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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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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说,“我的眼睛很好看。”我知道,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向来知道我父母爱我,这事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的父亲,其实是个苦命人。我爷爷奶奶很讨厌我的爸爸,对他很恶劣。

我父亲老实,他是个同“牛”一样的人。他对我的爷爷奶奶很孝顺,我劝他不用“以德报怨”。

不然,何以报德呢?

我父亲是城里人。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通过相亲认识。与我父亲不同,她来自乡下,但人长得很美,又来自殷实人家。在家中排行老二,也是个老实人。

我母亲很美,可我不像她。

我出生那天,我父亲看我第一眼,便扼腕道:“嘎死,这孩子长得像我!”

他很实诚,他其实最喜欢我,所以非常期待我长得像我母亲。

我想他当时一定是笑着说这话。

但是我的奶奶却在一旁说,“哎呦,是个女贼哩。”

我们那边“崽”是称呼儿子的,女儿会称“女孑”,或者“女贼哩”。

但是我的父亲一直唤我,“我的崽。”

我的奶奶对此很是不满,“女孑就是女孑,怎么叫做儿子?”

他给我买很多好东西,那都是同龄人没有的。

他甚至给我买了个迷你的篮球筐,教我投球。只是我并不喜欢。

“你给她买些男孩子玩的”,我的母亲说道,有责怪的意思,她看出了我对此兴致缺缺。

其实我对那篮筐并不排斥,我只是不爱运动。

他虽然对我母亲的话感到生气,但对我是纵容的。我不爱玩,他也没有强求。

我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沙发玩,很安静。不是我不跟小伙伴玩,是我那时就喜欢自己跟自己玩。我会拎着手里的玩偶,想一些故事,让它们去扮演角色。有时玩偶也换成弹珠,当时我们家木沙发冬天会放上沙发垫,上面正好有适合弹珠的凹槽。弹珠的滚动是随机的,这又给我的故事增添了趣味性。

幻想,是我童年的重要娱乐方式之一。

据说我很早就上了幼儿园,应该比别的孩子早一岁。提早上学的理由很牵强,说是为了“凑热闹”。当时我还住在奶奶家。院子里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姐姐,是我的好朋友。因为她要去上幼儿园,所以让我也同去。

我在这一年的早教里,闯了一次大祸。

我把一男孩子打得上门来找家长。

说来惭愧,我开智开得早,所以那件事我记得。那天,我那与我同去上学的伙伴因病没来,而我当时并不知道。那男孩坐了我伙伴的位置。我想那位置是我伙伴的,她没位置坐。我就过去拖那男生。他不起来。我使了些强硬办法。

那时候,我还住我奶奶家院子里。这一大祸,马上就被街坊邻居们知道了。跟我爷爷奶奶岁数差不多的一群老头老太团团把我围住,全都乐呵呵地看着我,说我一个女孑如此厉害!

忘记交代,我爷爷是医生,奶奶是护士。那些街坊邻居皆是我爷爷奶奶的同事。不过比起我的爷爷奶奶,我更容易从这群街坊邻居身上感受善意。这事也从我母亲那也得了证实。

这帮老头老太都是比较早的读书人。膝下儿女多半都在外地,有的甚至送到了国外。

我是那个院子里少见的新生命。

说来讽刺,那个院子里最不喜欢我的,怕是我自己的爷爷奶奶。

我父母尚且年轻,都要工作,我被全全托与了我的爷爷奶奶。

但是我的爷爷奶奶并不可靠。

我母亲说我当时被照顾得很狼狈。一个小小的人儿,浑身哪哪都是痱子。吃食也很差,这个我有印象。关于我自己什么样子,旁人才能知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说过我爷爷奶奶极讨厌我父亲。我母亲生得美,性格又好,我觉得我爷爷奶奶没有理由讨厌她。可事情糟就糟在她是我父亲的妻子。我的父母到了我爷爷奶奶嘴下都要受唾骂,而我只能听着。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个三岁不到的小人儿。倘若自己惹了麻烦也要遭骂!

此后些的事情,我是听我母亲转述,我不知我为什么不记得,那应是我三岁前最痛苦的记忆。

我母亲抱我,正在我奶奶家楼下。我向她哭诉,我告诉她爷爷奶奶日日咒骂爸爸妈妈。我妈妈自从嫁给我父亲,从我爷爷奶奶处又何止受了那一件两件的委屈!她与我一同哭起来。

我三岁那年,我同我的父母是被我的爷爷奶奶赶出家门的。

至此,我同那院落,同我人生的第一所幼儿园告了别。我的母亲也从那时起便不再上班。

我对我的外貌很难有准确的认知,因为我要通过别人的判断来得知。我还是个孩子,没有美丑观念。至少印象里我没有。

而且我的回忆里,不曾有我的模样。

我听到最多关于我外貌评价的场所,是在我的外婆家。

其实我的外婆外公皆是极好的人。

我外公脾气差,却有冠心病。他最讨厌吵闹的小孩。

我说过我母亲很美,那是因为我外婆家的人都长得好看。他们对我父亲的长相很看不上。但忌惮我父亲是城里人,父母都有文化,又有一套房子。

我的母亲有一个兄弟,一个姊妹。舅舅膝下有表哥表姐,小姨膝下有我的表妹。

他们三个都好看。而我长得像我父亲。所以我在这比场较中,很容易败下阵来。

我小姨会说,“你长得真丑。”

我舅舅会说,“小艳的女儿长得确实不好看。”

本来开始我不在意。听得多,我便记住了,“我长得丑。”

我许先不记仇,我也没当那是回事。可我的小姨惹了我,她嬉笑地看着我,亲自上手为我解释,拿我同我的姐姐去做比较。自此我开始讨厌“丑”这个形容词。我冲她发脾气,扯着嗓子跺脚。

我外公对此很厌烦,此种情感慢慢延伸为讨厌我。

我外婆家的人除去我的外公,脾气都很好。想必是像我的外婆。她是个温柔的人。我脾气急躁是从我父亲那边继承过来的。我发了火。可我外婆家的人谁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他们眼里多是惊异和不解。

我从来都两边不讨好。

我的父母又是老实人。他们谁也不能站在我身后。

于是我要花更多的时间去理解美丑。

至于结论,我暂且记下了,我是丑的。

后来我又从我小学同学口中,再次证实了这个结论。

我小学时候很胖,一半是因为吃得多,一半是因为听话。

我听话是为了想得表扬。大人盛多少,我就吃多少。我想我还是太老实了。其实我有印象我当时已经吃饱了,但是我想听他们夸我一句,于是我硬吃下去,自然要胖的。

胖的人不会好看。不是我的结论,是那个时候旁人的结论。

我每天睁开眼又看不到自己,我管我自己好不好看?

大概是流星雨流行的时候,我忘了是零几年。那时候我家的电视机已经被砸了,我记不得不清情有可原。

我的哥哥姐姐们从那时起,就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貌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好看。后来他们有了手机,开始喜欢自拍。

我依然不在意,我的青春期来得格外慢。

我在意的时候,代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是丑的。所以对自己格外别扭。

其实我那时画画好看,但在怎么收拾自己上,我拿不出半点心得。

总之懵懵懂懂的那段日子,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丑的。我觉得实际应该也是。

这事在我高中的时候,终于有了转机。

有人夸我好看。

我大约从中学入学起,体重一直在减。想必减到高中,到了一个合理数值。

我依旧作践自己,我还没有真正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实际颜值。

其实等高中毕业我也没想清楚。我大概是能分辨好看的。特别好看的人我认得。但是特别好看以下,我就分不清了。

特别好看以下,我对别人持客观态度,都不丑。至于我自己,我持模糊态度。

大学的时候,为了和我小姨那句“你真丑”怄气,我又开始思量起变美的办法。我开始学习化妆,又学拍照。我自己站在镜头前,拍完后一张一张看自己的丑照。

原本,拍出来的照片,十张有九张丑得不行。

我不服气。

后来终于能琢磨出,如何化好看的妆,如何拍好看的照。我又开始觉得乏味。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真实容貌。

我的下颚一直延到耳朵处才停止,这使我的侧脸方且丑。鼻子也扁,嘴唇又厚。我的鼻子是我脸上唯一一处像我母亲的地方。倘若像我的父亲,我的鼻子该在山根处挺出来,但是它没有。该挺出来的地方,它转而落下去,成了一道弯钩。我的面貌着实一般,只因为搭在一起尤为合适,加起来不算难看而已。我的朋友说:“我的眼睛很美”。我知道这是在安慰我,因为我其他的五官实在没什么好夸的了。

我没有因为我的五官难过。我为它而难过过,这是我的狡辩。我以为,没人比我更懂以貌取人的肤浅。因为像我一般的经历并不常见。

从小到大我都顶着同一张脸,可有人说我丑,有人说我美。在我一小段的前半生里,我花了许多时间照镜子。而且我想看就看,我还能上手去摸,想摸就摸,我天天和它相处。我知道它什么样子,不需别人再告诉我。

可我愈发难受起来。我知道自己不美,于是我担心在别人眼里,我的举止行为通通丑陋;可我又知道自己不丑,从几个特定角度去看,甚至可以说上一句好看。但我又看不见自己,我只能从别人的反应里去揣摩。这种揣摩使我心惊,因为我压根揣摩不准。

我只能使自己不在乎。有时,又确实在乎得很,我就把脸捂住。我常常画了妆,又担心自己用力过猛,使自己本就不美的脸油腻起来,作践把妆卸了,顶着个素颜出去,丑就丑罢!

以上都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要是可以我真想把一整个面具焊在脸上,最好要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没有一点辨识度!每次作践自己,我又要再花时间心力去调整,先使自己不在意,然后又重新打理自己。

我身边的恶言恶语随着年龄增长,渐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多。事实上成年人惯会说假话。不是不说真话,是他们只说好听的话。

我怀疑,“真话”都是留给小孩听的。

我便在这种“好”的环境中,怡然自得、休养生息,缝补起自己的伤口。不敢吹嘘,我现在确实觉得好了许多。

黑夜给了我黑的眼睛。它让我感受光明。我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别人的样貌,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我是什么?我是一团黑。假如没有镜子,没有河流,我绝想不到自己的样子。哪怕别人都知道,别人都能看见,唯独我,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

所以,世界给予了我一双唯独不能观察自己的眼睛,到底意欲如何?这其中是否饱含深意?我不知道,我只能适应。

这无疑加大了我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难度。不借助镜像,我的世界将永远没有我。可我就是我,我何须证明我是我。但是为什么,我竟然不了解我?我甚至无法从另外的角度去看我。我看我,永远是主观。主观与客观,到底哪一个能够更了解我?

没有答案。

我只能不断从主观和客观中分析自己。好似在解题。这题有解,我就是客观实在。这题无解,我就是虚无缥缈。

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科技有时能把诡辩带到现实。我上述的说法,你说它是诡辩也不奇怪。但是假如有一天,科技真的能做到把意识和□□分离,它就不再是诡辩了。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亡灵”。

只是现在,我□□由在,我依靠我的眼睛观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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