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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氮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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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疯。

疯的是频段管理局。

满身瘀伤、戴着监控电子镣铐的关楸坐在电视屏幕前,二倍速看着重播的电视剧。

在故事里,所谓的万代千声计划虽然有着好听的名字,但确实个不折不扣的反人类计划。

频段管理局想把整个人类世界的文学知识全都灌进她的脑子里然后把关楸送到人类能够下潜的最深频段。

即使她是天才,关楸想着,即使她是天才,那她也没有理由同意。

她的脑子里想要容纳什么样的信息全都由她自己。

全都应该由她自己!

哪怕是一堆垃圾,一堆文不达意,言辞粗鄙的垃圾,一堆文学的反义词,一堆无意义的咕哝。

哪怕她脑海中是和自己的垃圾桶大脑一样,装满世界的废料。

可她的大脑,她的记忆,她那一切属于她自己的生命的体验,都应该完全由她做主,这和她是谁的妹妹关系,关楸想着,那是属于她的权力,她想怎么样就怎么。

真傻啊,关楸想着,他的妹妹真傻啊,她怎么现在才跑,她应该早跑,就和自己一样。

关楸想着,忽然感觉双腿忽然好沉,坚实的物理时空被打破了,眼前不是破旧的电视沙发,而是自己那个装潢温馨却令人厌恶的家,是家中精美的阿拉伯地毯——

他快沉到地毯下面去了。

关楸低下头,发现是年幼的妹妹抱着自己的腰,哭一般恳求:

“哥,我不想去实验室,我不喜欢文学,把我藏起来吧,我一秒钟都忍受不了了。”

妹妹那么信任他、依赖他,可他一点用都没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连她的这个小小要求他都没办法做到。

他从来没成功藏好妹妹。

每次他们都会被发现。

她都会被发现。

关楸感觉自己的额角疼得快要裂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他的门!

关楸不耐烦地给门打开一个缝,用杀人犯的目光盯出去。

一个身着薄荷绿制服,像是从韦斯·安德森电影里走出来的家伙冲着关楸笑。

他是个推销员,卖书的推销员。

和关楸的世界不同,在这个世界,好故事一定有着很高的利润吧——瞧瞧那个盛大的嘉年华,粉丝经济,瞧瞧眼前这个为了一本书的利润甘愿在陌生人房门前赔笑脸的可怜男人,一大笔抽成。

推销员隔着狭小的缝隙热情地给关楸介绍某新人作家的新书《死亡的眼眶》,讲一个名叫蒂芙尼的女潜水运动员为了证明自己,死在了深邃蓝洞的故事。

“主角叫什么?”关楸不敢置信地重复问道。

“蒂芙尼。”推销员礼貌的微笑此刻无比瘆人,他丰厚却有些干裂的唇瓣下是六颗贴片后整齐漂亮的白牙,“安全员醉酒缺席导致女潜水运动员惨死。”

“结局是个悲剧。”推销员踮了踮脚,几乎有些可爱地补充,“但真正精彩的是她死之前的人生经历,她的故事激励众多女性挑战自己——”

推销员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也激励男性,真的,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看看这本书,天哪——如果蒂芙尼多活几年就好了,她一定能对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听说那次比赛之后她就毕业了,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姑娘啊。”

“唔呃——”

“啊,您怎么了?哪不舒服?”推销员关切地问道。

天哪……关楸头晕目眩地想到,他不仅是个失败者,还是个该死的杀人犯了。

===

自我安排的杀人犯浑浑噩噩地出门倒垃圾的时候,那个热衷玄想的老太太还在对他摆手。

关楸似乎失去了他的魂魄,疑惑地问老人,“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多希望自己是个真的疯子啊……”

“孩子,我说过,我们不是疯子,是世界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关楸明明听过一次,此刻,却如此动人。

老太太慈祥地笑着,仍然对他摆手,她那双曾经抓住关楸脚踝的纤瘦的手抬起来,指尖放松地向身体内侧摆了两下,像是招呼一只小狗,一阵风,或者一个善念。

关楸像是依恋实验里在铁丝妈妈身上喝过奶之后立刻爬到绒布妈妈怀里的猴子一样,连滚带爬地爬到老人身边。

“对,好孩子,过来。”

老太太用她皱皱巴巴的手轻轻地抚摸关楸的头发。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疼,身体上,或者心里,或者身心都是。闭上眼睛——我会描述一个让你感到舒服的场景,一个沙滩怎么样?”

关楸像是被雨浇透了一样打了个激灵,“不,不要沙滩。”

“那一个温馨的屋子呢?”

关楸的头摇得更厉害,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不,不要,我只会想到我的家。”

老太太慈爱地笑了,好像一个打定主意宠坏自己小孙子的祖母,“那我们就想象一个纯粹的白色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疼痛的东西。”

这个听起来好一点。关楸跟着她的话重复,“纯白的世界……”

“操!”

关楸忽然惊醒一般,他从女人的怀里挣脱出来,眼里还有血丝。

他像是疯子一样用尽力气掐住老女人的喉咙。

说实话,她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了,他不用这么大的力气也能弄死她。

“白色的世界?你当我是傻子?白域是吧,你是频段管理局的?还是我亲爱的老爹老妈弄过来的?恩?想把要把我弄到监狱?他妈的,说话!”

奇怪的是,老太天虽然看起来虚弱,但是在关楸的手心里,她的呼吸却像是牛一样结实有力,她的话音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让关楸觉得自己像是在掐一根有软皮的暖气管道。

“我怎么会那么做呢?年轻人,我在教你‘下潜’,你是知道真相的人,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傻子不一样,你知道这个世界的下面,还有更美好的世界,在更美好的世界下面,还有更美好的世界。”

“我在帮你,回到你的世界,帮你下潜。”

关楸一边加大手上的力量一边大笑。

“你知道吗?在我听说过的故事里——那个故事我不是我的祖先讲的,但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就是‘世界下面的世界’,还有你说的,‘世界下面的世界下面的世界’。”

“你说得很好孩子,你能够领悟,和那些愚蠢的人的不一样,世界不只有一个。”

“那些世界,那些世界之下的世界——”

关楸松开了掐住老妇人的手。

“在故事里,它们统统叫地狱。”

关楸说完,抓着老妇人的手和头发,把惊叫着的人拖到自己的门边,用门和门框别着她的喉咙,狠狠地拉着门栓。

老女人这才发出将要断气的声音,旋即变成哈哈大笑。

“关楸。”她的声音变得年轻而清晰,让关楸觉得有些熟悉。

“关先生——”该死,那是蒂芙尼的声音,她难道还活着?关楸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样,“在我们的世界,人是不会死的,这是你和我说的,还记得吗?”

关楸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人是不会死的,世界上还没有死过任何一个人。

这是他们的伎俩!他们用这些女孩的“死亡”折磨他,折磨他的精神和意志,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理智,变成横冲直撞的野兽,他们这么做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引出他的妹妹?

用他的痛苦来找到她?

哈……原来如此……

到头来,他们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妹妹。

哈……真是、真是……

和母亲一样,和父亲一样。

那些该死的官僚部门,那些自以为的命运的掌控者。他们折磨他,拷打他,把他当成鼓掌间的玩意儿,就是为了关稧?

他那个天才妹妹?

那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意,所有人都视若珍宝的女孩。那个脑子里有一整个图书馆,动不动就用那些高贵的文字来嘲笑她作为野蛮人的哥哥的天才。

关楸忽然觉得双脚漂浮起来了。

这也太违反物理定律了。

是不是……是不是所有人都爱她?

就连关楸自己也做不到,爱自己胜过爱她。

就连现在,在自以为知道了真相的瞬间,他也只是感到释然。

“好姑娘,继续躲下去,别出声,爸爸妈妈找不到你。”

这次他们找不到你了,这次他们绝对绝对找不到你。

“关楸。”老妇人见他愣神,又用她苍老的声音,发出胜利者的嘲笑,“听话,和你妈妈回去吧。在白域什么也没有,你会很、安、全的。”

关楸顺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狭小黝黑的走廊尽头,他的母亲带着频段管理局的那几个电棍男向他走来。

老妇人说得没错。人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频段就无比安全,就像是在母亲的羊水里一样安全,就像在该死的铝罐头里一样安全。

除非。

关楸想着,除非——

他越想越觉得无比畅快,他拖着老妇人的身体往下错动了一些,然后用松开一点手。

用门狠狠地撞着她的颅骨,人身上最坚硬的骨头。

“在我们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人不会死。”关楸恶狠狠地说着,话里有着癫狂的笑意,“但会疼。”

“蒂芙尼没死。你潜过水,啊不对,以防您没潜过,我解释一下,人在下潜的时候,氧气瓶里的氮气会逐渐增加,导致眩晕。”

“蒂芙尼不会死,最多就是神经连接会断掉一会儿,或许她和我一样,一样来到了这个频段也说不准。对吗,蒂芙尼,你感觉还好吗?还是说,你和潜水那会儿一样,感觉到濒死的疼痛,又或者是极乐。嗨,这谁说得好呢,你看起来不是很、享、受吗!”

【住手,关楸。】

母亲,母亲是一头会喷火的恶龙,是她洞穴中万物的主宰,她的话有着让一个怯懦的灵魂百分百顺从的魔咒。

不管是父亲,妹妹,还是关楸自己——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开口……可悲的家伙就会无条件地服从她所说的一切。

他停下了,转身,缩着身子。

每次在母亲面前他都会缩着身子,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好像是全身的肌肉偏偏要在这会儿萎缩,他试过各种各样的运动,都没有用,无论他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用什么手段变得更强壮,变得比母亲高上一头,变得像是一个能举起一整个火车头的变态但都没用。

只要见到母亲,他就变成了寄居蟹,畏缩在那个名为渴望爱的壳子里。

【闹够了吗?】

闹够了吗?每次他藏起妹妹的时候,母亲都会这么说。

似乎从小到大,母亲从来都不用开口,那声音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甚至,关楸想着,甚至母亲从来都是没有面孔的。

说老实话,她有没有面孔,甚至形体重要吗?她仅仅用她纯粹的意志就可以统治这个家,甚至整个世界,从所有人的角度来说,这没有任何不对。

觉得不对的只有他和关稧两个人。

“我没在胡闹。”关楸直到把话说出口的刹那,仍然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这句话说得这么委屈,这么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恨自己,恨自己这么说了。他本应说些更有男子气概的话。

可他做不到。

【跟我回去。】

母亲忽视了他的辩解,仿佛那些东西无足轻重。

“好……”

关楸当然没法拒绝,从小到大,他没拒绝过一次,每次母亲问他:

关稧藏在哪儿了

他都会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和现在一样,小心翼翼地补上,“您生气了吗?”

母亲不总是回答,而她的回答,无论回答什么,无论内容,都像是赦免罪恶的神谕。

【我还有别的需要地烦心的事。】

“让我去把妹妹的照片拿上,在……在我的西装外套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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