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一个小城市。
天空渐渐被黑暗笼罩，月亮也被密布的乌云遮挡得严丝合缝。慢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由小变大，发展成滂沱大雨。
这是季年今晚的第三次走神，笔下的题才写了一个选择。
她啧了一声，放下笔，意识到今晚是写不成题了。
今年的暑假格外闷热难挨，好不容易下雨，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吹风。她的卧室在楼层中是凹进去的，雨进不来，却有清凉的风吹着。
她还是很喜欢看雨的，就是不喜欢下雨天出门，弄得一鞋泥——她有一点洁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外的雨也越来越大，季年很快察觉到外面没有了声音，安静得出奇。几乎下意识地，她出了卧室，客厅空无一人，房间里也没有人——季勇国出去了。
她拿了把伞，换了鞋就出门。
季年一边走一边给季勇国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她皱眉，加快脚步，思考着他会去哪。
大街上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黑天。
这时，手机亮了屏幕，在夜幕中尤其明显，她赶忙去接。
传过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让她都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还挺好听。
“喂？这个走丢了的老人是你们家的吗？”
季年马上说：“在哪？”
对面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是不是打着伞听着电话那个？”
“……”正下雨呢，谁不打伞？
天还很黑，他居然还能看得这么清。
对方见她不回话，笑了声，道：“行了，你在那等着吧。”
“……？”什么意思？
静默半响，季年道：“你在哪？”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她有点夜盲，看不清有没有人。她有些着急了，道：“我去找你。”
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说道：“我已经来了。”
话落，季年看到前面走来了两个人。
她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高挑的“男生”，正一只手搀着略有些佝偻的老人，一只手打着伞，伞还大部分倾向季勇国，雨水都砸在了他的身上。不用猜，他的肩膀肯定湿透了。
季年也顾不得小白鞋会弄脏，她赶紧跑过去，把自己的伞偏向他。
离得近了，她看清了他的眉眼。乍一眼看很锋利，细看却可以看出一丝清秀。五官略带痞气，眼底好似有一层化不开的冰，冷漠疏离。
整个人的气质很矛盾，冷冽又不羁，却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他握着雨伞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纤细，指甲也被修整地干净利落。手背白瘦到能清晰地看见上面凸起的青筋。颈部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下面的吊坠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但看起来像是个心。没有任何修饰的简单黑色体恤，衬得皮肤很白。
“喂，看好你家老人，”说起话来，那丝痞气被放大，眼底的冰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他早走丢了，谢谢我吧。”
他的声线有点偏向女声，声音有些沙哑。
季年朝他弯了弯腰，说：“谢谢你。”
不过这一弯腰，还把对方惊了惊，他忙摆了摆手，道：“道谢就道谢，干嘛还鞠躬？可别给我磕头了。”
季年面无表情：“你想多了。”
“哈哈哈哈……”他笑了起来。
季勇国眼神呆滞，抬起头看了看季年，眼中才慢慢有了一丝色彩，他喃喃道：“蓉蓉……”
季年抿了抿唇，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季勇国的手是湿的，看来也是淋了雨了，回家得给他处理一下。
“男生”把季勇国交给季年，说：“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季年想到了什么，叫住他，“你衣服湿了，要不先来我家收拾收拾？”
对方是个“男生”，而且还是个陌生的“男生”，本不该让他来她家，但是既然对她有恩，不能不报。而且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见面了，这样的方式最简单了。
他转过身，挑了挑眉，倒是不客气，说：“行啊。”
季年家住在一个旧小区，一共五栋楼，一栋六层，她家住在第三栋的第一层，还有个后院，种满了花草——季勇国之前最喜欢花。
季年把季勇国安顿好之后，走出去，看见“男生”正低着头站在门口。
她道：“你要洗个澡，还是洗个头？或者，你先拿熨斗把你的衣服熨干。”
“男生”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我头发已经干了。”
季年抬眼看了看他的头发，是寸头，这么长时间了，确实该干了。
季年说：“那你可以拿熨斗熨一下你的衣服。”
“男生”点点头，就开始脱衣服。
季年赶忙转过身，有些不太利索地说：“……熨斗在你左手边……那个桌子上面……”
男生看到她转身，也察觉到了她声音的不对劲，笑了声，道：“都是女的，不用这么紧张。”
……女……的？
季年怔愣住，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便看见“男生”穿着黑色的……小吊带，露出了一截小腰。
还挺细的……也白……
吊带前的凸起，竟让季年硬生生看出了一丝辣。
季年愣了半响，眨了眨眼，略带歉意地说：“啊……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无所谓。
“我叫周月，你呢，”周月拿过熨斗，开始熨衣服，“都把我看光了，认识一下吧。”
她的语气很平常，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
季年为她说这话而感到震惊，什么看光？明明没有，只看了……一小截腰。
不过她脸上从来不会有任何其他的表情，所以就算如此震惊，她脸上也不会表露半分。
季年打量如此违和的人——留着标准的寸头，像个男人，下面却是吊带内衣。
不光气质，外貌也矛盾。
好在那丝清秀中和了这份违和。
而且这得看个人喜好嘛，说不定人家就喜欢男生打扮，尊重。
而且不可否认，很帅啊。
她说：“我叫季年。”
周月点点头。
季年的鞋被地上的溅起来的泥水弄脏了，她想刷一刷，但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抬头看了看表，晚上九点。
“你吃饭了吗？要吃点吗？”她问。
知道对方是女生后，她顿时感到亲切了不少。
“老人吃过了？”周月说。
季年往里面卧室看了眼，说：“嗯，我们六点多就吃了。”
周月嗯了声，没再说话。
季年又耐心地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周月说：“我可以吃吗？”
“当然。”她说。
周月说：“有什么饭啊？”
“方便面。”季年说。
周月弯了弯唇，道：“行，那你帮我煮一袋吧。”
季年点了点头，就去厨房了。
周月熨完衣服，穿上，坐在餐桌前，等着方便面。
季年端着一碗面坐在了她对面，把筷子递给她。
周月接过筷子，说：“只有方便面啊，没有什么饼之类的？”
季年面无表情：“没有。”
周月挑起一撮面，说：“那算了，方便面也挺好。”
说完，她吸溜了那口面。
“还不错。”她说。
吃完这顿，周月说：“下次还来找你玩啊。”
就是普通的客套一下，季年也不放在心上。
说完就起身准备走。
但是季年看天已经黑了，始终觉得一个女孩独自走夜路不安全，便叫住了她：“周月。”
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声音略显青涩。
周月转身，看着她。
“要不你今晚到我家住吧，正好有个空房间。”
周月却架着胳膊，靠着墙，一脸玩味地上下缓缓打量着她，说道：“姑娘，叫一个陌生人来家里留宿，你心挺大啊。”
季年一下就噎住了。
这不是看你是个女孩吗，要是男生的话就不让了，而且你又不是坏人。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嗷，担心我呢这是，”她直起身子来，说，“行啊，那就麻烦了。”
季年领着她走到了空房间门口，说：“这个房间还没有人住过，你不用觉得脏。”
周月摆摆手，说：“怎么会？好的很。”
“晚安。”周月进去房间，关上了门。
“晚安。”季年去卫生间刷好鞋，也去睡了。
……
第二天早上，季年先起来准备早饭，然后叫季勇国起床，再去喊周月。
可是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推开了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却收拾地很平整，被子居然还被叠成了豆腐块状，地面也明显地被打扫过一遍，泛着光泽，只是瓷砖的时间久了，使这光泽有些模糊。
要不是豆腐块，季年还差点以为昨天晚上的都是幻觉呢。
这人居然起得这么早啊。
算了，走了那就不管了。
吃完早饭，收拾了碗筷，季年继续拿起昨天做剩下的题。
题是高一的知识，她在预习。
不过她没有考上高中，因为中考的时候缺考了理综。
那天下午，季年没有去考试，原因就是季勇国。
季勇国患有老年痴呆症和语言认知障碍。
他那天走丢了，季年找不到他，想报警，可是警察说时间不够，还没有二十四小时，尽管季年说他有老年痴呆症也不行。
快到了考试时间了，都没有找到。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索性就不考了。
考试没有人重要，就算不考试也要找到人，她去念职高也可以。
她去季勇国经常去的那些地方找他。
她还喊了邻居一起找。
季年一边觉得痛快，一边担心着。
一边觉得走丢了好啊，走丢了那她以后也不用管他了，还少了个累赘。一边又为她的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觉得快点出现吧，别再折磨她了。
季年是被母亲送到这个家来的，并不是季勇国的亲生孩子。她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只是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之后，就分开了。
那个哥哥，季成，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他在外地，谁都不知道他怎么样，只是会每个月给家里寄一点钱，多少不固定，最少的一百，最多的五百，有时候也不会寄。
季蓉……她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一个男人跑了，至今都没有消息。
季年有时候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季勇国亲生的？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啊。
亲生孩子都丢下他不管了，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养子来管？
可是季勇国毕竟抚养了她这么多年，要不是他，或许她早就死了，季成季蓉能狠下心不管，季年狠不下。
就在快日落，就在她觉得她快疯了的时候，就在她觉得快要没有希望的时候，季勇国自己回家了。
季年差点想骂他，她躲在屋子里哭了一个小时，连晚饭都没有做。
季勇国应该是饿了，就去她屋子前敲了敲门，喊了几声，季年没有理，他又敲了敲，季年还是不理，然后他自己去厨房倒腾了会儿。
季年出去的时候厨房一团乱，她盯着季勇国看了看，那眼神里有冰冷，有委屈，有无奈，不过她没说话，去收拾了。
所以中考她考砸了。
季年报名了职高的普职班，她不甘心，觉得应该要试一试的。
再说，就算考上了高中，恐怕课都跟不上的，职高的普职班最起码老师会耐心的一步一步教，这样她也可以慢慢来。
况且是职高，肯定要比普通高中轻松许多的，她也不至于压力太大。
她试图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