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团的成员们所知的，就是在法庭上已经呈现出来的信息。当刘唐做出了新的证言，加入的信息就扰动了模拟出的可能性。这对庭审的走向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海希对此混不在意。

她双手扶于案上，身体前倾，继续向着证人席追问。

“既然如此，那就请就你们之前正在调查的事追加证言吧。”

“你确定么？”刘唐的下半张脸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样的证言对你会更加不利吧？”

“如果你就喜欢说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废话，那我建议你在缄默之域度过一生。”海希平静道。

“好吧，好吧，那么，让我现在发表我与维克蒂姆调查的结论。”刘唐摊开双手，“简单地说，此刻在这里的被告，也就是维克蒂姆所知晓的那位鹏洛号的船长，事实上，并非是早有流传，存在于群体记忆中的那位船长。”

“消息在信息域内的流传过程中确实常有歪曲，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正常，以至于我们习以为常地用其来解释了那些传言的矛盾之处——虽然根据我们的调查，其中并不乏这种情况，但若是仔细调查，还是能提取出一定的共性。而共性中那些无法共存的特质，其实往往可以被集群到相隔甚远的时段。如果考虑到‘船长’的身份在期间发生了更易的可能性，那很多传闻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此言一出，真正骚乱起来的却是一边的旁听席。

余漫她们自然颇感惊奇，但真正的乱象却还是发生在其它人之间。与从泛宇宙中选取的陪审团成员不同，能坐在这个旁听席上的人们可以说得上是信息域中的顶层，能让他们称得上梦寐以求的也只有许愿机了。

只有许愿机，才是他们无法达成的阶级跃迁。而鹏洛号与黄金之心则又是信息域已知的许愿机中最令人艳羡的之一——其它的许愿机大多属于某个大型组织，使用权归属于群体不说，作为成员还要致力于补完他们的表述力，说不上是谁在为谁打工。但黄金之心引擎在传闻之中是独属于鹏洛号船长的许愿机，且似乎没有任何为人所知的代价。这本来是宇宙中的一个传奇，哪怕是贪婪的狂人也不敢肖想。

可如果，如果“船长”的身份真的发生过变更，无论是某种规则下的继任，还是强行的篡夺，这都意味着或许他们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这是真的么？”

“这应该是与案件无关的内容吧。”海希发出了一声嗤笑，“还是说，我站在这里，就让你们自以为有了质问我的底气？”

“咳。”法官发言缓和了一下氛围，“本院认可被告的主张，这件事的真相如何与本案并不相关，但被害人如果确实是在对此事进行调查的话，那么这确实构成足够的杀人动机。”

“我没有意见。”海希摊了摊手，“这点从在座各位的表现上就显而易见了。但维克蒂姆为什么会调查这件事？他是私家侦探，又不是宇宙传说学者。”

“抱歉，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毕竟只是一介侦探助手，要调查什么并非由我决定。”刘唐微笑说道。

“没关系，我也没有期待你会承认，只是我以为你们都说到了这一步，多少会更坦诚一些。”海希点点头，“那么你看到的那个人，除了外貌和对话内容之外，还有什么判断身份的依据么？”

“当然，长相、衣着、声音，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以伪装的特质。哪怕是相对隐秘的对话内容，维克蒂姆与我的调查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还是有可能会泄露出去的。只要拿到了我们的调查档案，编造出一段对话当然也不在话下。”刘唐一副完全理解的表情，“但本次事件的关键在于，谁有做出这些事情的能力。首先，我确实看到凶手通过传送离开——”

“——而在莫德尔纳所辖区域内，未经允许的传送是被‘城市管理系统’所禁止的。想要通过非官方的途经或者能力进行传送的前提是满足以下条件之一：持有一级或以上的许可，或者有足以突破莫德尔纳限制的能力。鉴于莫德尔纳是构成信息域节点的七座移动都市之一，能够突破莫德尔纳的‘城市管理系统’，基本上就是非许愿机不可了。当然，我们也委托莫德尔纳与当时的高权限许可持有人进行了确认，基本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

持一接口道，显然，他如往常一样，对可能遭遇的问题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就如同他构筑的可行性法庭，这本就是他擅长的方向。每个问题想来都会引出更多对海希不利的证词。

“那么，伪装是传送，实则用其它方式离开的可能呢？”海希倒是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继续追问。

“隐身一类的手段在莫德尔纳倒是可用，但这些虽然能欺骗他人的感官，城市内的监控设备则仍由‘城市管理系统’负责。所以仍是同理，想要不被捕捉到，还是需要许愿机级数的能力。”

泡沫中的预演向着有罪的方向不断倾斜，这倒也算是在海希的意料之中。所谓让不同背景的陪审员从各自的认知出发展开模拟，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智慧生命的一些并不令人引以为豪的特质永远占着无可动摇的上风。他们永远易于引导，永远难以跳出自身思考的局限。气氛的力量每每都会胜过思考，而思考又难说包含着多少的理智。若是指望他们提供一些新的角度，那可是千难万难。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若是非要证据确凿才能够为海希脱罪或者定罪的话，那么再多的证言证物也只是枉然。在这个无限可能的宇宙里，即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海希，也没有办法证明那就是她本人。同理，对掌握许愿机触及无限的海希，哪怕再多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法排除她作案的嫌疑。

“可能性已经展开了。”持一说道，“以可行性为基准，我将为你定下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