瑶珂正疑惑之际，那人已经盘腿坐在了她面前：“大小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听到这称呼，陆瑶珂才恍然大悟，终于认出眼前这人是谁。

李瑜。齐荀在淮安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抑或是说，是齐荀当年在淮安最亲近的好友，也是与她接触最多的人。

可眼前这个俊秀风流的男子，怎么会是曾经那个干干瘦瘦、面色枯黄的李瑜？！

看到陆瑶珂难以置信的眼神，李瑜不禁轻叹一口气：“大小姐，人也是会变的。比如我原先在淮安时穷得揭不开锅，现在却坐拥一间古琴铺子......”

这语调太过熟悉，陆瑶珂眸底不禁泛起涟漪。

李瑜以前的确很穷，最穷的时候，连一口饭都吃不起。他之所以认识齐荀，便是在客栈打工时饿晕过去，齐荀递给了他一块馒头。

那时她对齐荀穷追猛打，李瑜时常跟在齐荀屁股后面给她打气，若是她哪日惹了齐荀生气，他便会借机嘲讽她：“大小姐，追人不是这样追的......”而后却耐心告诉她齐荀的喜好。

甚至可以说，陆瑶珂对齐荀的了解，一大部分都基于李瑜的“出卖”。

如今多年后重逢，青涩少年不再，当中隔了多少不欲人知的故事，才蜕变成今日这个倜傥潇洒的铺子老板。

陆瑶珂静静听着，李瑜虽气质全改，话痨这点却没怎么改，陆瑶珂不禁一笑：“我前些日子倒是见了你一面，那时候倒没认出你是谁。”

李瑜停了话茬，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心道陆瑶珂没认出来他，他却是一眼就认出陆瑶珂了，况且还不是第一次在京城见到她了。

更遑论，那日齐荀将她带走，住的正是他的宅子。他先前买下那里，本是想从铺子这里回家方便，谁曾想被齐荀霸占了好些日子，那宅子已俨然成了他的住处。

原本他早些见到陆瑶珂，都是刻意避让的。毕竟她背叛了他最亲近的好友，他为齐荀抱不平，心里对她总有嫌隙。可今日再次见到陆瑶珂，他竟对她很自然生出几分亲近，想来年少时的相处，总不会那么轻易磨灭。

陆瑶珂也变了不少。

那双眸子原是极张扬的，今日离近了看，竟不知何时敛去了锋芒，整个人都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沉淀了下来，说起话来句句含蓄，字字沉着。

李瑜知道女子嫁人后，总会变得安静一些，可像陆瑶珂这样天翻地覆一般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突然想到齐荀。

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这段他曾经以为天崩地裂都无法被分裂的感情，最终让两个人都失魂落魄，无法再找回原来的自己。

李瑜收回视线，开口道：“可是哪台琴需要修？”

李锦玉忙吩咐小厮把琴抬进来，放在了李瑜面前。

“嚯。”李瑜极为小心地抚上琴弦，抚到绷断处时，不禁面露心疼。随后让那管事的拿出一木箱打开，里面放的是各式各样的工具。

李瑜手法很快，细长的手指在古琴上行云流水，修起琴时面色极为认真。

陆瑶珂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好奇，微叹一声道：“......如今你连修琴都懂了。”

李瑜手下的动作一顿，额前的发丝垂落，掩藏了他明亮剔透的眸子，静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很早便懂了，那时跟着齐荀学了不少。”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李锦玉疑惑地朝陆瑶珂看去，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姨娘竟然还认识齐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