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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书:《国子监三才子与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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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阔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便揣着那本“妖书”来到了隐山寺。

看着寺院门口打着哈欠扫地的小沙弥,阮云阔这才惊觉自己实在是来的太早。

现在过去找释明方丈许是会扰人清梦,还是再等等吧。

若是一直站在门前等,叫人看见只会觉得他傻,还是另觅他处吧!

阮云阔环视一周,看到了一棵参天的山杨树,便计上心来,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找了个树杈美美地倚着。

若是有人来这隐山寺,我便可听见动静,这时我若再去寻住持,也算不得唐突。这样想着,阮云阔就闭上了眼,打算再眯一会儿。

许是微风和煦,天气又不太冷,阮云阔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在案几旁读那本《国子监三才子与三美人》,只不过这回书页上没了狸奴,狸奴真真切切的变成了一只小猫,伏在他手边,自在地舔着一身雪白的毛。

他正想摸摸那小猫,可小猫却不知怎的,停下了舔毛的动作,轻轻几下便跳出了窗外,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阮云阔独自一人在桌旁发愣。

狸奴变成了小猫,小猫跑了,狸奴也就没了。

狸奴……丢了……

阮云阔的梦还没醒,却有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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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通往隐山寺的官道上有一顶精致的软轿款款而来,软轿旁还跟着几个仆从。

“安公子,这求神拜佛的事儿,需得心诚则灵,你这样坐着软轿上来,佛祖会觉得你心不诚的。”软轿旁一个面相略带刻薄的中年男子开了口,这人看着年纪最大。

“刘管家,难道你是佛祖吗,怎知佛祖所想?”轿子里的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罢了,反正也不远了,我就下来自己走走吧。”

抬轿的人听到了那位安公子说的话,便停了下来。

轿子里的人下来了,是一位穿了身儿玄色衣裳的年轻公子,那人走到先前开口的中年男子旁:“刘管家,你是奴仆,我是主子,你我二人关系一直算不上好,本来你说要跟着我一同来隐山寺我还有些惊讶,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专程来给我添堵的。”

这位安公子名叫安清黎,乞丐出身,却成了当朝右丞相的养子。刘管家一直看不上他,但也在维持表面的和平,今日安清黎这一席话算是不留情面的把本就风雨飘摇的表面和平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刘管家悻悻地点点头,一双三角眼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安公子教训的是。”

如今的大乾朝共有左右两位丞相,且以右为尊,这右丞相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刘管家撇了撇嘴,每一根胡须都沾染着刻薄的味道,心想,乞丐出身,成了右丞相养子又如何,总归是比不上他儿子万分之一的。

安清黎听了刘管家的话也不应,笑眯眯地站在刘管家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管家不敢再与安清黎对视,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结结实实地给安清黎行了个礼,过了好一会儿那双绣着暗金云纹的靴子才从他的视野里挪走。

安清黎缓步在前,一行人跟着他向着隐山寺去了。

天色渐亮,偶有云雾缭绕,更衬得草木郁郁葱葱。百啭莺啼,空谷传响,不同于嘈杂的人声,因而脚步声就显得突兀了,阮云阔醒了,他听到有人来了。

正欲起身,却发现有一人在树下驻足,阮云阔朝下看去,是一身着玄衣的公子,不知为何停在了树下,玄衣公子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阮云阔和一双似猫的眼睛对视了,那一瞬间好似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他生下来这十六年从未见过哪个人生的如这样般带着一丝邪性又妖异的美。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阮云阔答不上来,只觉得既有猫的狡黠又兼备狩猎者的警惕,表层是玩味,但深层却好像有点不近人情的冰冷。

啪嗒。

阮云阔带来的话本子竟掉了下去,还正正好掉在了安清黎面前。

安清黎看到了封面上龙飞凤舞的书名——《国子监三才子与三美人》,额角青筋一跳,不过还是面不改色地捡起来了这话本子,拍了拍尘土,冲着还在树上的阮云阔招了招手。

阮云阔有些尴尬,果真是妖书……既然被发现了,还是赶紧下去吧,别被人误认为别有用心就好了。

阮云阔双手抓住树枝,借力往前轻轻一荡,便稳稳落在地上,对上了安清黎幽深的眸子,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少与人打交道,除了原初,就是和释明方丈说话最多,眼前的人瞧着年岁和他差不多,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类型,这可让他犯了难。

师父和方丈都是他的长辈,因此他只需要做个乖巧的后辈就可以了。虽说他少言寡语,但是胜在勤奋,因此在阮云阔看来与长辈打交道并不多难。

可他身边没有同龄人,因此不知道如何和朋友相处,他踌躇了一会儿,面对着安清黎,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憋出来,实在是有几分窘迫。

安清黎看着眼前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的人,眸色暗了暗,他没读出那几分窘迫,只觉得淡漠二字用来形容阮云阔再合适不过,冷冷清清,像不问世事的神仙。

二人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安清黎从怀里掏出一块缎子做的手帕,递给了阮云阔,再开口时,脸上已经戴上了得体的笑容:“公子好睡,别叫他人见了美人挂泪。”

待阮云阔接过帕子,安清黎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不必还我”。

阮云阔拿着帕子,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品出了一丝生离死别的味道,那句“不必还了”也好似充满了生死决绝,像是斩断了他们之前千丝万缕看不见的线。

安清黎一行人进了隐山寺,阮云阔却还拿着帕子在外面发呆。

“我看那公子生的也好,只不过比不过咱家主子。”

“哎!也差不了多少,就是看着太清冷了!”

这说话是两个随从的小厮,一个高壮,一个矮瘦,像是萝卜和豆芽。

走在前面的安清黎听了也不生气,回头调笑:“我与他孰美?”

“公子美甚!”萝卜点头。

“他人何能及公子也!”豆芽哈腰。

二人的回答并没有给安清黎带来很大的愉悦,因此安清黎只是微微笑了笑。

阮云阔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他拈不住的一缕风,也像从指缝漏下的细沙,他捉不住这东西,这东西正在飞速溜走。

如今这个局面阮云阔不知做些什么才能挽回,其实他更不知要挽回什么。

全凭他那若有似无的直觉,阮云阔三下五除二又上了那棵山杨树——站的高看的远。

他看到了赠他帕子的玄衣公子带着一行人进了方丈的院落,和方丈说了些话便离开了。

那一行人出了山杨树的视野,阮云阔便换一棵树,山中顽猴看了他的身手都得自叹不如。

阮云阔换了一棵又一棵的树,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一行人为首的玄衣公子。

他们去了桃花林。

他们在采桃花。

那玄衣公子格外细致,总是从花团中隔着跳着采一两朵,不会破坏总体的美感。

他们带着采好的桃花去找了方丈告别,他们要离开了。

阮云阔隐匿身形,看着玄衣公子上了软轿,带着仆从们沿着官道离开了。

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有一块儿他留下的帕子。阮云阔一手轻柔地托起帕子,细细端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攥紧了那可怜的话本子。

纵使阮云阔面上风轻云淡,但那只攥着话本子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绝非毫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阮云阔将帕子仔仔细细地叠好,夹在了皱皱巴巴的话本子里,而后将这话本子揣进衣襟,放在了他的心口处。

他不想去找释明方丈了,觉么着一本虚无缥缈的“妖书”和他现在切身体会到的失落比起来也没什么必要。

不如回去和师父切磋一下刀法。阮云阔暗暗想着,他想要打道回府了。

活像个怯懦的逃兵。

阮云阔又往安清黎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从普普通通的一草一木中品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不远处官道旁的那棵树的枝丫无风却动。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基本思想,阮云阔几息便来到了那棵树旁,抬头一看,竟是一个蒙住脸的黑衣人,于是他们尴尬的对视了。

这个他熟悉,话本子里有很多,应当是暗阁的杀手,受人聘请取人性命的。

“不要多管闲事,可以留你一命”黑衣人声音中有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我的目标是他。”

黑衣人指了指那顶离去不久的精致软轿。

阮云阔顺着黑衣人指的方向看去,顿了一下:“那是谁?”

黑衣人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莫名其妙,怕是空长一副好皮囊,脑子像是不灵光,他不欲纠缠,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还是开口:“右丞相养子,安清黎。”

原来他叫安清黎。阮云阔心里的喜悦破土而出,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而后便一个飞身蹿到了黑衣人身侧,趁着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夺走了黑衣人的剑,抬起一脚冲着黑衣人踹了过去。

黑衣人踉跄落地,满目通红地看着树上的阮云阔,从衣领中掏出一个系在颈上的哨子,吹了一声。

书里说,暗杀一般都是多人行动,果真不假,阮云阔感叹读书的好处,顺便轻巧的躲过了东西方向和西北方向的暗器,纵身一跳便来到先前黑衣人的身边。

阮云阔长剑一伸,手腕一挽便将黑衣人的面巾挑了下来。黑衣人极速后退,却快不过阮云阔,等他想反抗,但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侠好身手。”东西方向出来了一名又高又壮的黑衣人,声音粗噶难听,左眼被一疤痕贯穿,八成已经瞎了。

西北方向也出来了一名黑衣人,普通身高,普通身材,声音尖细,是个跛子:“我们拿钱办事,若是那安清黎是您的朋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阮云阔皱着眉看了眼被他架住脖子目眦欲裂的黑衣人,身量比他矮一大截,分明是个少年人。

难道当杀手不需要门槛的吗……阮云阔暗暗想。

四人之间浮动着诡异的沉默,半晌,阮云阔放下剑,对少年黑衣人说:“雇你的人,给了你多少钱?”

“十两……”少年黑衣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两个字。

阮云阔蹙着眉,抬眼看了看这三个不中用的杀手,他想起了师父的话,武功,是保护自己的工具,而非欺侮他人的帮凶。

眼前的三个黑衣人别说刺杀别人了,不被打一顿就是好的了。

“我……我给你们十五两,别去找安清黎了。”

阮云阔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的钱袋,拿出来一把零零碎碎的银票和银子,递给了眼前的少年。

哎……这是他从小到大攒的钱,今天就这样没了。

阮云阔想了想,觉得此时此刻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你们……武艺不精,莫要再做这等事。”

罢了罢了,阮云阔摇了摇头,转身走了,留下了无奈对视的独眼和跛子,以及愣在原地瞪着他的少年。

少年黑衣人看着阮云阔翩然离去的背影,终于吼了出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懂我们的苦难!”

阮云阔听到了,转身淡淡的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少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懂吗?他不懂吗?他没爹没娘,但也没吃过什么苦。

就这样,阮云阔带着满腹心事地回了那山尖尖上的竹屋。

阮云阔清晨出发,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回到竹屋也不到正午,却不见了原初的身影。随着这几年他武功的精进,原初反而偷懒,时不时消失,所以阮云阔也没把找不到原初这件事放在心上。

竹屋的后院不小,除了帮神医照顾的各种中草药,还种了一些蔬菜,阮云阔就从这些菜苗苗里随意摘了点,凑合着炒了炒当做午饭吃了。

春困秋乏果然不假,也许有上午那档子事儿的原因,阮云阔格外心累,吃了午饭,看了几页兵书便十分困倦,脑袋昏昏沉沉一点一点的,不知何时竟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阮云阔本是少梦的人,能到小白猫已经是稀奇,他没想过他也会体验一番梦魇的滋味。

梦里阮云阔回到了孩童时期,和原初住在京都城外村里一个破旧的茅屋里,他没有朋友,那里的小孩都叫他野种。

但好在村里的叔叔婶婶都很喜欢他,不过那几分喜欢恐怕也离不开他的好皮囊。

梦里的婶婶前一秒还在摸着他的脸蛋给他好吃的,下一秒竟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尖尖长长的指甲直逼他的眼球。

他想逃,背后却不知合适出现一个长着尖牙的小孩,把他往前推着,发出尖细的笑声:“小野种,别跑呀!”

阮云阔动不得叫不得,他的眼球被那长指甲戳烂了,而后那些怪物继续用指甲和獠牙破坏他的身体,直到他浑身都是血洞,那些怪物才消失。

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冰冷的小手覆上了他的眼睛,那手的主人冰冷的身体从他背后拥着他,用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云阔,云阔……”

“云阔,来找我吧,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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