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问檀先看着闻怀瑾陷入了睡眠，这才舒了一口气也放松了精神。今天一天又忙工作又要打官腔还要照顾病人，他着实有点累了。
俩人看似安稳地保持着一个亲切却不过分亲密的友好距离睡着了。
但程问檀错估了传荧手术的术后反应。
普通的腺体手术确实由匹配度高的另一方释放信息素安抚就不会有大碍，但传荧手术并不是。
夜晚，程问檀是被疼醒的。
疼痛从手腕传来。而空气中，一股浓沉的泥土信息素气息让他陡然清醒。
他连忙支起身一手打开了床头灯，却发现原本以为已经安然入睡的闻怀瑾此刻眉头紧缩，额上全是冷汗，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这位一向活泼跳脱的青年显得格外脆弱可怜，他在睡梦中仓皇地抓紧了程问檀的手腕，正是这股疼痛让Alpha醒来，注意到了他的异状。
程问檀皱起眉头，任由闻怀瑾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另一手轻轻覆住那只血管青筋都因为用力而显露出来的手。
Omega的皮肤光洁白皙，原本温热的手此刻是冷的，手背，手指，哪怕是每个指关节里似乎都蕴着一股满是恶意的寒气，似乎要将Omega体内的热量与生机全部抽走。
程问檀连忙释放出安抚信息素，闻怀瑾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却仍然很不安稳。Omega发白的唇轻颤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痛……”
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像是毫无感情的入侵者，将鸢尾花残忍地镇压。
这一刻程问檀说不上来自己是悲恸居多还是恼火居多——
程鸣磊，他的弟弟，原本是他们兄弟姐妹五人中性格最和善热忱的，善良实诚到了有些憨直的地步。
但在他死后，他的信息素与异能却被强行割走。
1315型的信息素与腺体能量却如附骨之疽一般，带来的疼痛让这个一贯坚强的青年睡梦中都在小声呼痛。
如果程鸣磊泉下有知，只怕早已坐立不安，连连道歉。
因为这传荧手术，一位无辜的青年被迫承受剧烈的痛苦，被强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日后还要承载着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异能，信息素，甚至是性格情感，直到死去。
而他本应安息的弟弟，也被强留下一个憧憧鬼影，在闻怀瑾的体内如行尸走肉般徘徊。
人们信奉传荧是让荧者以另一种形式得以延续，神圣的仪式。而觅荧者便是带着神谕前来拣选的使者。
程问檀自己就是觅荧者，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神使。
他是个破坏烈士遗体的捡尸人。
程问檀试着安抚闻怀瑾，让他放开自己的手腕，但是却失败了。
在剧痛中煎熬的Omega仿佛即将溺水而亡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怎么都不愿松开。
程问檀也不强迫，只是用另一只手将他整个揽进怀中——
Omega的身材清瘦欣长，比起Alpha简直算得上娇小。
此刻两人身上没有过多的装备阻隔，只有薄薄的睡衣。闻怀瑾刚好嵌在程问檀怀里，契合无比。
没有任何情.色的意味，程问檀只是拥紧了对方，柔和的檀香如同轻纱笼罩在闻怀瑾身上，让他疼痛稍缓。
终于，泥土的气息逐渐淡去，香根鸢尾在檀香的笼罩下抽芽开花。
那一声声机械的零碎的呼唤也一同隐去。
程问檀终于舒了口气，缓缓移开些许想要伸手关灯。
但Omega的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拽住了他胸前的衣物。
这一回的梦呓终于是属于闻怀瑾自己的——
“不要离开我……”
青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曾展露的怯懦哭腔。
程问檀眉心舒展，将他重新拥入怀中，轻声地哄着，“好，我在，我不离开。”
——————
次日，闻怀瑾是在雅致而庄重的檀香中醒来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恢复。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腺体，那里虽然还发胀疼痛，却远没有昨日那么难熬，不由喃喃道：“这才一晚上啊。”
原来这就是高匹配度的好处？
闻怀瑾扭头往旁边看去，程问檀明显昨天累狠了，此刻还在睡着，只是睡眠中还不忘持续地释放着信息素。
不间断地使用信息素是一件非常累人且伤身的事情，但程问檀居然坚持了这么久，为了他……
闻怀瑾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位原本信誓旦旦要解除婚约的未婚夫了。
半晌他才嘀咕道：“这家伙，只差没把A德这两字刻在脸上了吧。”
损失了这么多信息素，再顶级的Alpha只怕也撑不住。
想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闻怀瑾向Alpha的颈部伸出手去，却在快要触碰到对方时，程问檀突然睁开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
Alpha本就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格外的性感，听得闻怀瑾心都漏跳一拍。
“你醒了？好些了么？”
“啊，我好多了。”闻怀瑾顾左右而言他，“你可以把信息素收一收了，再闻我就要净化了。”
“我可不觉得我的信息素有这么大能耐。”
把闻怀瑾这么个满脑子刑刑涩涩的家伙净化？
程问檀觉得别说自己就放了两晚的檀香信息素，就是再放上两个月，外加请十几位得道高僧念经都未必能成。
他打量了一番闻怀瑾，联想到昨晚对方的样子，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致与怜惜：“你还记得，昨晚的事么？”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闻怀瑾原本正在揪睡衣上的扣子，突然猛地扭头看他，一脸惊恐：“我擦，我不会真把你睡了吧？！”
程问檀：“……”
程问檀突然觉得方才对他满心怜惜的自己像个傻子：“算了，你当我什么都说。”
虽然对Omega的行径很槽多无口，但看闻怀瑾明显精神了不少，程问檀终于舒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已经干瘪发热的腺体，收敛了些许，起来穿衣服：“我去做早餐，你能下床洗漱么？”
“应该可以？”闻怀瑾掀被子下床，却脚下一软。
“小心。”柔软的藤蔓及时从身后伸来，将险些摔倒的身体撑住。
“啊，谢谢，我就是腿上有些无力，缓缓就好。”闻怀瑾扶着藤蔓站起来，“感觉自己跟在易感期一样。”
“你现在这状况可和易感期不一样，不能吃抑制剂。昨天有人送了专门的药过来，一会儿记得吃。”
“好啦好啦，放心吧，我自己可以。我就是做了个小手术，又不是残废了。”闻怀瑾挥挥手，“别老叨叨了，跟个老父亲一样。”
程问檀：“……我去做早饭。”
热气腾腾的汤面碗里加上一枚煮的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蛋黄凝润不流，面汤清淡却香气扑鼻。
亲手做一份美味的早餐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程问檀一边将切碎的葱花撒上去，一边觉得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如果不是身后传来奇怪的纸页声的话。
程问檀端着两个碗，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转头，他已经快要习惯了一回头就能看见闻怀瑾整活——
洗漱完毕的闻怀瑾正穿着睡衣在餐厅里，用他摆在桌上的文件材料给那枚彩色的“色禽蛋”折纸窝。
美好的一天刚刚开始，似乎就要结束了。
程问檀已经能很淡定地把碗放在桌上，再心平气和地道：“这些文件是需要你签字的，如果你想安稳留在这里，记得把它们快些填完。以及，那枚蛋是觅荧任务所得，你不能私下保留。”
“诶——真的不能养吗？这么难得的一颗蛋，而且你看这颜色，多么标准的甜美马卡龙色系，多么好的色儿啊！”
“至少得先送去由检验科检验，如果里面孵化出来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那你想养没问题。”程问檀沉声道，“但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你就只能割爱了。”
“啧，好吧。”闻怀瑾这点素质还是有的，他悻悻地把蛋放在一边，又将刚折好的纸窝拆开草草抹平，把面碗扒拉过来，一边嗦面一边翻着那叠资料。
“好麻烦啊，传荧手术术后反应告知书，自愿放弃看护仓医疗……”闻怀瑾一边将半个溏心蛋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含糊地念叨。
程问檀抽了张餐巾纸替他擦去嘴角沾着的一点蛋黄，心里莫名还有些养孩子的满足感：“你把饭吃完再看，别把汤汁甩到纸上了。”
闻怀瑾放下筷子：“算了，你先给我支笔吧，我签完了再吃，省得还得想着这些破事。”
这些个公式化的文件确实繁琐又烦人，闻怀瑾一开始还算是认真地填写了几页，到后面基本上就是草率翻过在底下签个名就完事，基本什么内容都不看。
“你都不仔细看看就签了？”
“这文件既然专门送来了，就是要让我签的，我要是不签，他们估计还得给我做半天思想工作。”闻怀瑾唰唰地翻纸签字，“我快些解决了事，不然面要坨了。你手艺不错，面和蛋都很好吃，我可不想一会儿摆凉了影响口感。”
“你喜欢就好。”程问檀的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
就在这时，一张纸从闻怀瑾那快得要翻出残影的手中飘落了下来，薄薄的一张，尺寸只有正常文件的一半，闻怀瑾一翻便从那文件堆里飞了出来。
“嗯？这是什么？”闻怀瑾低头看去，“难道这里面还夹着小广……告……”
他突然不动了。
一向精力过足的Omega久久地沉默了。
程问檀见他跟石化了一样，也伸头过去看：“怎么了？是什么文件——”
看清那纸上的内容，程问檀也沉默了。
片刻，他才道：“我记得，你好像还没毕业？”
“嗯。”
“最后还有一场大考？”
“嗯……”
闻怀瑾僵硬地转头，愣愣地看向碗里那半个溏心蛋，两眼无神道：“考试……是什么时候来着？”
程问檀伸手捡起地上那张纸，看着上面的说明：“三天后。”
“我可以弃考吗？”
“按照耶梦加得的制度，如果你弃考，只能明年再战。介于你目前似乎恢复地不错，我建议你参加考试。”
程问檀将那张薄薄的准考证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深切的同情：“乖，把催命符收好。”
闻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老程是个正经人，但不是中央空调/温柔什么的，只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