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学，季年收拾了一下东西。
学校离她家不算远，坐公交车只需要十五分钟，而季年骑自行车，需要二十分钟。
虽然说走读，但还是放心不下季勇国，所以她拜托了对门的申姨照顾。
申姨是一个热心的妇人，子女很多年没有回来过，这些年季年偶尔会陪着她聊会天之类的。
“哎好孩子，你放心去读书吧，有阿姨在，没问题的。”
季年说：“嗯，谢谢阿姨。”
她去了学校，按照流程办了所有手续。
普职十班在教学楼四层的东边。
下午去了教室，季年挑了个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教室一片哄乱，男生都已经打成一片了。
班主任进来了。
教室瞬间寂静无声。
班主任走上讲台，四处望了望，才道：“我叫余大伟，是你们的班主任，将要陪伴你们三年的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的声线柔和，声音温润，感觉很适合去播音，很有辨识度。
他倒也提过自己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是学校广播站的，不过都是些后话了。
他长得很高，也很瘦，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但却不失压迫感。
讲了许多关于学习的，关于职高的，关于同学之间关系的等等，花了两节课时间。
第三节课他突然很忙，就说：“我们晚自习的时候再说。”就走了。
听说他是政教处的，在职高威望也大，提的建议什么的学校基本都会采纳。
第三节课没有老师，那就都放飞自我了。
教室开始哄乱，直到隔壁班主任过来敲了敲门警告了警告，才安静了一小会儿，之后再继续。
下了三节课，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走读生可以回家吃饭。
季年骑着自行车出了校门。
下午的风正好，她骑着车，微微仰头，风吹在她脸上，吹走了这一天的烦躁。
这个时候校服还没有发下来，季年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下面搭一条蓝色牛仔裤，穿着小白鞋。她的长发被她扎成了一个高马尾，发尾微卷，额前的碎发随着风飘起，看上去很清冷。
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了一个人。
季年猛得一刹车，差点撞着他。
看清了之后，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季年一眼看出，这是干架的。
果然，从他们中间爬出一个满身泥土的人，白色短袖校服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出血迹，他被两个人提着衣领提了起来。
什么仇什么怨，都见血了。
季年装作没看见，准备走。
突然听到了一个挺耳熟的声音。
“还手啊，不是挺够胆儿的么，啊？”
被打的那人没说话。
季年听到那声，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就对上了周月的眼神。
那个眼神很凶，眼底却是一层冷冰。
季年有些愣了。
周月也愣了，不过她反应快，慢慢站起来走到季年旁边。
季年还骑着自行车，往后退了退，怕蹭着周月。
周月看见她退，可能以为是吓着她了，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
半响，周月眯了眯眼，嘶了一声，好像才想起来她是谁，干笑了两声，说：“嗷，是你啊。”
季年抬眼看她。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样一幕，”周月说，“不过你别瞎想，我是在教训该打的人，你走吧，是不是还有事儿呢？”
季年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没说话，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后面也没了声音。
直到季年越来越远，看不到背影了，周月才缓缓转头，慢悠悠地走回去，一把拽住男生的头发，把他提到跟前，声音冷冷的，说道：“你可真是好样儿的，就这么巧被人给撞见了。”
那男生却突然猛地拽下来她的手，一拳挥向了周月，周月抬起一只手接住了他那一拳，往旁边一扭，直接把他的那条胳膊给卸了下来。
在那人惨叫的同时，周月又给他接了回去。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挥在了他的脸上，那人直接被打倒在地。
程杨在一旁看的都惊呆了。
“学生会主席，丢不丢人啊？”周月说。
那人的鼻血都被打了出来，头上冷汗涔涔，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胆子做那事儿，没胆子承认啊？”
这时男生终于说了一句话：“做什么事儿啊？”他眼神略带杀气的看着周月，还吐了口唾沫。
“呦？”周月被气笑了，笑的胸腔一鼓一鼓的。
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才说道：“高三了，您可真是好记性，今上午是谁啊，在厕所附近强吻一个女孩，还差点把人□□了。”
周月睨了一眼男生，轻飘飘地说：“你知道是谁吗？”
那个男生没有说话，脸色却微微僵硬。
程杨在一旁拧着眉道：“那个人还告状了，栽赃给周哥，真是卑鄙无耻。”
周月猛得一脚踹在那人胸膛上，男生被踹的躺在了地上，开始抽搐起来。
“你真恶心啊，你怎么下去的手啊？”
“还有，我是女的，你眼睛真瞎，栽赃人随便揪着一个就往对方身上泼脏水。”
那男生盯着周月看，露出震惊的神色。
周月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拽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拽了起来：“看你爹是不是很帅？你身为职高学生会主席，品行败坏，道德沦丧，还眼瞎，怎么给高二高一的学弟学妹们做榜样？”
她把他甩在地上。
“你真应该庆幸，你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人家姑娘也没有因此去自寻短见，要不然，你就是死八百回都弥补不了你的罪过。”
周月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说：“真脏。”
几个人跟着周月出了小巷。
程杨说：“周哥，你扣处分了，老裴那边你怎么解释？虽然说这次处分并没有在全校面前通报，但是……”
周月拿出了根烟，准备点的时候，又犹豫了下，扔在了路边。
“没有通报就最好了，要不人家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她边走边说，“没事儿，老裴也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
季年吃完了饭，跟申姨道了别，就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了。
路过那个小巷，季年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看，已经没人了，周月他们已经走了。
季年收回目光。
刚进校门，就碰见了一个人。
季年去车库停车，正好厕所在车库旁边。
周月刚抽完烟从里面出来，不出意料，俩人又对视上了。
这回，周月架起胳膊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就这么看着她。
季年不知道她为什么看她，但好像也知道为什么看她，可能是让她别告诉老师她打架的事儿吧，就算她不说，季年也不会去告的。
季年停好了车，准备走。
周月叫住了她：“喂……季年？”
她停了半响才叫出她的名字，显然已经忘记了，努力的想了想才想出来。
真是难为她了。
季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周月说：“你没被吓着吧。”
周月还特地想了想，应该没在季年面前出现什么暴力血腥的行为，不过还是觉得应该来慰问一下，毕竟她也看见了那么多人打一个人，刚上高中的小学妹，怕吓着她。
季年倒是没被吓着，因为她也打过架，不至于会被这种职高里的“正常事儿”吓到。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嗷，那就好。”周月笑了一声，似乎还松了口气。
然后她说：“没吓着就好，还挺坚强，那我走了。”
说完就朝教学楼走了。
季年也要去教学楼，就走在她后面。
周月转身看了看，说：“过来并排走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跟班儿呢。”
说完还笑了笑。
季年：“……”
周月慢下了脚步，季年走快了些，跟她并排。
还有差不多十分钟上课，这会儿教导主任正在巡视。
她们刚走进教学楼准备上楼，教导主任就叫住了她们。
这个主任是刚开了学新调来的，学校里面谁是哪个年级的都还没有搞清楚。
尽管教学楼里有灯，主任还是开着手电筒，在她们身上晃来晃去，季年被照地眯了眯眼。
“干嘛呢干嘛呢，高一刚来的新生吧？第一天就搞对象……”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指着周月说道：“诶？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猥亵女同学的那个？”
新来的主任，连人是哪个年级的都没搞清楚，对这种事倒是挺上心。
猥亵女同学？周月？季年觉得真不可思议。
周月并没有解释什么，因为她知道，解释了他也不会听进去。
“这位同学，你可得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人啊。”主任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月，话却是跟季年说的。
季年最看不惯这种阴阳怪气的人，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时，从楼梯上下来了一个人。
“徐主任，这是怎么了？”
季年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她的班主任。
徐主任看到余大伟下来，笑了笑，说：“这俩搞同性恋呢。”
“而且这个人还猥亵女同学来着，政教处准备给她扣处分，”说着，他露出一副极为震惊的神情，“真是不敢相信，一个女孩，居然猥亵另一个女孩，这种事不容姑息。”
呦，他居然没认错她的性别，倒是挺难得的。
“虽然她长着一副男生样子，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如果是个男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这居然还能当上主任，那季年是不是可以直接当校长？
余大伟看了一眼周月，又看了看周月旁边的季年，眼神停顿了一下，转头说道：“这个姑娘是我们班的，挺好的一小姑娘，我知道。要是真有人品不行的，我也不会让她进我们班。”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姑娘人好，所以跟她玩的人也不会差。
“至于猥亵女同学，”余大伟挑了一下眉，“我看徐主任还需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人，别浑浊了眼珠子，也浑住了心啊。”
徐主任听了，脸色变了又变，讪讪地笑了几声：“啊，行，我也相信老余的眼光。”
余大伟笑了笑，继续说：“还有，我刚才听徐主任说她们搞同性恋，确实，身为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
徐主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看了周月季年一眼，可还没等这份笑露全，便又听见余大伟说道：“不过，抛开早恋不提，你刚刚说同性恋这个词的时候，我听到了深深的鄙夷。徐主任，我想说的是，大清亡了。”
徐主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季年觉得他马上就要裂开了。
余大伟又补一刀：“还有啊，别人什么样的打扮不关你的事。而且不管是不是男的，都不可以为所欲为。”他这话说的极为认真，皱着眉头，表情很严肃，直接吓得徐主任腿软了一下。
余大伟又说：“好了，徐主任，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吧，不过教学楼里有灯。”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指了指上面晃眼的灯，道：“你看，这多明亮，你用不着手电筒，关了吧，浪费。”
徐主任干笑：“……好，好。”
说完就关了手电筒。
余大伟转头对季年笑了笑，说道：“快回去上课吧，要迟到了。”
他温润的嗓音让人听着安心。
季年点点头，说：“再见老师。”
周月也说：“那我也走了老师。”
余大伟是个笑面虎，表面笑得和蔼亲切，实际都是表象，在徐主任叫他老余的时候，他就开始假笑，内心想：谁是老余？你才老。
当然，也会有真心笑的时候，主要看眼角有没有皱纹，如果有，那就是真笑，如果没有，那就是尬笑。
余大伟也走了之后，徐主任气愤地甩了甩手里的手电筒，砰的一声，手电筒摔在了地上，随后又弹起来，砸在了他的脚上。
他猝不及防，一声惨叫便流出了嘴，他更加气愤不已，暗里已经把周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至于为什么不骂余大伟和季年，因为余大伟在职高的威严确实高，他一个刚转来的主任自然是不敢惹，而季年是他的学生，所以只能骂骂周月了。
半响，他才捡起手电筒往教学楼上走。
季年说：“我走了。”
周月是高二的，在三层，季年高一，在四层。
周月看了看她说：“嗯，再见。”
自习上的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戴个眼镜。
她说话口音挺重，但听习惯了也就没个什么了。
这两个自习主要是预习。
季年在暑假的时候就已经把高一上学期的科目全都预习了，她只把不会的记了下来，想着开学了再认真听听不会的东西。
但是老师让预习，那她就练习吧。
两节自习连着上，然后下了课课间活动十五分钟，再上晚三。
下了课，季年拿着杯子要去打水。
水房里有人抽烟。
职高的常见现象，下了课成群结队地来水房抽烟。
教官不定时过来查看，抓人，但是今天显然没有。
水房里乌烟瘴气，季年抿了抿唇，她闻不来烟味儿。
打水的人还挺多的，季年在后面排队。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声。
季年下意识回头，又正好对上了周月的目光。
她手里拿着烟抽。
季年移开目光。
周月看了她一眼，又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气。
季年讨厌闻烟味，而且被动吸烟对身体更不好，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两步，皱了皱眉。
周月收回目光，灭了手里的烟，扔在了水池里，说了句：“走。”
程杨懵了懵，说：“哎？不抽了？还有半根呢……”
周月没理他，径直走出了水房。
水房里的人就都跟着她离开了。
季年朝她的背影看了眼。
她的背影很挺拔，再加上她是里面唯一一个女生，职高所有人都认识她，所以，在一众男生里面，异常显眼。
她一向很敏感，她感觉周月可能是因为她才灭了烟走的，不过这么想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季年打完水，回了教室。
晚三一般班主任看着。
余大伟走了进来，班主任都有一个技能，那就是走路时没有声音。
他进来先四周观望了一下，然后开始转教室。
走到一些没拿出书，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的人旁边就笑着说一句：“连书都不拿？”
这一突然出声，把那些不知道他进来的同学都吓了一跳，也包括这位被他说的男生。
他身子颤了一下，默默低下头拿出了一本语文书，随便翻了一篇古诗文。
余大伟走到季年旁边，停了一会儿。
季年正在做数学题，她一般晚上才能安静下来认真思考，白天不行。
余大伟看了会儿她做的题，就继续走了。
半响，他又转了回来，对季年悄悄说道：“你出来一下。”
季年不明所以，但是也起身跟着出去了。
余大伟先是笑了笑，似乎又觉得有点难以开口，犹豫了会儿才道：“我其实不反对谈恋爱，因为我也经历过你们这个年龄段，理解，前提是不要影响到学业就行。”
这下，季年知道他为什么叫她出去了，是真以为她和周月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才认识多久啊。
“没有，老师，”季年说，“我没有和她谈恋爱，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今天上楼的时候碰见了，就一起走上来了。”
余大伟看着她，听她这么说之后点点头，笑道：“那好，你回去吧。”
季年就回去了。
余大伟也进来。
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人喊报告。
“报告。”
是一个戴着眼镜长得很高的男生。
余大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都上课多长时间了？”
男生没说话，看余大伟笑，以为没事，于是他也笑了笑。
“门口站着。”余大伟说。
他虽然是笑着说，语气也很温和，但就是让人不敢违抗。
男生收起笑容，听话地站在了门口，还顺带关了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