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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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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谙这是……有孕了?”

郁郁之天,春梢和风习卷,南屏檐下,亭角清铃叮铛。他拥着她,在这沉亭里,企图在她的泪眼朦胧中寻得一丝肯定。那份寻觅细细衍生至他脸上的每一道细纹,牵一发而动全身,分明望眼欲穿。

怀里那人却敛下了瞳眸,一滴泪将将滑落,便已轻轻地推开了他。

——

长秋宫内院一派肃穆,寂静萧萧。本就阴郁滚滚的天际,此刻更是墨云低压,只怕又是一场天雨。

与这般阴沉的天色相得益彰的,是内院里相对的两派人马。圣上、皇后各有一派,各个半分不敢松懈,皆严谨恭敬地立在寝殿外。圣上那派只有曹成,他抬头望了望对面的翟媪,见她满脸忧容,眼神不时飘向殿门,身后却安静地跟随着两位宫婢,虽然不多,可也顿时觉得我方势力单薄。

再转眼望向程家娘子,小女娘拐着受伤的腿却站立得笔直。左右两派都无有偏侧,她立在殿前石阶下方的正中央,双眼直直地固在紧闭的殿门前。

说起这程娘子,既为宫令便算是宣皇后的人;不曾想,她却为圣上打开了长秋宫的大门,如今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曹成眨着不安的眼珠子朝身侧瞥了瞥,两派人马身后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宫人们,也在肃静地等待着。曹成心想,这程宫令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喽……

少商知道,此时此刻,身后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曾经交好的宫人们避开了她的眼神,身旁的翟媪至今连一句质问也没有问出口。但她知道别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们眼里都在看着什么。

是叛徒。

少商的鼻头顿时又酸涩了几分,眼帘不堪铅重地沉了几下。

她不是叛徒。

她自认一向爱护皇后,至于圣上,她虽畏惧权势,心底却也真真敬他,既视两人为亲长,她本不想再逼迫的。可她作为局外人的眼里实实在在地览着这两人之间许多的不能和不该,她看着他们的心在痛,她看着他们的心在困惑。

圣上说得对,她是迄今为止唯一打得开长秋宫大门的人。她是钥,就合该是那把让爱到隐忍极致也不曾诉说的两颗心终于相拥的钥。

如今就算被那些目视盯穿得百孔千疮,她也不后悔打开那道宫门。她只想做对的事,只想再见皇后合着星辰的眉眼舒展流盼。

有许多事,皇后与圣上之间早就该说明白的。

——

“......多久了?”

寝殿内堪比殿外肃瑟,抑或更甚。穿透屏风,内寝里的气压极低,神谙于凤榻前正襟危坐、眼神庄肃;文寻背对而立,负手身后,背影昂然透出无尽肃怒森烈。

从殿后院一路辗转至寝殿,两人都未曾再开口,氛围一度紧绷胶着。文寻间中克制地咳了几次,终究还是他先扯开嘶哑的嗓音,把心中滚烫的疑惑问了出口。

适才的惊慌失措早已消散,此刻的神谙将右掌浅浅地覆盖于下腹,拇指顺着腹部的弧度来回轻扫,刻意不去理会他音色中的不适。她可以克制,可以从容,她没想过自己会对他开口的。

“现如今……已四月有余。”可她,还是说了。

他雄厚挺拔的背影明显地怔了一下。缓缓回过身来,呼吸间微颤,他受伤的眼神里满满是她,也是不敢显露的怒意,“你便是......怀着朕的孩儿,来求朕废后的吗?”

她自然知道他必定这般猜疑,时下波澜未起的心,却依旧难免一丝抽痛。她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彼时,妾还未知晓。”

他合上眼,松了一口气。就怕她当真心狠,连腹中孩儿也敢舍了去,也要强按着自己废了她的后位。心底未有渐生的怒意随之被愧疚和心疼取代,他不该怀疑她的。

“那神谙是何时知晓的?”

她顿了顿,神情淡静不迫,“少商摔树重伤那日。”

文寻一下睁开了双眼,随即哑然。少商摔树重伤那日,少商摔树重伤那日!难怪自那日以来心中戚戚慌涩异常,总觉得心有难安不竭,许是神谙出了事……果然有事!

几乎失笑,他笑自己到底深陷情网几多,竟对神谙生出这非一般的感应,随后却又百感交集起来……神谙遇喜四月余了,以她如今的身子本就不易,他自是惊喜,也还在忧心,自然想起神谙那日还被程少商那竖子砸倒。适才在崇德殿内,那小女娘居然还敢对自己这般气焰嚣张,他就该在她上来时先治一治她的罪的。

“少商受伤至今已有多少时日了,神谙有孕之事,不曾禀告?”问询中,只有不舍的轻轻责备。

这么多天了,安插在长秋宫的眼线不济,线报不整,曹成该死。还有那老孙——

他侧过脸,不爽地笑了笑,“哼,老孙也好大的胆子啊!朕要他好好照看长秋宫,他竟敢欺瞒朕。”

“是妾让孙医官保密的。”

“你让他保密?”他回过眼眸,见她不曾抬眼望向自己,“神谙就不想让朕知晓吗?”

话音刚落,那双剪水秋眸只是定了定,遂更加低下。他的心神又动摇了几分。

“难道从一开始,神谙就……”他问得小心翼翼,“就没打算说与朕吗?”

犹豫的开头,就怕自己再次先入为主错怪了她。可他心里分明知晓的,斯人何等聪慧,又谨慎隐秘。神谙要瞒,便是滔滔天海也瞒得过去。她若要忍,那些没有宣口的字句便可真的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她这是要带着他们的孩儿,成了秘密,就此一生吗?她是要他们来年风沙之下化成白骨,也因着这些横在他们之间的欺瞒隐语,而不得相拥吗?

“神谙?”见她半晌未有启齿,他忍不住再唤了她一声。

等得越久,笃定越深,心中更怕。

他好想她矢口否认。好想她温婉地言辞凿凿,让自己信她。好想回到往日流年那般默默地爱着她、怜惜她,无法言说的情意,纵然是克制、是愧疚,却也是心尖上化不开的浓浓蜜意。

相伴相守半生,他们不都是一直好好的……不是吗?

她终是淡淡地抬起目光,对上了他恳切的眼。那醉了他一生的眼眸啊,此刻却寒彻他一身。

润唇微启,只有一声,“是。”

——

神谙低估了那单一的“是”有何等的冲击力。

只是一个字,轻轻的,在齿间翻腾、淌出舌尖,她便挫他个筋骨尽断,伤他个体无完肤,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见他顿时低眸俯首,双手掐进腰肉,后又艰难地直起身子,仰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她至此才明白。

文寻缓了许久,才能侧过身回望她,“那神谙原先是如何打算的?”

她无言以对,依旧定定地凝视着他。

“你可是打算生下孩儿后,把自己和它关在这长秋宫里,而朕,就一辈子被你关在宫门外毫无头绪,是与不是?”他只问了第一句,便生生别开了目光,似看不下去她这般清淡的样子。往侧踱了几步又驻足,心气顺不下,“抑或,你打算在孩儿出生后就将它扔给朕,突如其来地告知朕又做阿父了,接着这宫门一锁,你我之间又可不管不顾、毫无瓜葛了,是与不是?那万一——”

他迟疑一阵,她心头一颤。

“——万一间中,你或孩儿有个什么好歹,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便打算这样了结?”他逼迫自己转身,去看她,去求个明白,“你就要这般,舍了朕去?”

浅棕双瞳盈水,倏时秋波粼粼,总是柔淡地目视世间万物,总有道不出的明瞭清澈。她的无声,铿锵有声。

他咬紧了牙,心生剧痛。雨季何曾停歇?满楼骤然风雨不止。他终是了了,终是够了。

“当初,你要朕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夫妻之情废了你的后位,朕废了。这废后诏书都还没下呢,你这长秋宫早早就落了锁,拒朕于千里之外,朕也从了。你要的,朕成全你,朕不要的,朕也随了你。这一桩一件,朕大可恼你、怨你个几月几年!”怨怒了然于口又克制不已,文寻胸腔起伏不定又满目波光,“可偏偏你是宣神谙,是这天底下最明理自知、最宽宏温婉之人!你不曾有求于朕,如今要保全子昆、要退去后位,要真合着这些去怨恨你、怪罪于你,朕,不忍。”

两人目光交汇,却再也不同往日契合。她平静坚忍如钢,看得他越发愤忿不平。

“可如今你作的是甚,神谙?你有孕了,孩儿不是你一人的,是咱们的!你却处处瞒着朕......为何?为何!”

她的眉心跳动,就只蹙了那么一下。他凝视着眼前这般岿然不动的女娘,知道那永远清柔的神容背后,分明浪潮奔涌。

可为何偏不说?为何隐忍憋闷?

“神谙,朕此刻就立在你面前,你看看我!莫要以你一向对人对事的做派应付朕,拿出你那日求朕废后的硬气来!”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双眸再一抬起,满目皆寒光。不是凌人气势,亦不是卑亢谦下,她只是安静地仰睇着他,终是缓缓启齿——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废后产子。陛下开朝不过十余年,根基未稳,却已废了后、废了储君。如今还闹出这等荒唐事,又要牵动前朝、天下几何?妾绝不能让皇家再因妾与子女而处于悠悠之口。于此,妾,不可说。

再者,妾身子孱弱、年岁已有,孙医官也已禀明或无法保全胎儿。对一个尚不知去留的孩儿,若是妾与陛下说了、与他人说了,必对孩儿渐渐心生依恋,望能求全。可这等皆是妄念,恰恰只是徒增医者烦恼、旁人心切,最后便又是徒劳无功,伤了每一颗期待的心。妾,不能说。

妾与陛下结为连理,本就受天下安定所制、受舅父推凑,未曾情意相投。作为郎君,阿兄早有阿姮妹妹;作为帝王,陛下如今有新后,于始至此,神谙都是这段感情里多余之人。想要有个两情相悦的夫君疼爱,是妾妄想、贪婪!如今既已决断,更不想再因何故深陷其中,扰人和美。恕妾,无法说!”

那满腹滔滔的道理,于她是逼迫出口的锥心之痛,是最深、最隐蔽的不甘不满,是他人眼里本就柔弱的她,层层之下更加无法暴露的怯懦。

而于他,却是听得越加火冒三丈,眼眸猩红。分明是他要她说的,可那一字一句,何尝不是轰顶天雷,自天际落下,道道鞭笞在他身上?

尤其那句未曾情意相投,他更是气极丧然地笑了笑。

“果然端庄明理、温良贤淑、恪守成规,一如以往是你,宣神谙。”语毕,随即神色暗沉阴郁,薄唇紧抿微颤。他从不忍对她高声怒骂,此次却真真触了他容忍的底线,厉声开口的那一刹,眼前霾雾遂起,“这后位是废了,你转身就走了,可宣神谙,你我还是夫妻呢!”

“陛下的妻,是阿姮妹妹——”

“别提阿姮!”

饶是见过他盛怒凛威、震天动地的样子,如今他在自己面前这般失控,依旧让她暗暗惊惧不已。她纹丝不动,眼神斥满戒备,心如擂鼓鸣击,贴着胸口狠狠跳动。

“每一句自你口中呼出的理由,总有阿姮、有子女、有天下!你我呢?”他甩起玄色衮纹的衣袖面对着她,朝服仍在身,一副睥睨的姿态,“你眼中可曾有过你我!”

他这般控告,也遂激起她警戒后的气性。她忿忿地错开对视,正色道:“陛下与妾之间,论宽厚之距本就阂着天下人,谈浅薄也隔着一纸姻亲盟约。陛下,这是要谈何你我?”

“就谈多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日久常伴相守、夫妻情长!”

“夫妻情长?”神谙诧异地挑眉,顿时回过目光。即便端庄大方了大半辈子,此刻也不免心中扬起一番自嘲,“陛下口口声声不忍怪罪,却还是怨妾将长秋宫落了锁。既怨了妾,不也妨碍不了陛下穿过层层宫墙也要安插眼线吗?”

“你——”一时语塞。迎接她的,是他满眼的不敢置信。他原本笃信她对此一概不知,程少商方才的语气也不似已对她曝露此事。

“难道少商今日,不是为此而找上陛下的吗?”她是愤怒的,也是不满的,但不是对他,亦不是对少商,而是对她自己。她愿让世人信她良善可欺,可她偏偏事事心知肚明。“长秋宫内布满陛下的眼线,妾不说,也不想追究。少商不日便要考校宫人,妾本想借此找出眼线,让人离宫便作算。现如今,陛下倒是先行踏入长秋宫兴师问罪来了。陛下此举扼杀了信任、侵犯了妾,敢问陛下,何谓夫妻情长?”

也难怪线报不整,原是有人早就预料,有所防备。文寻气性正上头,便也很快地掩了原本的羞愧之色。神谙向来柔顺体贴,今日此时,如幼兔发狠。他倒想看看她还能对他说出什么话来。

“若是坦荡,那你又为何将宫门落了锁?为何将朕拒于门外?”他满身渗透出危恶之气,突然步步逼近。

她神色一惧,手掌紧紧护在腹前,竖起背向后倾去。

“神谙是在怕什么?你是在逃什么?”

“陛下,请自重!”她厉声一斥,阻去文寻一声声的靠近,也阻去他对自己心房的一步步侵进。

木地上的脚步嘎然停戈,怒意霎时融化在她惊恐的眸色里。他从来就不忍心对她动怒,从来就不敢让她心生惧意,可他嘴里咬不碎那愤恨的绵绵情愫。

“那日,神谙说自己不想再当宣皇后,要朕将你废黜。你可曾问过朕,是否想让你走?”他小心地再往前迈出一步,行至她面前,在矮阶前低身蹲下。他望着她隆起的腹部,眉头紧皱不舍,呼出来的语气不再暴戾,是沙哑悲怆,是温润卑微,“你说自己看着朕与阿姮夫妻和睦,就犹如虫蚁啃食心口,心怀怨怼妒恨。那你又可曾为了朕,替自己争取过?”

她盯着他,目光谨慎如炬,瞳仁却闪烁着困惑。“陛下如今这般问询,可是因妾自请废后而心有不甘?”她左手攥紧裙裾,声调平缓悠长,“抑或……是对男女之情、施舍怜惜,分割不清?”

见她这般不以为然,文寻一阵心塞,此时喉头骚痛,他闭着眼侧头痛苦地咳了几声。即便情爱怜惜分割不清又如何,世间恋慕情意本就不知所起、缠绵难舍。他知她对自己一向隐忍的情意,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贴近。她不说,他便不过问,给彼此留下/体面;他不能靠得太近,她也没有强求,他以为她是懂的。可他从未想过,在她眼里,他们竟是这般未曾心意相通。

“你我夫妻多年……”他睁开眼,慢慢地回过头,对上她的目光。殿门紧闭,风透不到内寝;黯色天际,光渗不进窗棂。可他想要透进她的深处、渗进她的心里,想要她看见他,想要自己的身影溶进她眼底,“朕对你的心意,你是当真……一丝都看不清吗?”

她一怔,呼吸骤然停滞,耳侧鸣音,这才看清。

是看清他熏红的眼里已满是潮气水润,从前隐匿流动的情意,如今翻湧渗漏;是看清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夺人所爱,奢望不知羞耻的占据,有多无地自容。

瞬间满眼苍雾,神谙急急地喘了一口气,心跳急促,胸口闷痛。

她不愿看清。她不能相信。

“陛下莫再多言……”

“神谙,别再推开朕——”他一急,伸手裹住她紧攥着衣角的拳,却被她一手轻轻躲开。

“陛下该走了!”

斩钉截铁的一句,洒倒他满腔热切情意,让他愣在原地,载不走心荒沉凉。泪水滚烫,滑落瞬间即将她灼伤,她慌措起立,从他身侧越过仓惶逃离。

“宣神谙!”

身后一声怒吼尖锐刺耳,显然心绪失了清明。神谙再次回神,是绕过屏风后的手肘一紧,被人从后生生拉了过去。随即转身,撞进一堵似硬实软的胸膛,身后腰际被人一箍,身前臂膀被人一握,已被牢牢揽住。

“陛下!”惊呼柔软,眼神慌乱惕栗。他润玉般光泽的下颌线微微侧过,她就这般撞上他低下的眼眸。

她怀着身孕,文寻不敢抱得太紧,却又力道之大让她丝毫挣扎不得,只能无助地抬起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设法将两人隔开。可是两人此般亲近,她分明清楚地感受到掌下他剧烈的心跳,眼光却相碰对峙出光火,俱铿然不亢,不避不让。

“陛下何苦这般相逼!”

眼见她泪水凝聚,几乎夺眶而出,他亦恼怒难耐,“朕相逼?究竟是谁在相逼!”

她心知他又在怨恨她自请废后,甚至失了力气争辩,只是心寒地转开眼眸,不言不动。

他当真恨极她这般冷漠的姿态,委屈成了惧怕,再移转成愤恨,都无从接受这样的她。“朕告诉你,这段感情里,从来都是你先后悔的。”他紧紧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吐出,泪也如泉喷涌,悲哀至极,“是你,先转身离开的!”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眼神寒冽。听着字字锥心的指控从他嘴里缓缓吐露,就问他怎可这般相待?就问他怎可这般自容?

“陛下最终不也是收下了那凤印小玺吗?”

她终是忍无可忍,以坚亢的质问回击。泪腺决堤,朦胧里是他眼角紧搐的模样。他可以委屈控诉,可也无从辩驳吧。

但随即便是一阵温厚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沉下了睫。相呼相吸纠缠,微热细润的软糯瞬间贴上自己的唇瓣。

这一撞,万水千山分崩离析,四海皆空!

文寻扣着她的后脑,仰起她的脸庞,偏头便狠狠种下一吻,深沉而霸道。气息汹涌地吹拂在她颊上,细腻的唇纹相触,似细细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溅起层层涟漪,本该就这样荡漾而去。

可他还来不及进一步掠夺,一时吻得忘情松懈,就被她一把挣脱开来。

他悄然退开,盯着她微泽的润唇心生眷恋,呼吸紧促而无法平静。可再抬眼,对上的皆是她满眸寒霜,是失望遮蔽了她的目光;泪痕印在她潮红的脸颊,宛若小溪。他见她抬起了手,他等着她打在自己身上,她却只是按在了她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

心似有茧破,他忽有碎裂的预感——他和神谙,从今往后,回不去了。

“神谙……”

愤怒不已,也是悔恨灭顶。他懊悔自己一时冲动,刚伸手想去牵一牵她,她却早已离去,只有她衣裳的轻纱在他指间无声地摩挲、划过。

殿门被轰然打开,霎时间,殿外每一道眼神刀刀刷来,如万箭齐发,聚焦在神谙身上,穿透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亦是此时,她对上了少商担忧而热切的目光。

“曹常侍!”神谙别开视线,望向曹成,“圣上心绪不宁、神志不清,劳烦伺候圣驾,将圣上带离长秋宫!”

曹成还来不及恭礼称喏、神谙将将提起裙裾,身后便突有一道黯影铺天盖地而来,众人睁眼惊呼。

“什么心绪不宁、什么神智不清!今日种种,朕便是如你所说这般失了心智吗——”

话语未毕,文寻便攥住了神谙的衣袖,想要将人拉入怀中。不想怀里那人却因此踉跄跌出门槛,自己也贴着她的后背,双双向前扑倒。画面如此心惊胆跳,少商大喊一声皇后,也顾不及脚伤,速速丢了拐杖上前接住神谙,自己却同时跌倒在台阶上。翟媪和其他宫婢们见状,也是立马惊恐失措地涌上,扶住差点压倒在少商身上的神谙。

“神谙,你可磕着了——”文寻满眼心急慌乱,神谙在怀里背对着自己,他根本无法从后查看她的神情。本还想护住她,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拉开。

曹成早已冲上寝殿的石阶,双手紧紧架住自家圣上的右臂将他拉离宣皇后,一面向不远处群聚的宦官大声吆喝:“一个个的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来拉住圣上啊!”

刹那,长秋宫内院便是一阵兵荒马乱、人群涌动。拉扯间,天边白光乍裂,天雷轰响!

“让开,都给朕让开!神谙!神谙,别走,咳——”

文寻似乎也在受天雷之刑,胸口巨痛不已,剧咳阵阵不停。呼吸艰难间,他被人从四方八面围夹,一只只手按在他身上,撕扯着金贵朝服。何有天家尊颜,此刻的他犹如癫疯之人,被人抓挤得狼狈不堪。

那边厢,神谙被翟媪和一位宫婢左右夹着,被一群宫人团团护住跌跌撞撞地下了石阶。心悸突如涌现,她痛到呼不出气,只能张着嘴奢望能得到缓解。身后响起他剧烈的咳嗽和歇斯底里,也在声声撕扯着她的心。可她坚决不能回头。

混乱间,他也瞧见了她被人带走的背影,那纤弱俯背,在搀扶下逐渐远去。他知道,打从一开始,她便已断开情长,决意离他而去。

“神谙!”情不满,他忿忿一声惊天嘶吼,“那日自请废后,你不是笃定朕后悔了吗,朕今日就告诉你,你错了,我从未后悔过!”他忍住剧痛挺直身子,眼神悲切哀然。遥遥望着那道模糊到碎裂的背影,他突然抬手指天,似要挟天为凭,急促而坚定地接道:“我文寻从未后悔娶你宣神谙为妻、从未后悔立你为后!”

恍惚间,人流即逝,世间失了声音,一晃一动间皆没有了束缚。万物似蒙起了一层薄纱,他眼前模糊不清、视线晶裂,他怕自己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

那道背影却在此时顿住。

“今有天地为证、四海为凭,”肺腑炸开那一瞬,他攒足所有,声嘶力竭:“宣神谙,我文寻,深爱于你!”

长秋宫上,顿时雷声轰隆作响,天神威怒欲泣。

九五至尊今在阶上压着众生、抵着天下所有的不堪,怒指天神奉告,心悦于废后宣氏。天下未平,新后刚立,三皇子将为储君。本就残留的体面,如今碎了满满一地!

个个骤停的心恢复跳动,震惊的脸色无一不觑觑相见。世间哗然又汹汹四起。

神谙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文寻的嘶吼犹在耳畔如擂。

泪水不堪重负,顺着她脸颊上的痕迹滑落,重新描绘了纹路。就像她忘不掉两唇相遇,是将曾经相互摸索的纹理又一刀一划重新刻在心头之上淌血!

“带、带陛下走……”怔怔语句,她艰难出口。

“皇后……”

她也辨认不清究竟是谁在唤她。

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的,脑海一次又一次记起的,是他的声音,是他炽热的深吻。冰坚终是融化,也带来了知觉,可知觉来临并不是好的预兆。她又逐渐感觉到如血液般流淌周身的痛,从胸口蔓延、传开,扩散至四肢百骸、她的下腹……

唇齿交颤,神谙终是闭上了眼,用尽力气嘶喊:“带陛下走!”

阶上那群黑压压的人流又开始涌动起来,夹攻着文寻将他撤离。他似失了声,身后嘶声怒喊未再响起,可无论如何,她也已经听不清。

内院里又是一阵骚动,她在众人的惊声尖叫中失重般地跪倒在地,天又飘起微雨。痛到失去意识以前,她眼神涣散地拼命寻向自己的傅母,想要她传唤侍医。

可雨丝里瞥见的,却是少商红肿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着手在写第八章,特意翻看第七章,发现有些地方可以写得更好,因此修订。

—— Updated on 28/12/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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