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包间十分简陋，不过所谓陋室明娟，这对夫妻做的菜依然很卖座，外边的桌子又添了两个，来来往往的人觉得无从下脚。
但也热闹，时间像是倒流了十年，那个生机勃勃的年代。
店里人手不够，为了方便上菜，包间的门没关，外头有人进来。
“章俭？”
一个男人阔步走进来，道：“还真是你。什么时候回的渝州？”
老朋友多年不见，先打一支烟。
递过去的时候看到崔莺莺，眼神几经变幻，感慨似的：“你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章俭温和地笑了笑，接了他的烟，很客气：“是呀，最近才回来。”
其实他已经记不起来人的名字，但是和气生财，这也是他一贯的待人之道。
见崔莺莺眉宇微动，他以为是她受不了烟味，正要伸手去把烟头掐了。
她起身道：“你们聊，我去洗手间。”
留下一个十分善解人意的背影，只有知道的人才清楚其实她也有烟瘾。
章俭当然不知道，每次见他之前都要在舌尖压一块果味的糖。像是小时候放学路上偷吃辣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漱口，好几遍，她从来没有被妈妈发现过。
有个小孩正扒着门怯生生地往里望，见着崔莺莺走近了，视线无处安放。
“叫阿姨。”进来寒暄的男人转头看着小孩，在说到阿姨这两个字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崔莺莺微笑，在心里骂他，哪个妙龄少女被称作阿姨的时候都不会开心。
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同陈璨走出商场卫生间，打扫的阿姨对着她喊了一句：“大姐，请让一下可以吗？谢谢。”
陈璨当时没反应过来，等清洁阿姨走远了才缓过劲，脸都气青了。大姐就大姐，偏偏还有“请”“可以吗”“谢谢”，活脱脱礼仪之邦钻出来似的。
这种事情女生都很容易共情，因为实在是遇到太多次。
但总有一次印象最深，一瞬间完成少女到中年的割裂历程，可是回头一想，原来自己竟早就不是小孩了。
所以崔莺莺此刻脸上笑得有多风轻云淡，心里就有多觉得那人没有眼见力。
她今天不是弱柳扶风，也是楚楚稷稷。但总归是风流弱质美少女。
不过一转念，叫阿姨未必唐突，他估计揣摩过她和章俭的关系，或许想过叫姐姐，又担心乱了辈分。
“叫姐姐吧，”章俭半张脸被遮住，他说：“小姑娘都被叫老了。”
“是噢。”
崔莺莺不甚在意地逗着那小孩出去了。
好像只是把这段话当作闲笔，一笔掠过的概要，其实她的内心远远没有这么淡定。
姐姐......
是她想的那样吗？还是他随口一句，她却多心？
牵着小朋友一路走到院子里，小朋友倒是很乖，他有些怕生，想同她近一点又胆怯，年幼的眉毛胡乱地皱着，见过方才的男子不难想象他的妻子眉眼一定美丽。
“你叫什么？”
“元元。”他的声音好小。
她说：“真可爱。”说完就看到他脸红了，更觉得可爱，其实她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像女孩，安在他身上却很和谐。
“我叫莺莺。”
元元重复了一遍，“莺莺。”一边用眼睛偷看她，莺莺的脸好白，眉毛也细细的，他想到妈妈，又想到隔壁桌的小女生。
大堂里熙攘声更甚，崔莺莺抬眼便看到赵松云阔步走来。
他的腿是真的长，像是曾经敲断又偷偷接了一截似的。
身上一件粉红衬衫，很有点痞气的风流。
崔莺莺却只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转了头。
她还颇有闲心地捏了捏元元的脸。
如果有人问崔莺莺为什么不怕，不怕她的辛苦经营如纸做成的一样轻易就毁于一旦吗？
她当然是怕的，可是赵松云——
一般人都会觉得“咬人的狗都不能再要，天性难训，太野。”
但其实会咬人的狗都是胆小的狗，为了虚张声势才会攻击人类。
阳光被来者的身形挡住，想也知道那是谁。
空气就这样凝滞了几秒。
赵松云看了一会儿崔莺莺逗小孩，小孩手里抱着一瓶可乐，正小口地喝着。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根据她的动作来看她应当是极为关怀这个孩子的。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鸿鹄之志呢。”
他冷冷地说：“你把沈妥甩了就是为了来给老男人带孩子的？”
显然这个老男人指的是章俭，他在近海里看到她大包小包跟在章俭旁边就心里生疑，现在更是误会元元是他的孩子。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沈妥不要就不要了，难道姜堰不比这种有家庭的老男人好吗？
何况还有......他呢？
他不知道崔莺莺这么处心积虑求的到底是什么。
崔莺莺站起身，捋了一下头发，说：“啊，可惜我一直都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呀。”
她的声音懒懒的，故而绵长。
赵松云这才发现她一张脸白得吓人，让他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原来她其实也是在怕的。
只是他有那么恐怖吗？这点想法刚冒出个头，旋即被抛到脑后。
因为崔莺莺正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或者是外星人，总之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
“倒是你——”
她在思忱的时候便被赵松云抢白：“算了，我根本不在意你跟的人有没有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说是因为我分手？”
他说话的时候耳钉很有规律地折射着眼光，一上一下，很容易就攥住崔莺莺的目光，让她不合时宜又不可避免地有点走神。
赵松云一张脸越来越黑，吓得元元扯了扯她的衣角。
“哦......你刚刚说到分手？”
崔莺莺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说的话，她今天可没空陪他玩，耗在这里可不是办法。
她最知道怎么样可以快速挑起他的怒气，啧了一声。
“关你什么事？”
又来了，又是这种不屑的态度，她凭什么对他不屑？陈三的话在耳畔响了几遍，赵松云想，他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他上前拉住崔莺莺的手。
“跟我走。”
这一拉才发现她的手腕原来这么细，天气很热，但她的手很冰，像是无论多高的气温也不会被融化的那种冰。
“请你自重。”
他们站得很近，他在崔莺莺眼睛里看到什么东西被燃烧的影子，而她居然如此义正词严。
“自重？”赵松云不可抑制地笑出声。
诚如法家办事之前总要找一个关键坏人，道德败坏的人满口礼义廉耻一样。她跟他说自重。他眼泪都要笑出来。
“我不能跟你走——”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元元的头，对他安抚般的笑了笑，才继续道：“赵松云，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生出透明的错觉，等他一字一句地听完。
“用不着你喜欢我。”怎么听都是不爽的语气。
他忽然被抱住了。
夏天的衣服本来就轻薄，她整个贴上来，像是名贵的暖玉，触感太过鲜明，就跟陷在他怀里一样。他一怔，下意识要拉开她，慌乱间不小心碰到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
元元手里的可乐掉在地上，水渍浸湿了他的鞋，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罐头里涌出来，褐色的液体逐渐的往赵松云那边淌去。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放开她。”
他身后，章俭抿着唇阔步走来。
“是你?”
他对赵松云的耳钉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