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半，知新斋后院。

小院里的窗扇大大支起，院外的景色一览无遗。

看着漆黑一片的对面院子，林表姑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终于有一次！

尽管她一再受挫，但最终这一次她一击即中，成功将陆瑶珂赶出了知新斋。

灯火通明的室内，林表姑倚在塌上，越想越亢奋。

“如今她真的搬走了，是不是说明这事有几分真？”原本她们只想利用这谣言让陆瑶珂在知新斋待不下去，谁曾想竟真让她们瞧出几分端倪来。

丫鬟碧月在一旁点点头道：“现在看起来，的确是极大可能是真的。不过若想坐实这事，还是需要拿出证据。”

“我自然知道。”林表姑挑了挑眉，不过陆瑶珂那贱蹄子本也不值当她这样对付，如今陆瑶珂离开知新斋了，且不足为患。

那对于她来说，眼下最紧要的却是她与齐荀的婚事。

林表姑缓缓掀开手上裹着的纱布，里面是捣碎了的凤仙花。

揉成团扔到一旁，道：“廖云祺这事，有人比我们着急，自会往上再添一把柴的，我们却不必操心。”

说的是三夫人那边，碧月心里了然，而后看到林表姑的动作，赶忙端上了一盆滚烫的热水。

林表姑伸出细长又漂亮的双手，不过欣赏了片刻，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双手插进热水中，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方才染了色的指甲被热水覆盖，很快盆中晕开一团团血红色。双手再次拿出时，指甲上的颜色已经被洗掉了大半。

“明日早些起来准备些糕点，我要去见齐大人。”林表姑淡淡说罢，拿起一旁的帕子狠狠擦拭指甲盖，待上头都干干净净了，方才将抹布扔到了一旁。

一旁的碧月见怪不怪，应了吩咐就退下了。

林表姑看着自己干净如葱白的指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虽喜欢十指丹寇，但这样不正经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她的手上。

*

静谧的倚翠院内，陆瑶珂回想着方才张义信上的内容。

刚刚她搬回倚翠院时，云煊突然找上她，她便将自己想要让他在京郊练武的计划告诉了他。

他没说什么，却也没拒绝，似乎只是来瞧上她一眼。

但是无论如何，张义不能再继续留在京郊等云煊了，原本陆瑶珂想派张义继续去查薛家的事情，但眼下却有更着急的。

今日大夫人告诉她，当年知道云祺身份的两个婆子，都被遣回了乡下的庄子住，其中一位如今已经去了，另一位自从当年离开后就没有了消息。

剩下当时府里知晓陆瑶珂生产的丫鬟们，都被大夫人一齐送到了固安定远伯府，也就是大夫人的娘家。

这些人自是不用担心，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先前没了消息的婆子。

她不知道这事的背后之人究竟是林表姑还是三夫人，但有极大的可能是她们二人合作为之，不然这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

无论如何，这事既然这样传了出去，那便说明她们手中还没有掌握证据。

那婆子当时接生了祺儿，陆瑶珂也不知她有没有握着什么把柄，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她们一步将证据销毁。

陆瑶珂提笔书写一封，而后封好信口放了起来，待明日见得张义，必让他先行办了此事。

玉霜看到自家主子这般冷静地做了处理，眼圈不禁微微泛红：“......主子，你当真想好了？”

见陆瑶珂沉默不语，玉霜有些激动地往前靠了靠：“可是主子，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三小姐不信呢？若是三小姐就认定了您是她的母亲呢？您与她血脉至亲，三小姐总能感受到的，又怎么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打消自己的念头......她定会怀疑的。”

橙黄的烛火淡淡洒在陆瑶珂脸庞，眼睫下的双眸如冬日的镜湖一般沉静。

“她跟着我，日子不会好过的。”

分明就是一张平淡冷漠的面容，可玉霜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像被撕裂了一般，她知道主子受的苦，知道主子从头至尾的牺牲，知道主子从进倚翠院那日起，承受了多少个极尽孤独的夜。

所以她无法接受主子的决定。

换作以往，主子做了什么，她只需应着便是了，可是今日她实在觉得难过，才开口反驳了这么多。

“凭白捱了那么多年，又是何苦呢......”玉霜忍着眼泪，侧过脸喃喃说着，最终哽咽一声：“......有朝一日小姐知道了真相，会恨您的。”

陆瑶珂心头一刺，忍着钻心的疼，轻描淡写道：“我宁愿她恨我。”宁愿祺儿再也看不见她这个人。

现在有人待她像亲娘亲一样好，如果让陆瑶珂重新选择，她宁愿当初老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小院落中，决计不踏出这院门一步。

烛火轻摇，二人沉默了半晌，都默契地没再开口说话。

夜凉如水，明月冰清洒在院中，男人静静立着，胸口似有一块大石重重压着。

直到窗前那道身影消失，屋内烛火熄了，男人才缓缓迈出脚步，刚走出几步，却又忽然转过身看那漆黑的窗扇。

凛冽的寒风将他衣袂一角吹起，月光照亮男人凌厉的侧颜，冰冷的面颊上，一双幽黑的眸子仿若要破窗而入，将屋内之人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炷香后。

庞庆听到主子的命令，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调查陆姨娘前些年在侯府的事，那不就是调查陆姨娘和侯爷在一起时的事？庞庆想不明白，主子掌控欲极强，怎么会愿意让他去调查这些事？

庞庆不过犹豫了一瞬，就被齐荀察觉到，一道阴冷的声音压下：“还有什么问题？”

庞庆一抖，没再多想，低头应了声不敢，匆忙退下了。

*

次日，陆瑶珂见了张义，云煊如约去了京郊，安顿好一切后回了侯府。

刚回到倚翠院用了盏茶，玉霜便说莲香来了。

陆瑶珂坐在外间的红木雕漆塌上，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才吩咐玉霜请人进来。

莲香低着头跟在玉霜身后，走近了瞧见她，却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瑶珂眉心一跳，这一幕眼熟极了，先前她与莲香的初次见面，莲香也是像今日这般，还没等她说话就咚地一声跪在她面前。

那日是为了求她救下廖云祺，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有什么事非要跪下才能说？”

陆瑶珂不喜欢别人的随意乞求，但等莲香抬起头看她，她才发现今日这事似乎不太一样。

莲香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与先前那次被吓哭全然不同，这次的哭却带着不甘与心疼。

莲香声音微哑：“小姐......小姐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陆瑶珂心口一紧，两日不吃东西，对于一个五岁孩子来说，这样饿着定会生病！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陆瑶珂掩去眸间的担忧，淡淡道：“这事你该去寻大夫人，寻到倚翠院是做什么？”

“陆姨娘！”莲香嘶哑地喊了一声，“如今全府都在传你是小姐的亲生娘亲，小姐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就跑去瞧你，从那之后就一直躲在卧房里不吃不喝，哪怕这事是假的，小姐因为您一蹶不振，您也该去瞧瞧她......”

莲香说着忽然用膝盖往前挪了一步，定定地看着陆瑶珂：“但我知道，这事是真的对不对？您就是小姐的亲生娘亲，不会有错！”原先她并没有往这处想，可流言一传开，她再细细回忆起陆姨娘对小姐的态度，心里也有了八分肯定。

“陆姨娘，我求求您，去瞧瞧小姐吧——”

“闭嘴！”陆瑶珂面色瞬时冷了下来，咚地一声重重放下茶盏，莲香被吓得一抖，止住了抽泣。

“且不说这事是不是有人凭空捏造，你身为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理应凡事为祺姐儿着想，如今你不想着法压下流言便罢，反倒跑到我面前哭诉，是生怕别人坐不实这谣言？！”

陆瑶珂鲜少在旁的丫鬟面前发怒，莲香也未曾领会过，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这气势若照平常，早便吓得她说不出话，但今日不一样，她是为了小姐来的。

陆瑶珂喝了一口茶，忍下鼻尖的酸涩，放下茶盏后恢复了平静，厉声道：“玉霜，送客！”

“我不走！”莲香甩开玉霜上前扶住她的手，颤抖着跪在地上，“陆姨娘，小姐原先不喜欢您，但自从您在知新斋救下她后，她便对您改了心思，我本也不懂，可是现在想来，你们二人连着血脉，连我都感受到您对她的特别，她怎么会感受不到？”

莲香声音哽咽：“那两日您不在府上，小姐偷偷跑去知新斋问了您好几回，后来在亭子里听到您受伤，二话不说就回去拿药，两次她都特意将我支开，还以为我不知道......但是上次那事我却是亲眼瞧见了的，那日古琴被人剪断，我一直在小姐身边，分明没看到小姐做这事，小姐却认了下来。”

“小姐心思不如旁的同龄人简单，但却从来不做坏事，她最不愿夫人失望，所以尽她所有的力量做好侯府嫡女，可是那日她明知这事会惹夫人生气，却还是认下了......您可知是为什么？”莲香忽然抬头看她。

“她问了旁的丫鬟，知道那日最后一个出去的人是您，也知道唯独您一人单独在那间房里待了许久，若是她不认下，那这事就会变成是您做的。”莲香面色悲痛，“陆姨娘，即便您不是小姐的亲生娘亲，小姐为您做到这个份上，您也该去瞧瞧她......”

陆瑶珂心头的震撼久久没能散去。她原先以为祺儿不喜欢她，所以才总是刻意避开她，可是她却没想到，自己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和守护，已经让祺儿感受到了她对待她的特殊，如今流言一出，祺儿又会怎么想她？

陆瑶珂深深闭上眼，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又再次出现在眼前。

她先是笑，两个梨涡荡漾在唇边，而后突然流了眼泪，笑容却没有消失，陆瑶珂难过极了，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痛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日后远离京城，不仅仅面临齐荀的威胁，她连自己的安危都尚且不能顾全，又如何能保护好祺儿？更遑论，她能不能离开都尚且是个未知数，她又有什么资格认回祺儿？

如若有一日齐荀发现了祺儿的身份，会怎么对祺儿？她背叛了他，还背着他生下了二人的孩子，甚至将这孩子记在别人名下......她不能拿祺儿的生活去做赌注，只有她远离祺儿，祺儿才能好好过完这一生。

祺儿的身份，是侯府嫡女最好。

半晌，陆瑶珂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声音中是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玉霜，送客。”

莲香正拿手擦去眼泪，听到这话猛然朝上看去：“陆姨娘，你好狠的心！”说着被玉霜硬生生从地上拉了起来，推着出了门。

门扇哐当一声被人关上，莲香站在院中，撕心裂肺地再次喊出了声：“陆姨娘，你好狠的心！”

屋内，陆瑶珂终于支撑不住，死死咬着牙关，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