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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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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夏拂世,暮朝辞眼。

一阙玄晖时,石板地上的新尘驰光烂漫;天幕转乌漆,也有素月伴晚。闷闷的炭炉慢煮星河与平旦,烧开了砂壶里的水,成了一盏盏案台上的清茶。

一连日与夜,前朝议政殿人影进出来回。

被接见的朝臣、司府官员个个庄严肃穆,在面前摊开一卷卷的史记文书,引据史典礼法低语交谈抑或威严辩论。御案前的文寻黯着脸色反手托腮,左手尾指总是有意无意地抠着下唇左侧,那日被咬破的伤口,早已结成薄薄的一层痂。心里头深深地恋着个人,眉目久久不得舒展,又因念着这个人,沉闷之后遂又生起心力,就盼着这些天的结果在殿内一整排陪着他连日案牍劳形的官员们的奋笔疾书下逐渐成型。

而后宫废后幽居的长秋宫内,却是大相径庭的祥和安宁。

神谙白日里不是在殿内修剪盆栽、阅读练字,就是到殿后院的池塘赏莲喂鱼,或应少商提议一道查看宫内农地蔬果的生长情况;夜晚则监督着小女娘学习,给她讲解功课,在少商撒娇不用功时还要罚她明日得把诗文再背诵一遍,小女娘叫苦连天的软糯可爱直惹得她笑意频频。这期间,越姮又差人送来好些药材补品,也因承诺不再插手文寻与神谙之间的事而忍着不再劝说。而远在东海的子昆也捎来书信送达皇城,由曹成亲自转送了过来,想必孩儿们也从他们父皇那里得知她再度遇喜之事,信上除了报平安、勿挂念,更多的是对母亲心切的问候。

日去尔尔,神谙的一颦一笑总是柔淡似水,轻轻的、静静的,像竹林间窸窣的清风吹来,一头撞上檐前的悬铃。屋外殿角适时地响起铁马相触的叮呤,声声震耳清脆,少商在案面上枕着自己伸直的手轻挪了挪,困倦迷蒙的眼瞳倒映着光,望着神谙侧倚在殿门前的身影。人人皆心知帘帐被摆下来的那一夜后,圣上与宣皇后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说是异样,其实不好也不坏,皇后没有多说什么,而圣上亦不再踏入那石涅色的宫宇。

阳旭绚丽,晴夏漫漫,被留下的日光被拉得好长、好慢。

炎夏夕曛,余晖洒进来时不动声色,金橙色的光辉毫不吝啬地镀在神谙身上,勾勒出泛着柔光的婀娜身姿,腹前隆起的弧度看起来又更圆了些。看着羽睫间的景致,少商刻意放缓了眨眼的速度,也淡淡地勾起了嘴角的弯度。

花间醉、清铃响,任凭愿景朱明长盛,残阳离不了斜下。那笑语呢?自是望它不会没落于风中,更望它不会在艳阳下融化。

一旬刚刚爬过人间,安置宣氏与皇嗣的诏令文书终是拟毕。曹成眼见圣上紧绷数日方得喘息,也终于好好地用了一回膳,在奉旨向长秋宫传达拟好的诏书时也不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翟媪领着人踏足殿后院的时候,神谙正坐在少商架起的秋千上,仰起脸恬静地晒着日光。浓夏酷暑,长秋宫的这一片小树林却是树荫蔽日,微凉惬意。似火的骄阳透过层层密密的枝叶成了星点的光亮,散洒下来的斑驳映在贵人柔和的姣容上,此时周身微风徐徐、知了鸣鸣,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倒让曹成顿时觉得自己来得突兀,扰了宣皇后此刻独享的宁静。

“曹常侍又来了?”神谙侧过头柔婉地望着恭敬作揖的来人,掌心轻轻摁着肚腹,“此次可是带着圣上的诏令?”

“回宣皇后,正是。”

神谙闻言即屏退了两侧引风挥扇的宫婢,随后巍峨起立,一行人也立马一小碎步迎上前去扶。她再想要跪下,却被曹成趋前制止了。

“皇后不必接诏。圣上开例,在正式下诏之前,特命老奴前来向皇后通报拟好的诏书,还请皇后过目。”

语毕,曹成便从身后随行的小黄门手里举起端盘上的绢帛,随后躬身俯首,将诏令双手呈上。神谙凝睇片刻,不想文寻当初说拟好了旨意便会让人通报,当真是为她做到这份上的。她迟疑地接过那道递上来的绢帛,慢慢地回坐到秋千上。

绢帛甫展,遂入眼帘的制诏写的不是废后宣氏,而是“九江宣氏太平思侯之女神谙君”。

黛眉微蹙,神谙抬眼望了望曹成。这帝王身边的心腹也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遂又恭敬地低下了眼眸。

当初废后诏书下达时,便以皇后宣氏“怀执怨怼,有违圣意”短短几字为由废其后位、令其缴还凤印玺绶,可封赏食邑、仪仗用度却是一概保留,皆与尚位时相等。如今新诏更是以宗正之名,固宣氏帝妻之名分,仍为文氏新妇,乃后宫妃嫔编制之外,却分属宫中贵人之列,又言明留其皇后尊衔,尚居长秋宫;而今身怀帝裔,为皇家与氏族繁衍香火福祉,特追封亡父宣太公为太平侯,谥曰思侯,其弟宣侯进封大国,袭承太平爵位,另加赏宣氏一族。

待日后新子降世,将以帝妻宣氏之子名分入册。生母宣氏得以亲抚新子至出生岁半,后交由嫡母越氏养育,生母则得探视之义务与权利。新子未成年时将居皇城,收受皇家教育及监护,一切以新子安康成长为首要之则。

宣氏新子生为帝裔,出生即获皇嗣尊衔,享皇家之礼遇;因生母无后宫位分,则与子嗣世代不得承袭皇权。新子初生亦不得皇嗣敬称及一切封赏,至成年方可自行定夺是否享受皇嗣册封受赏之制。新子成年后,倘若择定受封,将享同等皇嗣一切分封赏赐,需担皇家子女之责、行帝裔辅国之重任,并获赐府邸,享俸金食邑,未来子嗣亦可承嗣王爵,收受帝王加赏;若择定不受封,则不得皇嗣封赏、不担帝裔之责、不获国帑俸金,获亲族私财资助或自身建功受赏则不限,无论皇子公主皆需自行出宫建府,可成家或自由立业,婚配事宜不以皇家联姻之形式举行,后嗣贵子亦不能享有皇家之礼遇。

动容的轻叹落入吹来的风里,像是无奈,也像是感慨。心中不辨悲喜,她说不出这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最终也只是平静地沉下了绢帛,曹成见状也上前接了过去。

待随行的小黄门捧着绢帛被命令先行退下后,曹成这才对神谙缓缓述说,“皇后,还有件事......”

她敛了神色,专注地望着曹成。

“此事尚于保密阶段,可恕奴婢多嘴......圣上为了保证此诏无虞、得诸臣支持,已私下应了朝中请立太子之事。”

神谙扬起一抹浅柔的笑,“是三皇子吧?”

“是。”

她柔和地垂下目光,良久才说了一句“也好”。

神谙从不认为自己了解文寻,却还是在见证他一步步成为郎婿、父亲、国君这样既大起大落又毫不波澜的铢积寸累里,不知不觉地懂他。懂他的真性情,懂他的不容易,懂他已经尽力。

他想为她与孩儿争取的,她想为这孩子期望的,他都做到了。

“这孩子,我不能养在自己身边,日后它到了永乐宫,有阿姮妹妹在,老三多少都会与孩儿有几分亲近的。”她凝视着自己隆起的下腹,轻抚了抚那弧度,“老三虽不是我生的,可我知道,他从不因亲宽纵,亦不会无故生怨。所以圣上也无需过于提防他,也不用担心他刻薄寡恩,其实他骨子里像圣上一样淳厚,必会善待我们母子的。圣上此举实在费心,也劳烦阿姮妹妹了。”

“皇后......”外人再怎么看,这立储之事过快,也多是委屈了当初以自请废后来保废太子的皇后。如今看着皇后如此通情豁达,曹成还是按耐不住自身惶然,脸上的五官都快拧成了一块,叹了口气道,“圣上对宣皇后情深似海,其实他为数不多的要求,就是您与帝裔能留在他身边啊。”

她颔首微笑,骄阳也解了猛辣,“还请曹常侍放心,我都懂。我并未埋怨圣上。”

“奴婢惶恐。”曹成揖起双手,心中更是顺服皇后,“圣上还说,要是皇后有何处不甚满意,尽管提出,圣上一定竭力满足。”

“圣恩浩荡,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神谙笑了笑,望了自家傅母一眼,“翟媪,我想回殿里去了。”

曹成恭敬地卸下了手,如今君臣之事已毕,接下来的,便只是身为近身服侍多年的老者,既怜悯又操心地看着这对夫妻。

“皇后,既然圣上已履约,如今心中的苦闷,也便只剩下......皇后考虑之事了。”

风又起时,风声呼呼地自耳边掠过。

她望着曹成与自家傅母,轻轻地笑而不语。

——

性情中人有帝王,文寻自然对曹成回禀的“宣皇后只求圣上再允她几日思量”这等事毫无宽容之心,憋了好些天的思念,总得亲自跑到长秋宫......心甘情愿地碰钉子去的吧?

文寻重诺,既允了神谙自行抉择的心愿,便也予足她独自思量一切的宽阔。如今虽念着个人念到心中苦涩,倒也非得闯入宫殿把人紧紧抱住似要融进自身骨血,就只是径直流连于大殿门外,也不踏入内院,就这般徘徊不前。

总是会让人通报自己驾临,总是会问起宣皇后可想见朕,总是会得到否定的回禀,总是会在大殿门口驻足片刻便会自行离去。一日至少一遍,连日如此。

面色很是平静,也会不时地叹息。想见着人,却还是每每小心地顾着,未免徒增神谙的压力也总会离去。转身离去之前,文寻深深的目光放眼望去,长秋宫内院烤炙在艳辣的炽阳下,石板地面上折射着光,如海市蜃楼。

圣上正深情地望着长秋宫,曹成眼里的圣上却是另一番景象。虽暗暗鄙夷圣上是个谈起宣皇后就要脑袋发热的情痴,说了不下百遍皇后不愿面见也不听,还偏爱自己碰一鼻子灰,可对着这样的圣上,曹成还是矛盾地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好比如,宣皇后心疼圣上于烈日下曝晒,命程娘子速速给圣上送来凉汤,还劝谏着早些归去乘凉,圣上就心情大好地一口干了回宫,怎得就不趁机问问能不能入内稍事歇息呢?又譬如,一次碰上晚膳用毕的时间,圣上竟等来了皇后欲回寝殿安顿的时机,皇后只是途中稍停,朝大殿门前的圣上恭敬地福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去,圣上竟也为此感到大大的喜悦,还悄悄地湿了眼眸,随后便谕令摆驾回宫?

曹成实属想不明白圣上这般操作。可想不明白的,又何止曹成一人?

翟媪也是有些急了。她眼中的皇后依旧按时晨起晚歇、依旧安心养着肚子里的小娃娃、依旧陪着少商君料理宫务或是烂漫度日,叫人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却又令人心生莫名的异样。圣上已然三番四次来到了大殿门口,皇后也绝非无情之人,怎么就舍得一次又一次将圣上拒之门外?

“皇后,”翟媪忧心忡忡地来到了内寝,“老身去看过了,圣上已经离去。”

“嗯。”

神谙朝傅母点头微笑,俯下目光时撞上了小女娘投来的笑靥,又温柔地笑了笑。少商坐在凤榻前的矮阶上,衣袖被高高束起,白皙细长的双手伸进足桶里替神谙按捏着小腿。

再怎么说,翟媪可是比神谙端庄了更大半辈子的教养嬷嬷,见此状也无可避免地有了想要跺跺脚的冲动,“皇后,圣上为了您一句不见可是日日流连殿门前而不敢入,能做到这份上,其心可鉴啊!老身实在想不明白,您这是还在思考些什么呢?”

“在思考......圣上留我皇后尊衔,允我尚居长秋宫,终究不合礼法。”

“皇后这是又想起了迁宫之事?”少商歪着脑袋问了问。

“我朝只能有一位皇后,而长秋宫又是中宫,总该降封我为东海王太后、另迁别宫才算妥当。”神谙也直言不讳,声色柔软清淡,似此刻用来浴足的温水一般,“我瞧着长寿宫就很不错,是先朝王太皇太后的居所。阿母曾与我说过,王太皇太后喜爱花草,戾帝夺位后为讨好这位大母,便为她在长寿宫内建了座暖房种植稀罕花品,可媲美宫中的皇家园林以及镜心苑。另有南面的永安宫,两年前才修缮完毕,格局虽比长秋宫略小,但屋宇秀丽、窗壁明亮,也是个适合少商改造的小天地——”

翟媪哀着声打断,“皇后如今身怀六甲,是要小心养着的时候。真要迁宫,您这身子又如何经受得了折腾?”

神谙闻言,即刻乖乖地敛下了神容,抿嘴收住了声。少商眼看着皇后被翟媪训斥而乖顺的模样,扑哧地笑出了声。

“再凭心而论,圣上对皇后已是无限宽容与宠爱了。您再这般纵情随心下去,怕是会寒了圣上一片赤诚爱意的——”

“傅母。”神谙罕见地用这一称呼唤了翟媪一声,声音绵软,“孩儿爱闹,适才用的晚膳都吐了出来,现下竟觉着有些饿了,想吃傅母做的寿春面。”

少商顿时睁着大眼,注视着皇后往后松懈地撑着自己,抬起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圆隆的肚腹,抬眼便是对着翟媪笑得如小小女娘般轻盈。

翟媪没好气地瞥了神谙一眼,“您这又是在嫌老身啰嗦了吧?惯会这般搪塞老身......”

“傅母,”神谙无辜地辩解,“是真的饿了......”

少商至此已然半眯着眼,眼角一抖一抖地抽搐着——皇后这是在撒娇吧?是吧?

翟媪撇了撇嘴,一边说着方才的晚膳备料应是多备了些面糊,一边气赳赳地离开了内寝。少商见神谙在翟媪走后立即坐直了身子,还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自己又忍不住一阵窃笑,却发现神谙正紧紧盯着自己,随即静下了面容,佯装着继续替神谙浴足。

神谙睨着把头压得低低的少商,忍俊不禁,却已没了适才小女娘家的姿态,“你啊,想笑便笑吧。”

少商溜溜地抬起头,已经不太敢笑,只望了神谙一眼后又垂下了头,咬着下唇认认真真地投回手头上的工作。

神谙吸了吸气,将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翟媪就圣上之事已对我唠叨几天,你倒是憋得住,一句也不曾与我说过。”

“少商没什么好说的。”小女娘轻轻地将一勺温水从神谙的小腿肚向下泼去,“总归是皇后与圣上之间的事,任凭旁人如何置喙,也左右不了皇后的心思的。”

神谙忆起小女娘之前的态度,忽然有感,“少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少商从浴桶里收回双手,胡乱地将手肘上的水珠甩抹在自身裙裾上,随后一个凑近,手臂交互折叠趴在神谙的膝头上,“皇后说说,少商变得如何不一样啦?”

“变明白了。”神谙举起食指揩揩小女娘的鼻头,“也懂得更多的道理了。”

小女娘受到夸赞,也是笑得心花怒放,“皇后对少商说过,您会一辈子在乎圣上。少商也说过,无论皇后往后将如何选择,都会支持皇后的。”少商突然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神谙,神色沉静稳重,“少商不打算食言,女娘之间得说话算话。”

神谙忍着笑意,又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娘的发旋,打趣道,“这又是哪位圣贤的道理啊?”

小女娘咯咯笑了几声后,突然变得认真起来,“皇后,可少商确实憋不住,翟媪适才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改尊衔封号、迁宫这些事,皇后不若还是暂且别与圣上提了吧?”

“这是为何?”

“少商知道,皇后想要更加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才会思量起这些事。可如今圣上愿意每日来长秋宫蹲守,并不是想听皇后请求降封号、另迁宫,而是因为皇后请求圣上应允给您自行抉择一次的机会。”

神谙霎时落下了弯起的唇角,眼眸冲淡了此前的笑意。

“皇后,圣上的诏令,您看过了,圣上对您的情意,您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那您......可想明白了?”

两情相悦的甜蜜自是在心尖上化开的,可情与爱的困局在神谙心中亦是了然。

她无法否认,须臾时她总还是会想起他的。渴望下一秒便能落入他柔软厚实的怀抱,渴望在他一片爽朗畅意的笑声中,指尖戳碰得到他脸侧浓厚的酒窝。可即便拥有再多的渴望,现实层面里也有许多愿意却不能、能却不愿意,每一次攥紧和放手的总和,终会集结成这条路面上一道道裂开的地缝。

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坦然地跨过去?

“圣上秉性仁厚,待人处事一向以人人和乐为重,从不想损伤任何一方。”神谙轻轻地捋了捋小女娘的发髻,安静地说,“他总期望把两边的水碗都端平了,可也正因如此,他会在无意中让旁人积攒很多的失望。”

“皇后......”

“从前对待长秋宫与永乐宫,圣上皆是如此。甚至乎,孤城一案,子晟最终决意布下缜密之局,调兵防、杀凌益,以赴死之心自行为孤城亡魂报仇,多少也与圣上的态度脱不了干系的。”

少商的眸色黯淡了下来,从神谙的膝头上直起身子。

“我知道。”小女娘垂着眼低声道,“好比此次诏令,圣上为了在朝堂上护着皇后与新皇嗣,便得尽快立三皇子为储。易储不过短短几月,难免寒了宣氏族人的心,便又大大抚恤了皇后的父族。圣上本心想让皇后亲自抚育皇嗣,让您得以生母的名分入册,可迫于宫中位分以及皇嗣安危,也只能将皇后的小娃娃日后寄养在越皇后的永乐宫里,又定下皇后作为生母有随时探视的义务与权利......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安排看似完美地无懈可击,却罔顾了内里每一个相关的人到底顺不顺心。皇后当初既可坚定地自请废后,想要打破这不公平的平衡,将一切都断个干净,如今......应是希望能够活得更加坦荡,而不是又陷入了这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水平里吧?”

落寞的笑意伴随着眼角的湿润,神谙晶莹水润的视线里,满脸关切的小女娘还是这般玲珑通透。

那条水平,何其精细,从前为了不让之倾斜,维护起来挪用多少心力......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与苦闷,那曾身居高位的日复一日,逃脱不得身份的桎梏、挣开不了道德的枷锁,最终违背本心,为所有人活着,却将自己一点一点地丢失。

少商凑近身子,捻着衣袂替神谙拭泪,“皇后,您别不开心......”

神谙些许羞涩,用指骨揩了揩眼角。少商乖巧地跪跽下去,后见皇后牵着她的手来到腹底。

“皇后,您怪圣上吗?”

神谙摇了摇头,扬起了一抹让小女娘心安的笑,“我怎么会怪他呢?”

皇后圆圆隆起的肚腹里,如今住着一个五月半的小娃娃。少商陌生地想着它会一天天长大,抬眼又见到了皇后熟悉的温柔,缱绻缠绵。

“我与圣上,本该不复相见,却突生了这个‘变故’。”神谙莞尔,却越是泪眼婆娑。她与文寻之间,其实何止多了个孩儿,还多了份迟来的心意相通,“生而为人都想活得随心所欲,可偏偏困在这样的天下时局。我是真的未埋怨过圣上,反而心生感激,如今他不只让我选了......还让我们的孩儿,日后也能为自己做选择。”

当初的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剪断那情丝,如今便有多大的私欲想要一一网住。

少商亲眼见着豆大般的泪珠从皇后的眼眶里跌落,湿热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知道皇后的一生中有多么地身不由己,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能够为自己和孩儿抉择......少商瞬间红了眼眸,她环上神谙的膝头,枕在她的腿上,让自己蜷缩在她怀里。

“圣上此举,是最好的安排了,对不对?”

小女娘怜惜的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眼头划过鼻梁,落在神谙的裙袍上,洇湿一片。

“对。”

“在最好的安排里......皇后做出选择了吗?”

神谙轻柔地顺了顺少商的背脊,如扇的长睫沉下,“做好了。”

一言既出,九州静,亦情潮涌。

——

宫人皆退,帝王挺拔的身形独自伫足于南屏亭轩外,心潮澎湃,犹如一月前的那般悸动。那日,是少商为他打开了长秋宫的宫门;今日,是一入长秋宫便被少商请去殿后院。

因为神谙想好了,作出抉择了。

文寻右手握拳、紧攥手心,缓了半晌还是摊开了手,掌心沁出一层湿腻的细汗。他扶上玉带,终究挪开了步伐,一步一步朝亭心迈去。

神谙还是如那日一般背对着他,投喂着池子里的鱼。踏入亭子里,他便听见她一阵温意入怀的轻笑、听见池水翻腾之声、听见她用温润细语极认真地嘱咐着鱼儿们别争,个个都有吃食。心底的焦躁也随之被笑意取代,向上迅速地蔓延,熨平了紧皱的眉川,也爬上了他的嘴角。

她定也是听到了他带着笑的脚步声。侧过身的时候,四目相撞得心有灵犀,如青天脱曳出来的晴朗平静,又有着几分凉过这片炽夏的暖意。仅一记眼波,旧事新声纷沓而至,双双笑而不语。

木栏外的池塘粉荷朵朵、后院一片翠叶灼灼,而她身着藕粉轻裙、芳花天姿,他身披赭红素服甚是匹配。以他之意,两人之约颇似一场红叶之盟,今日之见该载明鸳谱。她温婉地屈膝福了福,轻唤了一声“陛下”。他也熟悉地慢步上前,轻揽过她的肩头将她面带回前方,再从后贴抵而上,却还是在两人之间留了半寸的缝隙。

他将唇瓣搁在她的耳边,似曾相似地轻问,“这些锦鲤,可是朕前些年送给神谙的寿礼呀?”

神谙一下便有所意会,微侧过头去看他。当初风疏雨骤,沉亭之下不欢而散,而今显然是想弥补当日之憾。而他并没有回望她,俊逸沉稳的侧颜耐心地注视着眼底下的水面,等着她回应。

她轻点了点头,“嗯。”

“神谙把鱼儿养得可真好。”他这才转首,彼此的热息吹肆脸颊,他满眼注视着她润泽饱满的唇,“生了好多小鱼崽。”

她一笑,便牵动了他的眼神,还想继续追寻,她已然调开了目光。文寻恋而不舍地收回了眸色,也不再施出过多的亲昵,转身挥了挥阔袖后,寻了神谙身后斜对角的一处坐下。他将一只手倚上木栏折回来,反手攥拳将修长的指背掩在上扬的唇瓣,安静地欣赏神谙捻起鱼饲投入池子中的背影。

“神谙真美。”

眼前伊人半晌都没有回应,许是寻思着该如何接话。

“陛下......也是相当俊的。”

开口一霎便叫文寻轻轻地笑开。便也是这一句话,让人心里莫名生慌,好似摸不到底。

他笑意渐收,挪开抵着唇的手,凝望着她,“那道诏书,神谙当真没有什么欲更改的吗?”

“陛下安排得极好,妾并无意见。”

“后日便颁布,神谙以为如何?”

“陛下拿主意便是,妾听凭陛下做主。”神谙转瞬一望,低眉委身一礼,“妾与孩儿,谢陛下。”

那份恭敬让他心弦一扯,更拉紧了他的慌意。他到底还不知她心中所择,尽管他总认为他们之间契合无比。

“诏书颁布之后,朕......将立老三为新储,立储大典得赶在神谙生产之前举行。”文寻面带愧色地叹息,不打算隐瞒掩饰也不打算寻思任何借口,“神谙,是朕对你食言了,本不该怎么快易储的......”

“陛下无需自责,妾都明白的。”她轻轻地笑,目光诚挚地落在他眼里,“陛下所有的安排,都出自于深爱妾与孩儿之心,妾已是感激。”

他蹙了蹙眉,就怕她越是深明大义,她越是离他更远。从前、曾经,他们便是这般错过的。

“神谙......”喉头苦涩,他似有感应般试图唤了她一声,却似乎无事于补。

“这般深爱,妾心中明瞭,这终究是文寻、亦是帝王之爱。”她回头望着顶上朗朗无云的苍穹,万丈无边的辽阔,手里的鱼饲也正好撒尽,“妾想了很久......却仍感推受皆难,无法坦然。”

他的眼眶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刺痛起来。

泪水瞬间凝滞眼底,浸红了布满细纹的眼周。神谙缓缓地转过身来直面着他,身姿直挺端庄,就如当初她自请废后时的坚毅决绝。他错开眼,不想去看这样的她,强忍镇定地呼了一口气,却发现连呼吸也是颤抖的。

“宣神谙要的,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情,不是一分为二的爱。若要文寻给,他给不起......”炎炎日下,神谙精致不可方物的五官之上,平缓沉静的神色越趋黯淡,“而帝王的情意,也从来不能只是儿女情长,是受天下之约束,是需背负家国之爱的。可妾如今......已无福、无力,亦无意再承受了。”

她不能自私地求他全心全意地待她一人,也不愿为了他继续收受深宫恩泽的折磨。

而他也不能舍下越姮,更不能为了她舍去君王之信、背弃用无数鲜血与泪水安定下来的海晏河清。

因为事实便是,他们之间的情与爱,无法为彼此自私,却也没能那么伟大。

“纵使小情小爱在天下家国面前不堪一提,纵使你我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情缠纠葛,可妾......还是愿与陛下作对寻常夫妻,诗咏关雎,鸾凤和鸣。”话已至此,她也已红透了眼,清郁的浅棕瞳眸盈波荡漾,却还是平静地道出心中所想,“就依圣上诏令,以亲抚孩儿至岁半为限。”

他怔怔地回过充满红丝的眼,不可置信地与她对视——她在他们相爱的前提之下,加了一个期限?

“待限至,你我恩爱逾恒,也该尘土分扬了。届时帝王归心、妾守深隅,不再相伴,也还是能将孩儿抚育成人。”她俯首扶着腹底,忽然凝语,哽咽道,“若陛下不愿,你我二人......便就此让一切归于废后当初,往后仅依循诏书行事......”

他看着她,足够让雾气凝盈成饱满的弧度,足够真诚而心痛。

他想问问她,究竟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究竟是否如此狠心?

“陛下,妾选好了.......”神谙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他,泪水始终没有淌下,“该您选了。”

反之,是帝王的泪忽而落下。

她的那些字句,全部的意义,她都清楚。他也懂。

终究是刻在星宿与命运里的错,是身不由己、必然的擦肩而过。他与她拥有相赴的心,他却连她的名都痛到再也呼不出口。

「她叫神谙。」

文寻眼神一滞,抬起头来,「......王爷?」

乾安王府后院的那年熏夏,也是这般艳阳开阔,明媚得不识人心多情忧愁。长长的回廊下,文寻眼望着乾安王挺拔骁勇的背影忽然松柔了下来,而一时凝噎。

「本王外甥女、宣氏嫡长女公子,闺名神谙。」

神谙......宣神谙。

虽不知所以,他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心正在默念着那名字。

「神谙与其幼弟圣知,现居王府西南角的院子里。如今那处甚是偏僻,你若想打听,向下人询问静妍郡主幼时玩耍的冬遥阁即可。」乾安王回过身来,撞过来的琥珀色瞳仁浓郁入杯中酒,闪着既自豪又唏嘘的光泽,「神谙丧母那年仅一十四,便已向本王强硬言明,自己再也不会同王府里其他女眷一同出现在往后的任何宴席上。贤侄若想见她,就只得自个儿去见。」

文寻猛地被看穿心思,面上窘迫却还是谨遵礼法,恭敬紧张地揖起双手,「王爷,侄儿不敬。可私探女娘闺阁并非君子所为,宣娘子也因联姻之事遭人非议,侄儿不能再因此耽乱她的名声。」

乾安王却大笑两声,按下了他作揖的手,「适才在王妃的寿宴上,你听了本王那些女儿们对神谙的嚼舌是非后便一直沉默不语。阿寻,本王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赴宴的目的本就是回绝乾安王联姻为盟的提议,再当面向宣娘子因此事坏了女娘的名声而赔罪。可他如今不止想要赔罪,他更想知道这素未谋面的宣娘子为何在那些女娘们口中过得如此不堪。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只是小女娘间的玩笑嬉闹。

「你对神谙心有所惑,本王不能代答。你对她心有所言,还是亲眼见着人,当面诉清的好。」

乾安王深谙处世之道,绝不替任何人代为说话,可文寻还是摇了摇头,「王爷,这不妥——」

「去吧。」乾安王没有理会,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摆手道,「本王在这里等你答复。」

原来宣神谙所做出的选择,便是让他抉择。

他们朝彼此一步一步走近,分明仅几步之隔,心之所向仍是鸿沟天涯。百罹情难,今方可相视而笑,仍无法避免滂沱泪流,相对着沉默。

原来最终的结果,都是相爱半生,无法相守最后。

他怅然地靠在木栏上,忽而失笑,奈何泪水未及收回,便与笑意一同溢出眼眶。他懊恼地合上眼帘,别过了头,泪水仍恣意地夺眶而出。

神谙安静地矗立原地,狠着心望着他苦笑、望着他落泪,自己却无法开口左右——不是不能求,而是无法求。她已经寻得了让自己坦然跨过去的做法,而今文寻也需要做出一个让他自己无怨无悔的选择。

胸口犹如被巨石重压,反复碾过绞紧的心脏。

她按上自己的胸口,身子震了震,努力地顺着气。她不敢太过悲切、不敢诱发心悸,可帝王静默的流泪比万人嘶吼更震撼人心,迸裂着灵魂的痛彻心扉来得凶猛,却没有声音。

良久,亭外池水再无鱼儿翻涌,天已归静;荷叶边偶然泛起涟漪,是飞来的蜻蜓顿顿点水。亭内紧贴着胸口的强剧心跳恢复了平稳;哭得眼酸的俊颜略带着疲惫和空洞,也惘然平复。

池面无波无澜,眼里无影无光。烈日盛夏,却似极其肃杀的晚秋。

“陛下......可否替妾擦擦手?”

神谙无法否认,这主动的启齿多半是借口。好在文寻也反应了过来——转头望向她,目光带着几分微滞,随后木然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探进衣襟里寻着巾帕。

如齿轮嵌合,复而转动,一切微妙自然。神谙上前覆上他的手心,被牵入他的双膝之间,而他摊开她的掌心,低着头替她细细拭净。一掌毕,又换另一掌。那方巾帕,还是去岁新旦,她给他绣了名字的贴身之物。

她也一直颔首望着他替自己净手,直到腹底倏地感觉一阵踢拓。虽不至于疼痛难耐,却还是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他立即茫然地仰起头,听见她说,“孩儿踢妾了。”

他一愣,原先静得空荒的神色忽然添了几分情绪,似搅乱了一滩静水,泛起的波纹成了抬头时额间的皱褶。眼神从初时的怅惘矢志转为不可思议再到欣喜无措,垂眼时十指颤颤,巾帕落在了腿上,他缓慢地将双掌敷上她的肚腹,盲目地摸了摸。

她耐心地牵引着他的左手,让他平贴的手心顺着弧度来到她的右下腹,“这里。”

他安静地摁住那处位置,像在触摸这世间最珍贵却脆弱的珍宝。隔着衣裳似乎感觉不到胎动,他又抬头哑着嗓子问:“还在踢吗?”

她温煦地笑了笑,朝他点点头。

“疼吗?”

“不疼。”

他伸手握着她的盈盈腰际将她带得更近,然后撅着唇缓缓地贴上那位置,“我是父皇,你是小六。”他笑的时候,脸侧露出了深深的酒窝,沙哑的嗓音酥酥软软,“无论你是小儿郎还是小女娘,都行六。”

语毕,他将她一揽入怀,把自己的头颅抵在她的肚腹上。耳侧轻轻贴着她腹部的轮廓,他将一只手从她腰后举到自己面前,摸了摸他们的孩儿,笑着落泪,心怀感恩谦卑。

眼眸先一步又湿润了起来,她迟疑地环抱起他,如同他搂着自己那般。纤玉柔荑抬起,一遍一遍轻抚着他被无形的力量压弯的背椎。如若这一切从未发生,他或许会更早得知它的到来,而她或许会在初始便与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再为人父母。

如若,这一切从未发生。

“小六啊,可不可以告诉母后,父皇想一直、一直同她在一起......”

文寻合着眼轻叹,像襄王有梦却不愿清醒,像无法捅破不切实际,像自欺欺人,像心烦不绝——明知不能,却心怀哀诉,圈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摁住她后背的掌心也越来越热。

“夫君......”

想要安抚的语气,最终悲哀得无能为力,可也是一句绵软无意的“夫君”,便似戳破所有的泡沫。

他怔愣地自她怀里举起目光,仰视着她。她同时抚上他的脸庞,拇指扫过他眼角的鱼尾纹时,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谁也没有怨,那他还在执着些什么?

他知道她不是从来没有为他争取过,她爱他,可以为了他舍去与孩儿出走的远梦,在天涯的一方等他走近。

他也知道她不是在将他们之间舍弃,而是在所有的不能与不该里,她想与他并肩携手,好好地、珍爱地,度过这段光景。

这是最好的安排里,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神谙......”他张开眼凝望她时,像新生儿般看着最初也最清澈的尘世,像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这段时日,你当真愿意同我作对两情相悦的夫妻,月圆花好,缱绻情深?”

她纤长的手指受过春恩拂泽,柔柔地扦进他一边的鬓角,以无声回应着。

“往后虽无法永偕相偎,那你可愿与我,也当同心同德......恩爱不渝?”

她的泪水,终是降落在她微微卷起的唇角,“......妾愿意。”

像奔跑了许久,才终于醒悟前方再也没有追逐的理由。

羁恨地踢了脚下的散沙,沙卷入风里,缥缈无影。再仰天悲哀地呐喊,再双膝跪地着祈求,直到她走来执起他的手,告诉他这条路其实只需要慢慢走。

文寻终于释怀,湿热的泪水放肆地坠向鬓发,落入她的手指里。

“那我也愿意。”

因为你愿意。

所以,我愿意。

他听到了她欣慰的叹息,看着她俯身吻了吻他的发际。

凝在眼角的泪水更是无处安放。

她轻轻退开,捧起他的脸庞,温柔地仔细端详。她笑得很美,他抿着嘴,所有脆弱都被一览无遗。

“这些时日,陛下变得忧伤郁闷许多,眉头总是皱着。”

润玉的指尖就这样点在他的眉心,他合上眼睛,感受到修长的手指细细描着他的眉骨。

“妾其实更喜爱陛下往日里张扬外放的模样,眼里闪烁着光......”顺着鼻梁,她轻轻地往下描摹,指尖划过他的唇瓣,“笑时酒窝总是这般明媚,多好看啊......”

她摩挲着他下巴的疤痕时,他安静将眼睛睁开。她见他张眼,也噙着笑意将手指曲起,反手用指背扫着他的颧骨。

“夫君是个好看的儿郎,可不好再这样哭丧着脸了。”

他仰着头,两池眼眸澄亮亮的,“那神谙亲亲我。”

神谙笑着睨他,却还是歪了歪头,朝他脸侧俯首轻啄一口。

他顿感委屈,不由分说将人一把顺到腿上,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语气闷闷的,“神谙亲错了位置。”

“夫君想妾亲哪儿呀?”

他终于笑了笑,抬手轻捏着她精细的下巴,偏头将唇瓣凑了上去。

午后申时的日光,悄悄斜了方向,光晕淡了调。光束爬过了沉亭的木栏,一双相偎的剪影映在地上。

熏夏的黄雀风慢慢地吹啊,吹过了南屏亭下那一日的紫藤花。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以【星汉灿烂·月升沧海】BGM《天涯一方》为灵感并以此为章节命名,祝大家食用愉快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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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多处引用和借鉴原著《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原文,以及沛太后郭圣通相关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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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虐恋情深、先婚后爱、破镜重圆、带球相爱、协议情侣等主题标签我都用到文谙身上了,至此是可以安心谈恋爱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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