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科研所空降了一位组长下来。

他是研究精神和人脑的专家。我和我的同事都是做生物实验的，算是同行。他初来乍到就在我们隔壁实验室。我们两班人马，不出意外地打了照面。各自亮出铭牌，就算是相互认识。

我本来连这场互亮铭牌的步骤都想省略。但是当他出现在我实验台正对着的窗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改变了主意。

他的外貌体型各方面都很符合我的胃口。小麦色的皮肤，锻炼良好的身体，和坚毅的脸颊。第一眼我就被他吸引。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总要多看两眼。虽然有些羞耻，但那是不自觉的。

我喜欢看他。但愿他没发现。

我们组长和他简单寒暄几句之后，我们就要回去了。我也收回了我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人流离开。

我大概知道他从事的研究，意识与□□分离。他确实长相十分帅气，但我也知道，他是个天才，和我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个极普通的研究员。

我以为我们一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科研所楼下的酒吧里，他问我，“你相信转生吗？”

“你呢，你信吗？”我红着脸反问他，确信红晕上脸都是酒精的作用。

“我信”，他一边回答，一边灌下一瓶啤酒。

后来我们常在酒吧见面。不说话，只喝酒。

虽然不知道其他同事是否有此殊荣。但我清楚，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如从传闻中了解得多。

具说他有一个爱人，他想复活她。这是我听到最普遍的版本。其他版本传得神乎其神，我觉得不大可信。譬如，他爱上的不是和他同个时代的人。

我没问过他这件事，也不想问。去酒吧能遇见他虽然惊喜。但总的来说，我去酒吧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喝酒。喝酒是正事，情情爱爱也不能耽搁。

我虽然没问，但也不能拦住他非跟我说。

他搬出一个电子屏，里面全是文字，没有一张图片。他说这是“她”。

我说里面只有文字。

他说她是个作家。

哦，那还真是浪漫。我突然感觉胃里发酸，饮下三杯莫吉托也没能让我好受些。

此后，他找我的次数越发频繁。

我有时也想拒绝，原因是我觉得他在吊着我。他又无法爱我，他已有爱人。但每当他发出邀请，我实在无法拒绝。

“你觉不觉得她像你？”他指着电子屏幕问我。

那大概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相片。那是一张黑白的相片。相片很模糊，但我能看出相片里的人眉眼与我完全不同。

一点也不像，我想，他问这个问题真奇怪。于是我朝他摇了摇头。他似乎会意了，也摇起头。

“确实不像。”

他低头看电子屏一眼，又马上再抬起头看我。我当时不觉得这一眼有什么深意。

“也许你是她？”

“什么？”

“我说人或许能有轮回呢？”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是唯物论者，我相信科学。”

“你不懂，这就是科学。”

之后我们很久没再见面。他的研究项目进入重要阶段，他把自己埋进实验室里。

我偶尔能够看到他从窗外路过。

我每天都在期待能看他一眼。

我开始频繁地抬头，做实验也心不在焉。我对自己十分恼火。但是只要我能看他一眼，我又什么都好了，一整天都心情愉悦。

我认为自己十分不争气。

不久以后他的研究项目取得重大成就，引来了各界关注。

那天，同事说我们科研所来了个大师，喊我同去看看。我跟着同事一起到达一层，人群之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今天也很帅气，发丝飞舞，眉眼舒展，整个人显得十分高兴。我来的时候，他正一脸兴奋地同他身边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攀谈。那男子手撵胡须，头戴着高帽，身上衣服很是怪异。我感觉予他一面锦旗，他便能到街上算命。

我的同事说那蓄胡子的中年人，便是大师。

我没有说话。

我觉得那人像个跳大神的。可周围人都说“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我看那人手里还拿着个怪模样的仪器，嘴里神神叨叨。我心里十分怪异，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开。

那人还在念念有词。身后古怪仪器的箭头，在转了两圈之后，最终竟然指向了我。只是当时我背对着它，并不知情。

……

那实在是很平凡的一天。我刚做完实验，还没放下手里的仪器。正打算回家喝上一杯，就躺下休息。他找上我，邀我一起喝酒。

我想这和我原本的计划也差不多，就同意了。

他还说了什么，我想想，应该是期待我化妆之类的客套话。我认为那是客套话。因为我是个科研工作者，我不会化妆。

但我还是借了粉，擦了口红，前去赴约。

我们刚一见面，他就一直盯着我的唇看。把我盯得心里直发毛，我顾不得许多，直接伸手去盖他的眼睛。

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有些失落，但他什么都没说。我觉得被盯得紧绷的心终于能喘口气，竟然自顾自地放松了。

豹子盯上了猎物，但我不知道那猎物就是我。

我好像喝得有些多。

但是喝酒是为了好睡，没有事。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这次可以睡久一点。

他靠我靠得很近。撩我的头发。发梢刺挠着我的肌肤，我条件反射性地把他推开，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我的意识很模糊……

他们在说什么？

转生需要一个供体……

……什么供体？嘘，那是人的脑子……

……

我感觉自己确实睡了很久。醒来却在实验里。他看着我。我感觉很怪，这里只有他，为什么？我看不见他身边的同事。

“我会给你一张最朴质的脸”，他靠近我，“这样，谁都不能发现你。”

我的脑子还不清楚，只是他靠近我，我就下意识想退。但我惊恐地发现，我控制不了我的躯体。我无法感知我身体的任何部件，仿佛我的感官全部消失。

只有眼睛，我还能看见东西。

太怪了。

可是我的意识太模糊，我撑不了太久。

那可能是我还拥有躯体时看到的最后一幕。他穿着手术服，一丝不苟地戴起了手套和口罩，手里却拿着手术刀……

……

我再次醒来时。

我感到惊恐万分，我不知道我在用什么东西观察世界。我被关在了一个电子屏里。屏幕外的人正用粘腻的眼光看着我。

我感到寒意，想冒冷汗，可我已经没有躯体了。我见他朝我伸手，我害怕极了。我想惊呼，可是我没有嘴！

电子屏上开始浮现文字。

下一秒，我的意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