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文征考虑要不要捂住耳朵的时候，槐槐的“啊”字长音却突然变了调，变成了哇的大哭声。叶文征第一反应是舒口气，随即又担心地问：“槐槐，怎么了？”

槐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了。

“包子梦结束了。”季岚漪道。

叶文征心说太好了，面上却连忙安稳槐槐：“小槐槐别伤心，你都吃了那么多包子了，不亏。”

槐槐终于好受了些，却还是吸着鼻子说：“可是，感觉……感觉跟没吃一样啊。”

废话，那是梦啊，当然跟没吃一样，他自己瘦了一遍不也跟没瘦一样吗？这么一想，叶文征觉得自己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顿时不想说话了。

季岚漪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感伤己身，只以为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便道：“槐槐别哭，等咱们从这鬼地方出去了，姐姐带你去吃真正的肉包子，放心，没有什么是一顿肉包子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槐槐立即转忧为喜：“姐姐，我要吃三顿！”

“行，四顿都成！”

槐槐高兴得眉开眼笑，但随即想到什么，脸上的高兴又减了几分：“姐姐，我的诗还没作完呢。”

叶文征耳朵动了动，心说还有完没完了？

季岚漪叹息一声：“哎，那是挺可惜的。不过槐槐放心，等下此遇到有意境的事情，你再作诗。”

“那好吧。”槐槐闷闷地说，随即冲叶文征喊，“哥哥哥哥，下次你要作诗了一定要提醒我哦。”

叶文征面皮一颤，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却心想我以后要是再在你们面前提诗师湿狮的任何一个字，我就不叫叶文征！

槐槐的心情终于完全多云转晴，当即把自己变回碗口粗的小槐树，好奇地问：“姐姐，接下来是你的梦吗？”

“应该……”季岚漪刚吐出两个字，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根据原主的记忆，季岚漪知道这人就是季风和。此时的季风和形容狼狈，身上的铠甲破烂不堪，浑身仿佛都在血水里泡过似的。他刚毅的脸上也布满伤痕，凌乱的头发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季岚漪，杀气凛凛。

季岚漪知道季风和看的不是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揪心。槐槐直接躲到了季岚漪身后，吓得连“姐姐”都不敢喊。

叶文征虽然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三年前又突然变胖，但与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相比，投胎技术还是不错的，生在繁华富贵窝里，没淋过雨挨过饿遭过白眼，哪怕他三年前突然胖得惹人非议，但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生活向来是安逸的。且受自家老爹的影响，叶文征自幼读书习文，没机会也不需要上战场，就更没见过血淋淋的战场厮杀将士惨死，他印象中的季风和，一直是五岁那年摸着他脑袋安慰他、笑容温和的美大叔。

此刻看到眼神肃杀，浑身都溢着杀气的季风和，叶文征心神震荡，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才堪堪稳住心神，没狼狈地摔个屁股墩儿。

季风和身后逐渐出现一条街道，街道上躺满脏污的尸体，街道两旁是残破的房屋，断木碎瓦之间也躺满了尸体。

房屋街道、碎木残砖，尸体身上的衣服，以及季风和残破的铠甲，原本都是暗色调的，但此刻，整幅画面却被亮眼的红色覆盖，刺目的红，鲜艳的红，张扬的红，热情的红，喜庆的红，在平日里被所有人珍视的代表着鲜活的生命的红，此刻正不要钱似的滴在最肮脏的泥土里，流淌在横着尸体的街道上。

画面还在向后延伸，街道越来越长，更多刺目的红出现在视线中。叶文征握了握折扇，问季岚漪：“季姑娘，你确定，这是你的梦？”

季岚漪下意识想点头，点了一半就浑身僵住了。这怎么可能是她的梦？

梦是什么？日有思夜才有梦。思从哪里来？当然从人们的生平经历里来。季岚漪虽然经历过灵潮暴发的末世，见识过战场惨烈人命贱如草，但那是末世啊，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古代战场，如此详实的细节不可能是她想到的。那是原主想到的吗？

季岚漪之前其实想过，她做的梦应该会糅合原主的记忆和她的想法，就是以原主的记忆为故事背景，发生她找到季风和的场景，但眼下的……原主一个整日躲在闺房里伤春悲秋的小姑娘不可能去过战场，怎么会想到这么真实的场景？

心念电转之间，季岚漪确定了一个想法，对叶文征说：“三万八，我觉得这不是我的梦。”

叶文征点头：“我也觉得不是，可如果不是你的，又是谁……”话音未落，眼前的场景就全部消失了。叶文征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么快！”前面几个梦持续的时间可都不短啊，尤其杀手的春梦，忒长！

季岚漪也很惊讶，她还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呢，怎么就结束了？

“姐姐，我怕。”槐槐忽然小声说。他一直默默躲在季岚漪身后抱着季岚漪的胳膊，此刻才敢说话，可见确实吓得不轻。

“槐槐别怕，都是假的，乖。”季岚漪避开槐槐头上的树枝树叶，安慰道。

叶文征看季岚漪躲避得实在辛苦，打算开口让槐槐变成树叶，却不想他还没说话，槐槐自己先变了，只不过不是变树叶，而是变成了一只绿色的蝴蝶。

叶文征惊讶不已：“槐槐，你竟然还可以变蝴蝶！”话音未落地，他就更惊讶地发现，季岚漪也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只留一个小脑袋能让人看出她是季岚漪，而不是真正的蝴蝶。然后，他就听到季岚漪说：

“三万八，你怎么变成蝴蝶了？还是黑色的胖蝴蝶！咦，我也变成蝴蝶了，槐槐也是，杀手呢？哦，虽然晕着，但也变了，啧啧，竟然是灰蝴蝶，真丑！三万八，你们谁又做梦了？不对呀，就算你们又做梦了，也不至于把我也变成蝴蝶啊？”

做梦、蝴蝶，这两个词好似一把钥匙，倏地打开了叶文征头脑中的某扇大门。叶文征神色一凛：“季姑娘，我想，这应该是幻境主人的梦。”

季岚漪正扑扇着翅膀和槐槐比赛谁飞得高，闻言也不闹了：“三万八，你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快说说，我手痒好久了呢！”哼，幸亏她是变成了漂亮的蝴蝶，要是变成了毛毛虫，看她不揍得对方娘都不认识。

叶文征就是变成了蝴蝶也依旧是只胖蝴蝶，扑扇翅膀飞得很辛苦。他左瞄右看，见不远处有一大片花丛，便连忙扑着翅膀飞过去，落到一朵明艳的大黄花上，险些没把花枝给压塌了。

他们周围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美丽的景色明晃晃地显露在眼前。若不是此刻变成了蝴蝶，叶文征骨子里的文人气质肯定又要嗖嗖嗖地往外冒了，当然，为避免季岚漪和槐槐诗兴大发，这次他肯定只冒气不出声。

季岚漪不明所以，但见叶文征飞过去了，那花丛里的花又确实美丽香甜，也扑着翅膀飞过去，落在一朵白花的花蕊里。花蜜香又甜，槐槐一飞上去就抱着花蕊猛吃，季岚漪忍不住也吃了一大口，这才看向叶文征。叶文征狼狈地趴在花瓣上喘气，季岚漪不由得又同情起他来：“三万八，你放心，等一会儿抓住了罪魁祸首，我一定替你好好揍它一顿。”

叶文征已经喘得差不多了，闻言笑道：“好啊，那你到时下手可一定要快。”

“嗯，我知道，我出拳本来就很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

“那如果对方会飞呢？”

季岚漪不由瞪大眼睛：“你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了？”

叶文征点头。

“是谁是谁？”季岚漪催促。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蝴蝶。”

“啊？为什么呀？”

“季姑娘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吧？”

“听过，但不明白你为什么提起它，你继续。”

“庄周在梦中变成蝴蝶飞舞，醒来后却不知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自己。若是在三年之前，我只会以为这是庄子关于梦境与现实的思考，可现在，我们深处幻境之中，除了你，我们每个人都做了梦，现在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与其说这里是幻境，倒不如说这里是梦境，蝴蝶的梦境。”

季岚漪又忍不住吃了一大口花蜜，才若有所思道：“三万八，虽然是猜的，不过我觉得有一定道理。那你说说，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简单，只要找到蝴蝶在梦里的化身就行。”

“蝴蝶在梦里还是蝴蝶吗？”

“不一定，庄周在梦里能成为蝴蝶，想来蝴蝶在梦里也能变成其他事物。”

“三万八，那你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啊，我们都不知道蝴蝶会变成什么，怎么找？没有对手，我拳头再快也没用啊。”季岚漪说着，整个身子都趴在了花蕊上，似是恨不得永远留在这里。

叶文征看向另一朵花上的槐槐，小家伙早就吃得肚子溜圆，抱着花蕊睡着了。眼看季岚漪打着哈欠也要睡过去，连忙提醒：“季姑娘，你清醒下，不能睡！这里是蝴蝶的梦，如果睡着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季岚漪恍若未闻，哈欠没打完就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想要睡过去。叶文征连忙扑着翅膀飞过去，他本意是叫醒季岚漪，却不想他的体重加上季岚漪的，着实是一枝花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他才刚落到季岚漪所在的白花上，花枝就咔嚓一声断掉了，然后，叶文征扯着季岚漪的翅膀，俩人，哦，不，俩蝴蝶一起掉到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