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门口立着两个纸人,但并非童男童女,而是老妪与老翁。
这个由青瓦砌成的屋子四周爬满了暗藓,从窗户外向里望去,屋内却亮堂而温馨。
土系秘境的一切都在极端之间拉扯。
江淮上前,扣了三下门,轻声道:“村长,您在吗?”
里面没有动静。
严泰想要再次伸手去敲门时,却被江淮拦了下来。
“稍安勿躁。”他摇摇头,示意众人在门外静等。
又过了好一会,屋内才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是试炼者么?”
“是的。”江淮恭恭敬敬地答。
老妇人又道:“进来罢!”
下一刻,门前的两个纸人便如同活过来般,把门为四人拉开。
纸人们挤出了一个枯槁的笑容,纸张的褶皱好比老人面上的皱纹,深深地刻出了他们生动的面貌。
严泰却觉得十分瘆人:“我、我没看错吧!他们在笑...”
“快走,别乱看。”江淮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臂。
几人前后进了房子。
刚一进门,元澄就被坐在高台之上的村长吸引住了目光。
的确是不过四岁的女童模样,梳了两个小辫,额间一点朱砂,身上穿了一个红肚兜。
此刻正翘着腿坐在台子上,悠哉游哉地喝着手中的一杯奶。
严泰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就被村长一个弹指打飞了出去,最后挂在了房梁上。
这下他老实了,严泰晃晃悠悠地悬于空中,双手抱拳,一直道歉。
村长压根不理他,两个小辫子如拨浪鼓似的一甩,她偏过头问其他四人,“你们几个是组队挑战土系秘境的?”
面庞稚嫩,可声音却十分沧桑。
江淮点点头,行了个礼,道:“是的,村长。”
元澄在心里暗自腹诽: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礼貌的时候。
江淮接着问:“上次您说我不够资格参加土系秘境的考验,现在我们同行五人,是否有资格参加了呢?”
村长点点头,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奶,将杯子一搁,小手一抹嘴角,道:“够自然是够了。”
“不过土系秘境的试炼可有些难度——”
“没事,我们不怕!我们几个可是悬圃宫最厉害的弟子!”挂在房梁上的严泰如是说道。
咻地一声,村长将他的嘴巴封上了。
“不管难度如何,我们总要尽力一试。”元澄学着江淮的样子,也朝村长行了个礼。
“好,很好。”村长拍拍手,笑道:“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考验是什么,还需要你们自己去参透。”
“或者换句话说——”
“土系秘境本身没有什么考验,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能力。”
村长说得不清不楚,元澄听得云里雾里。
“那——”
江淮刚想说什么,就被村长制止了,她缓缓地打了一个哈欠,“我乏了,你们可以走了,愿阎王庇佑你们,成功找到无归河。”
说完,他们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请”了出去。
严泰则是漂在空中,从窗口飞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难道无归河的入口在土系秘境?
元澄站在原地,面露不解之色。
可按照她所知道的,历来通过归墟秘境试炼的弟子并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人找到过无归河。
意思是到达了土系秘境就算通过了归墟试炼?
“看来到达土系秘境就已经是通过归墟秘境的试炼了。”霍栖将元澄所想的说了出来。
没有人反驳,大家都默认了。
就在这时,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天般清明的蔚蓝色隐隐裂开了几条缝隙。
元澄慌忙躲开,顺手抽出腰间的鞭子缠绕在严泰的手臂上,将他拉回了安全的地方。
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面里竟缓缓钻出了一条巨大的石梯。
越看越眼熟,这不是遮天桥吗?
几人面面相觑。
看来已经到了第二个月了。
遮天桥还在上升,从清澈的地面一直延伸到晦暗的天空去。
严泰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要走吗?”
他又补充道:“其实我们已经算通关了,所以...”
江淮坚定地摇摇头:“我想找到无归河。”
霍栖犹豫了一下,道:“虽然这是最后一次遮天桥,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了无归河,应该也是可以回到悬圃宫的。”
封澈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遮天桥上,而在远方。很明显,他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严泰的目光落在了元澄身上。
“其实无归河——”她正想说不去也行,但话到嘴边时,一个远古的记忆闪过,元澄顿了一下。
那个记忆实在微弱,所以被元澄一直忽略,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第一世时,有弟子在归墟秘境中找到了无归河。
他是悬圃宫三千年来,唯一一个开启无归河的人。
元澄皱着眉,仔细回忆着:那人似乎打开无归河的入口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是封澈、也不是霍栖、更不可能是严泰。
难道是江淮?
她余光扫去,江淮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一人独行回不来,五人同行总能闯出来吧?
如果真的是江淮开启了无归河,那她也就能沾光了!说不定可以参加三宗会武,或者再幸运点,直接成为妙法长老的亲传弟子!
想到这,元澄改了口,笑道:“其实无归河才是我们此行的重点,既然已经来了土系秘境,怎么能打道回府呢?”
严泰撇撇嘴,他已经归心似箭,奈何队友们太勤奋上进。
“那、那也行,来都来了。”严泰放弃了挣扎,毕竟他并不想离开伙伴们独自回昆仑。
五人越过遮天桥,朝着村子的另一条小道走去。
泥泞小路穿梭在森林之间,树影层层叠叠,成为了天然的翡翠屏障。
穿过小路,眼前是一汪漆黑如墨的泉。
像是砚台被打翻后浸入了水中,浓郁的看不见泉底,只能从水中瞥见自己的身影,如同照铜镜一般清晰。
这样静谧的黑她从未见过。
死水一片,连波澜都未掀起。
岸边的巨石后传来了唢呐声,吹得凄凄惨惨,恰好一股凉风袭来,几人站在原地,不免的有些发怵。
紧接着,唢呐声愈渐高昂,白花花的纸钱纷纷落下,有的浮在泉水上,如一颗珍珠般缓缓飘走。
有些刺眼。
“走近看看。”封澈在前领路,几人绕到了巨石的后方。
泉边站着四五个孩童,有的在吹唢呐、有的手持灵幡、有的泼洒纸钱。
而他们面前则放了一个荷花篮,被花瓣包围的是一个婴儿。
婴儿紧闭双眼,两个拳头握得死死的。
“才出生就离开了么?”严泰难得的沉重起来,“这孩子的父母呢?”
元澄盯着那些孩童的背影有些出神,他们虽然看着稚嫩,但形态与神情却显得十分苍老,“这个秘境是颠倒的,或许他是寿终正寝了。”
“我觉得有可能。”霍栖点点头,“在土系秘境中的人们生来便是步履蹒跚的老者,看似站在了命运的尽头,实则返璞归真,最后凝结成一颗最纯净的婴儿之心离开。”
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前面的孩童们转过身来,朝着几人招招手。
一行人不明所以地朝前走去。
四个孩童合力将荷花篮放入水中,如此平静的湖面,竟正载着那个荷花篮缓缓飘向远方。
其中一个颈挂长命锁的男孩叹了口气:“唉,真羡慕她。”
另一个身穿花肚兜的女童附和道:“可不是吗?她倒是洒脱地走了,留我们几个孤寡在此。”
严泰不解,于是作揖,问道:“请问两位为何这么说?”
他长了记性,难得如此规矩。
“有生就有死,生死之事,乃大道所在,向死而生,故死便是新生。”女童缓缓道,“于她而言,死亡不是解脱、也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新生的萌芽,她这一去,便站在了命运之轨的起点。”
严泰听得晕晕乎乎。
不过他们所说的似乎跟霍栖讲的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男孩朝着五人摆摆手,拾起地上散落的冥币,领着几个孩童离开了黑泉。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个荷花篮已经消失在了泉水中央。
“莫非,那里就是无归河的入口?”霍栖指了指荷花篮消失的地方。
元澄踮着脚望去,泉中心的水似乎更加浓稠,如同毛笔的笔尖浸满墨汁后流下的一滴饱满的墨。
“恐怕不是。”江淮摇摇头,“那里只是土系秘境中独特的下葬之地。”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元澄便也赞同道:“无归河应该隐匿于土系秘境的某处,要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开启。”
“等等——!”
原本在四处打望的严泰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指了指远处,又慌张地跑了回来,“我们、我们来的时候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本的泥泞小路消失了,就连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快要倾倒的高山。
千丈高山的压迫是极其恐怖的。
它以排山倒海之势逼近,五人身后是如墨般黝黑的泉,身前是如天相齐的巍峨高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几人连连后退,几乎到了泉边。
高山终于停了下来。
轰——
堆在山前的石头倒塌,露出了里面一望无际的山洞。
“这、这,咱们是跳泉还是进洞?”严泰紧张兮兮地问。
“....”封澈无语地瞥他一眼,“当然是进山洞。”
严泰松了口气,赶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山洞仿佛是另一种形态的黑泉,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整个洞内湿哒哒的,连石壁都在滴水。
元澄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束紫光,越往内走,光芒就越盛。
“那里好像有光。”她摸着墙壁缓缓前进。
“光?什么光?”严泰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这下元澄也有些不安了。
她攥着袖子问:“你没看见?”
“没啊!”严泰激动道,“你们看见了吗?”
“没有。”封澈与霍栖异口同声。
“我看见了。”江淮淡淡开口,“不仅有光,还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