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下学期了。

天气依然很冷，还飘着小雪，越来越大，变成鹅毛大雪，只是雪花虽然大，但却不多，落在地上变成了水点点。

季年没有骑周月的电驴，因为她才不稀罕，她稀罕自己的小破自行车。

看到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她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照了张相：今天下的雪很好看。

刚发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给她发消息好像已经成了常态了，甚至有时候她根本就不用有意识地去发，因为身体已经先一步做了。

她收起手机，继续骑车。

虽然之前和周月说不能带手机了，但她现在还是带上了，总觉得如果周月不在身边，那把手机带在身边也是一样的，毕竟手机上有她们的回忆，带在身上很安心。

这一学期的知识季年全在寒假学完了，而高三下学期也主要是复习，她坐在教室里做着数学题。

周月说她恨数学，季年后来想了想，发现她也是。

上个学期，周月也不在她身边，只是当时和现在不同，当时虽然孤独，可心里却不独，现在不管是哪都觉得很冷清了。

她在这个学校度日如年。

再过几天是她的生日，她原本已经好多年不过生日了，可是后来又稀里糊涂得过了两个难忘的生日，而现在，她也不知道这个生日该不该过了，到最后，她还是想，不过了。

床头柜依然放着周月在送她的第一个礼物，里面的竹蜻蜓依然是那个模样，在夜晚的时候也显得生机勃勃。

季年也记得刚开始落的那场雪，现在她也可惜只能落一次，她记得当时问周月为什么雪只能落一次，周月说剩下的要她们一起去看。

所以呢，今年的雪看不成了。

水晶球里没有雪，天上也看不见月亮。

她把它拿起来。

你好抠，好会说谎话。

水晶球没电了她会充，从来没有让它亏电过，希望你想来检查一下。

这是她一个人的生日。

不对，生日不是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吗。

她把水晶球轻轻放回去，躺在床上。

偶然间看见了一条月亮吊坠的项链。

她的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既然天上的月亮有时也会缺席，那就把它戴在身上吧。

她记得去年看话剧的时候周月说，今年她也要来看，翻墙也进来。

她当时真的当真了，周月也是认真的，只是现在看来她不会来看了，更不会坐在她旁边。

台上台下都很热闹，只有她这一处是安静的。

上午放学的时候，余大伟喊她和杨欣一起去办公室打扫卫生。

余大伟说：“你们就随便扫扫垃圾，收拾一下桌子上的杂物就行。”

两个人点点头。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认真打扫了一遍才出来，出校门的时候学校几乎已经没人了。

季年推着自行车，和杨欣并排走。

杨欣正兴高采烈地跟她讲着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事，比如放假天他们一起去玩了密室，出来一起吃了晚饭，还偶遇了她男朋友的姐姐，姐姐说杨欣很漂亮。

总之都是些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季年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个弧度，只是在杨欣讲述的同时，她总是想起周月。

然后，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往旁边瞟了一眼，一瞬间的事情，她又回过神来。

杨欣的家和她家是反方向，于是出了校门又说了几句两人就各自走了。

自行车实在年龄大了，骑的时候总是发出响声。风声有时大有时小，她的马尾被风吹起。

到了转角的时候，她心里那点不舒服才平息下来。

是的，她好像从刚出校门就有些不舒服了，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舒服，总之心脏那一块地方很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了，直到拐弯，那个压着的东西才消失。

她回到租的房子里，泡了桶泡面吃。

她拿出手机，解了锁就下意识点开和周月的聊天框，打字：是你吗？

发出去前又摁了删除键。

她熄灭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

真没意思。

这半年时间过得很慢，可是又因为每天都是重复的生活，盼着盼着就觉得过得很快。

教室外的不知名树已经开始发芽了。

四月来了，一个没有她的四月。

季年一向不参加各种集体活动，这次的小型体育比赛更是。

教室里的人全在外面看比赛，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题。

这个学期换了座位，她不靠窗了。

不靠窗，她每天都觉得闷的慌，于是每节课下课她都要去外面透透气，杨欣都开玩笑着说学霸怎么不写题了。

这个词好像自从和她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了，杨欣突然这样说一句，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半拍。

她也开玩笑着回复：“再写下去都写傻了。”

挺奇怪的，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词，因为某个人的原因，变得格外特别，以至于之后就算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都会想起她。

教官在下面拿着喇叭喊，偶尔传来几声学生们的欢呼声，一直有的是嘈嘈杂杂的说话声。

她记得去年，周月这个时候在下面打篮球，她站在栏杆外看，少女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能记一辈子，现在闭上眼都有画面。

不该这样的，季年，不该这样的。

她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而且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早该忘掉她了。

她现在确实没有让周月影响到她的学习，但好像让周月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和心情了。

不过因为她那张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脸，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正是什么心情。

学习压力很大，她还偏偏忘不了她，这样下去她还挺害怕自己得病的。

不过诡异的是，她竟然享受这些心情。

她享受她带给她的快乐，所以享受她带给她的悲伤。

这几个月以来的每一天，都没有周月的身影，可是她的身边和心里又处处都是她。

一天中她最喜欢的是晚上，忙碌了一天的季师傅在晚上正式步入属于她的世界。

手机外放着歌单里的音乐。

“你是真的，或是我的幻觉”

天花板上，她的思念汇聚成了一个人像。

“天空和我的中间，只剩倾盆的思念”

在这一刻，她终于落下了眼泪。

房间是黑的，她的幻觉是亮的。

只是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为情所困中的一人，更没有想到，会随随便便因为一个人而左右思绪。

枕头被眼泪浸湿了，她在这中间睡着了。

一夜无梦，她连梦里都见不到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实中也永远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她又开始重复每天的动作，起床先熬上粥，然后去洗漱，梳头，吃饭，出门上学。

春天的白天长，在她要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点开手机。

“在失去你的风景里面，你却占据了每一条街”

季年点下暂停键，清了后台。

给手机充上电，关上了门。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歌居然响了一个晚上，手机快烫死了，看了一眼电量，居然已经都百分之二十了。

今年画展的事情余大伟已经接到通知了，早自习来班里嘱咐了一下这个事情，又在班里转了两圈才走。

杨欣拿书挡着嘴和季年说：“你今年要画什么呀？我记得去年和前年都看过你画的，你画的好好。”

季年轻声说：“谢谢。我也不知道要画什么，再说吧。”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前喊到：“都给我挺直背站好了，不许交头接耳，好好背书！”

教室背书的声音瞬间大了，在一段时间后又小了。

一群人快睡着了，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声音完全没有了，只剩下一点轻声细语的背书声，一眼望去，学生们从站着变坐着，都趴桌上睡觉了。

语文老师叹一口气，拍了拍手：“都给我起来！你不背书就给我看书，不要睡觉，你这一觉睡着中午放学的时候才会醒，你这一觉睡着一上午又过去了，又浑浑噩噩混了一天，你就完蛋了！”

学生们被她震天响的声音吵醒，纷纷捧起书来，继续闭着眼睛。

语文老师嘴巴一张又准备说话，下课铃声就响了。

学生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迅速起来：“吃饭咯吃饭咯！饿死我啦！”

语文老师就被气笑了，摇了摇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季年已经吃过饭了，所以每天早自习下了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在学习。

教室里人都走光之后，语文老师说：“哎？季年，你过来一下。”

季年走到讲台前。

老师递给她一踏厚厚的试卷：“你给同学们发下去吧，利用课余时间做一做，都是往年高考的真题，对你们有好处，星期三早自习收起来交给我，作文不用写，咱们之后专门有时间练作文。”

季年点点头：“好的老师。”

今天星期一，又一个魔鬼的星期开始了。

季年把卷子一个个放到同学们桌子上之后，就开始做自己的那一份。

早自习下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之后，她刚好写完。

预备铃到正式铃有十分钟时间，她抽空去打了杯水，下楼上了个厕所。

职高有规定，规定打完预备铃之后就不能上厕所了，季年躲着教官的视线成功回来。

教室有哀嚎声：“怎么又是语文卷纸啊，我不想写啊。”

旁边有人笑着回复他：“那你写数学卷纸。”

那人瞬间说：“nonono，我还是选语文。”

教室响起一片笑声。

季年回到座位，想了想余大伟早上说的画展的事。

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好快啊，居然已经过了一年了。

她去年画的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她和周月。

那今年画什么呢，她不想画她了。

画一幅风景图吧，拿颜料画。

虽说是春天，可一到中午却和夏天一样热。

骑自行车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暖的。

中午吃完饭，她破天荒得睡了个午觉。

醒来的时候后脑勺和背都出了一层汗，春夏天午睡又舒服又难受。

下午三节课下了之后，天空出现了一片紫红色的晚霞，教室里的学生都出去玩了，季年走到窗户边往下看，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走在校园里，她竟看出了一丝青春，要知道，职高从来都和“青春”、“活力”这两个词毫不沾边。可能是因为晚霞的缘故吧，还有校园广播里放的《起风了》。

自从周月走了之后，每天下午的三节课后她依旧出校门吃饭，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要说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她变成了一个人，小电驴也变成了自行车，心情从开心变成了无法言说。

为什么无法言说呢，因为她并不开心，也不悲伤，是一种她可以完全忽略却又没办法真的当做没事的心情。

她一个人去买了杯奶茶，去吃了顿烤肉，然后，去了她们吃完饭会去的那座山。

其实就是个很长的，蜿蜒的陡坡，坡上有个秋千。

坐在秋千上看晚霞，她久违得有种安心的感觉。

她想她知道要画什么风景图了。

于是之后的画展中央摆着一幅画。

渐变的天空，晚霞占据了整幅画的三分之二。

晚霞之下是一个女孩正在荡秋千，在她后面是一个正笑盈盈推她的女孩。

不出意外又吸引了很多人来看，也有人来拍照，只是少了一个拿相机拍的人。

季年不知道她送给她的相机她有没有再继续拍照，不知道以前拿相机拍的东西还在不在。早知道就该找她要一份了，好歹也是回忆，她不想就那样弄丢。

期中考试，季年考了652分。

在职高，可想而知这个分数的含金量。

以往别人作弊考试的成绩最多才五百。

余大伟笑的合不拢嘴，从教学楼道那头走到这头，见到每个人都问好，然后不小心地说：“昂是，年级第一我们班那个学生。”

都传遍整个职高了，季年知道的时候也没忍住笑了一下，没想到班主任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如果她高考也是这个分数，那就稳了。

晚上回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点开和周月的聊天框了。

她一瞬间有种又轻松又悲伤的情绪。

她好像在慢慢地遗忘她了？她好像在慢慢地遗忘她了……

手机界面停留在软件上，和周月的聊天框那一栏后面的时间显示的是一个月前。

她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和她说她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小猫，很可爱。附赠一张照片。

她以前觉得，如果真的忘掉她就好了，如果真的忘掉她的话，那自己就变轻松了，就不会这么沉闷了。

而她现在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就连“忘掉她”都觉得悲伤了。

她自嘲地笑了下。

所以不管怎样，她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抹去的存在了，无法抹去，所以就连“忘掉她”也会想起来。

无法遗忘，只能覆盖了，让别的东西覆盖在她的上面，就可以“遗忘”了。

这学期一天天地过去，压力越来越大，模拟考和月考越来越多，她分数一次比一次高，直到后面她自己都超越不了了。

班里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好像都意识到高考的重要性，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只是现在他们终于也愿意为了高考努力一把了。

老师讲课的方式越来越温柔，不经常说重话了，有时候还会说几句幽默的话来缓解紧张的氛围。

过得很快，甚至比这学期刚开始的生活还要快。

因为越来越规律，跑堂生两点一线，住宿生三点一线，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教室后黑板上的倒数日越来越少。

拍毕业照的这天，大家好像还没有从紧张的氛围里出来。

白色短袖校服，夏天吵闹的蝉鸣声，柳树随着暖风飘荡，太阳在头顶照耀，摄影师在前面调设备，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老师一边给他们排位置一边安慰着他们：“毕业了笑开心点啊，快解脱了。”

这一刻比这三年里任何一个瞬间都更加青春。

因为他们就是青春本身。

“来，三，二，一——咔嚓”

时间定格在学生们的笑颜上。

连续拍完三张之后，杨欣激动地抱着季年：“真的好快啊，真的，居然已经快要毕业了，要知道，之前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破学校，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居然还有点怀念。”

季年也笑了：“嗯，我也是。”

她们也挺有缘的，高考被分在了一个考场。

杨欣紧张地一直在背古诗词，一直在旁边焦虑的叫着：“啊啊啊好紧张怎么办啊啊啊啊怎么办。”

季年安慰她：“没关系，你就尽自己所能就行，你努力过就行，没必要这么焦虑，高考只是你人生中一件小事而已，它不会压垮你的。”

杨欣简直热泪盈眶：“我小时候看新闻，看那些没考上大学就跳楼的人很不理解，但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高考前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真的有想过考不上就去死。”

季年摸了摸她的脸，道：“我们都把高考看得太重要了，虽然它确实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一个最简单的出路了，但是真的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寻死更没必要，你努力过了，那就顺其自然吧，就算真的没考上，那也绝不会断送你的人生，这太严重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杨欣说：“非得逼我高考考场上哭吗呜呜呜。”

季年笑了一下，从兜理掏出了张纸巾，递给她：“好了，哭完就好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警戒线外站着数不清的家长，顶着烈日也要来看。

季年听见有学生说：“你们回去呗啊，不用在这等，考完我自己就回去了，你们在这等我不知道多有压力。”

那家长还没回话，排队的人流就开始动了，要开始进考场了。

……

高考完这个下午的风是凉爽的，杨欣呼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我准备去死了。”

季年说：“别这样，说不定你能考清华呢。”

杨欣被逗笑了，轻轻推了她一下，说：“考清华的是你吧。唉，我们大学就不是同学了。”

季年说：“没关系啊，我们又不是没手机。”

两个女孩笑着往各自家的方向去。

虽然季年自己都说高考不算什么大事，但不可否认，考完的时候她确实轻松了不少，压在心上整整一年的石头终于消失，别提多爽了。

高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