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寒假格外寒冷,窗户早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外面飘着小雪,落在地上,铺了层白毯子。
季年慢慢走在路上。
这条路她也走了很多年了,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是两个人,现在又成了一个人。只是这两次的一个人,感觉并不一样,因为她这次觉得很孤独。
杂货店老板在她身后望了望,奇道:“跟你一起来打工的那个女孩呢?”
季年眼睫毛颤了颤:“她有事,没来。”
老板点点头:“这样啊。那你在这看着吧,我回家了。”
季年嗯了一声。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和去年冬天一样,形成了一片屏障,有人漫步在雪地里,有人急忙着回家。
不同的是,去年好像没有今年这样冷,季年抱着腿,蜷缩成一团,却还是无法抵御。
她啧了一声,想起身回到店里去,却又没有动。
她朝旁边看了一眼。
那里有一个小板凳。
她伸手在上面抚了抚,嘀咕了一句:“要是你在就好了。”
她点亮手机,点开那条置顶,输入:今年好冷啊,比以前每一年都冷。
红色感叹号。
她举起手机,朝着正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拍了张照。
:今年下的雪和去年一样大,不同的是,你不在我身边。
红色感叹号。
她也不在意,只是点开那个夜空头像看了又看。
随后,她划掉界面,点开了短信,虽然知道也被拉黑了,但还是想发:你真讨厌。
微信里全是分享的日常,短信里全是控诉的怨言。
到最后她也不解气,因为更多的是心疼。
她的手被冻得通红,有些僵硬了,打字一点都不方便。
季年:我手好疼啊,给你发消息打字都得打半天。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每一次这样的提醒出现在屏幕上她都觉得刺眼。
不过她又想,只是拉黑了,又不是删除,说明她应该也不想分的。
没关系,等她之后考上大学,可以买票去她的学校找她。
今天一上午都没怎么来客人,季年把两个凳子搬进店里,关上了门。
杂货店旁边是季蓉打工的化妆品店,她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季蓉。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来着,但是没成想季蓉叫住了她。
“季年。”
季年回头。
季蓉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似是很不好意思:“当时我只是说说而已。”
季年想了两秒,才想起她指的是什么。
“没关系。”
空气静默。
“是我情绪一时上头了,没控制住。”
季年摇摇头,她不是很想在这里和她讨论已经过去的事情:“没关系。”
季蓉打量着她的神色,道:“那你这是原谅我了?”
季年轻叹一口气,或许从一开始埋怨过她和季成,为什么远走高飞,但是现在想想,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再怎么埋怨也没用了,况且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是原谅,因为我早就不在意了。没关系,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说完,她也没给她回话的机会,转身走了。
周月的电动车在单元楼的地下室,因为下雪,放在外面会淋着,所以就放在地下室了。
地下室一股潮湿的气味,比外面还冷,季年拿钥匙打开面前的门。
放在这里很招灰,季年拿抹布仔细擦了一遍。
“你这是连你的电驴也不要了是吗?”
“不怕我以后不还给你啊。”
“你不会觉得自己挺大气的吧,留给我一辆电动车和一只耳机。”
“电动车还能骑,耳机你让我怎么用?”
“我是学霸,但也不是什么都会,我可不会用没电了的耳机。”
她擦好电动车,转身关上了门。
这个她新找的房子采光挺好的,她待在卧室里,抬头就是刺眼的阳光。
她拿着手机朝着那阳光拍了张照,闪着光圈。
她给周月发过去:挺好看的。
季年:比不上你拍的照片。
她磨挲着手机壳,嘀咕道:“不回我消息,小心我把你拉黑。”
她以前也是一个人,平常发生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和别人说,也不会感到憋得慌。
后来她经常和周月分享日常,就渐渐养成了什么都想说的性子。
也有一个幻想:万一某天,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弄出来呢?
万一某天,她把她弄出来了,而自己也不给她发消息,就不知道了。
每条消息发出去,感叹号和提醒出来的前一秒,她都想,她把我弄出来了吗?
然后,就是一个刺眼的感叹号映入眼帘。
她就会啧一声:“来真的啊你?”
季年把手机摁灭,放在书桌上。
面前的书架有周月读完了的《第七天》。
她把它拿出来,书的第一页还夹着周月裁下来当做书签的纸条,上面写着:我游荡在生和死的边境线上。
那潦草锋利的字迹,似乎处处透露着向往自由的心情。
周月喜欢写一些句子,一些在读书的时候感触极深的句子,她在季年的书里也喜欢夹一些她自己写的句子的书签。
季年继续翻了翻,又掉出来张纸条:我想去死无葬身之地,可又不想永生。
季年顿了顿,了然:想去,是因为那里不用计较身外之物,不想去,是因为那里永生,而对她来说,永生才是最痛苦的。
她想到:如果她们一起死了,她是会愿意和她去安息,还是愿意和她永生呢?
似乎只要是她们在一起,不管什么样都是好的。
……只是,她现在想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她轻轻把纸条重新夹在书里面,合上,放回了原位。
她打开手机,把刚才想的问题问了她一遍。
不知是网络延迟的缘故还是什么,那个感叹号和提醒迟迟不出现在屏幕上。这么长时间,季年已经算好了会出现提醒的时间,现在到了时间还不出现,她的眼睛几乎都亮起来了,心也漏了半拍,只是下一秒,她还是看见了那个刺眼的感叹号。
她啧一声:“破网。”
她点开短信:你给我拉回来吧,求你了。
发送完,她又摁灭手机屏,心想她凭什么这样?她都不在乎了,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再也不给她发消息了,她想。
……
春节没什么意思。
也只是“过年”这个名头有点意思罢了。
季年拿出手机:你过年也不回来吗?
:过年了,回来吧,过完年再走也行啊。
:你一个人在那边,不孤独吗?
她又把手机放下,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
她想到周月之前跟她说:“烟花可以永恒。”
给她看了她相机里拍的烟花。
季年道:“真是个骗子,恨死你了。”
她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作势要往窗外扔,却又止住了。
算了,钱买的,扔了多浪费。
她又想到了“结婚证”,那个破破的结婚证。
她作势要撕。
算了,我费多长时间做的,撕了多可惜。
她打开,入目的是一个碎盖女孩和高马尾女孩。
两个人都笑着。
季年的手指无意识地磨挲着周月的脸颊。
“恨死你了。”她抱怨道。
她又看向窗外,她这个角度看不见月亮,不知道是背对着,还是被乌云遮住了,总之在接二连三的烟花放完之后,天空就轰轰响雷了,估计一会儿就下雨了。
晚上都看不到月亮了,还想你了就看月亮,你给我想的机会了吗?
果不其然,外面响起了雨水砸向地面的声音。
季年拉上窗帘,平躺在床上。
像这样的天气,就应该睡觉嘛,雨声是最合适的安眠曲。
她本以为像她这样日有所思,也一定会夜有所梦。
可她想错了,夜无所梦。
不知道周月现在在做什么呢?和谁一起吃年夜饭?程杨和付浩东是不是都回家过年了,学校里是不是就只留了你一个人,你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连饭都没胃口吃啊。不吃饭可不行,我都还吃了碗面呢,你也一定要吃点东西,想我了的话……算了,应该不会想我吧?嗯……真想我的话,就给我发消息吧。
短信提示不了是否被拉黑,她在短信里肆意发泄一通之后就后悔了。万一周月没把她短信拉黑呢?万一她还真看见这些控诉的言论了,她会不会伤心啊?
……不会吧,她都忍心和她分手了,怎么可能还会因为她伤心?所以也不会想她了。
但还是算了吧,不发埋怨她的话了。
和微信一样发发日常吧。
她没看见红色感叹号,于是有了充足的理由欺骗自己她并没有把她拉黑。
她给她发:林城下雨了,你要回来带把伞。
:林城下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出去待着也挺好的,以后也不要回来这个小地方了,你多去外面看看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调了亮度,给她拍了一张雨照:下的挺大的。
:如果你没把我拉黑,可以回我一下消息吗?
:其实冬天我只喜欢下雪,夏天下雨才好。
:你呢?你喜欢下雪还是下雨?
:对了,离婚证我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拿?
其实她没有做离婚证,只是骗骗她,看看她会不会回来,却忽略了,她连她消息都看不到。
:你不会把结婚证扔了吧?还有戒指,你也不要了吗?留个纪念,也不愿意吗?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里啰嗦了?
季年摁灭手机,重新躺回床上。
睡觉,不想了。
不跟你计较,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去你的城市找你,非跟你说清楚不可。
……
太阳透过窗帘,形成了一个发亮的光点。
季年醒来。
手机响铃,这是她和她在一起之后的习惯。
在这之前都是静音,但有好几次因为静音不能及时回她消息,于是就设了响铃,在分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
一晚上响了好几次的垃圾短信铃声,她本来就睡眠浅,手机没响一次她都被惊醒一次,好几次都心烦气躁的想要关掉铃声,白天再开了,但手指也迟迟不放,心中总有一个“万一她半夜给我发消息呢?”的念头。
……也是服了。
她揉揉乱发,起床。
今天放假,不用去打工,她穿上了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衣出门遛弯儿。
她之后想到,她们还买过情侣装。
于是又折返回家,换上了那件情侣装。
她又想起了那次周月买的棕色毛呢大衣,不知道她有没有穿,应该不会是因为和她一起去买的,所以就不穿了吧?不穿情侣装倒是可以理解,但她应该也不至于扔掉吧?毕竟那也是钱嘛。
她双手揣兜里,走在路上。
昨晚下了一晚的雨,路上泥泞不堪,小区外面的人行道重修,一地的泥,混上雨水还很滑。
季年拉着裤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着泥,然后就和一个人相撞了。
季年下意识抬头去看,看到了段倩。
段倩似乎也很是惊讶,因为她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季年给她打了个招呼。
段倩嗯了声,说:“我打算好好攒钱,然后出省。”
季年说:“回你省外的家吗?”
段倩摇摇头,轻轻笑了笑:“我父母都不在了,回那个家也没什么意义,最后去看一次,然后我就去旅游。”
季年点点头:“好啊,挺好的。”
段倩说:“我会过好接下来的生活的,希望你也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考上你想要上的大学。”
季年嗯了声:“我会的。”
这是她们在这个小地方最后一次见面了,下一次会在更远的地方。
季年去之前总是和周月来吃的那座小吃城。
她猜到可能因为过年,就没几家店开着了,但她仍然去那家麻辣烫店看了看。
她从门外往里看,目光扫过整家店,最后停留在她们经常坐着的位置上。
又往对面的冰柜看了看,寻找到了茉莉花茶。
……怎么感觉跟做贼似的。
季年直起身子,目光环绕整座小吃城。
看来是真没店开门了。
外面那个小卖部还开着,周月在这里给她买过糖。
她走过去,拿了两个荔枝味的棒棒糖。
走到外面,她看到了周月给她水晶球礼物的地方。
她踮起脚尖看了看周月放礼物的窗台。
扭头,穿过一条街,她看到了她们买奶茶的地方。
她散着步走过去,还是没勇气买熊黑蛋暴打鸭屎香。
她买了两杯六个葡萄。
却又在下一秒后悔了,她一个人怎么喝的了两杯。
但还是拿着了。
过了马路,广场上的几个座位,她走过去看了看。
全是水,不坐了。
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会有跳广场舞的,上次周月说了想一起跳,但最后没跳成,不知道有机会没了。
应该在暑假那会儿会有,因为那个时候天气就暖了。
到处都是她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总觉得旁边应该还要有一个人的,而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她。
她一个人逛完了她们走过的路,一个人站在街头看着车辆飞速前进,她忽然有些茫然了,自己应该也要往前看了,不能总是被困在这里。怀念是怀念,怀念不能影响人向前走的步伐,不然,就不叫做怀念,而是阻碍了。
像余大伟说的,人这辈子最容易遇到的事情就是分别了,难道遇到一次分别就滞留不前吗?那人就停留在原地了。
短暂的想念与低沉过去,就该带着怀念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