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读云

繁体版 简体版
搜读云 > 咏谙调|星汉灿烂·月升沧海 > 第4章 。第三首

第4章 。第三首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程娘子爬树掉落,砸中了宣皇后和一干人票等,马上就十万火急地传到了宣明殿内。

他不再去长秋宫了,可他永远都会知道长秋宫里里外外的事。

那日派曹成去送钱,顺便也送了点钱买通了几个长秋宫的宫人当眼线。当圣上的眼线啊,何等荣耀,自当事事都办得妥当。

文寻气得差点把书简砸在曹成身上,“把程少商那个孽障给朕拖过来,现下、马上、即刻!”

圣上怒吼吓得曹成一个跪地不起,哆嗦中抬起了脑袋胆怯地望了望坐在圣上身侧的越皇后。

越姮本就波澜不惊,如今见文寻这般龙颜大怒,憋嘴白了一眼,“陛下,这长秋宫都没来报呢,是你安插了眼线给你报了这事儿,你这就立马把人给抓来,你要长秋宫日后怎么看你?”

文寻听罢,闭眼按耐着心中燃烈的怒火焦急。越是压抑,心谷底越是有丝丝莫名的慌意油然升起。他自知坐不住了,便睁开眼睛从案前抽身离开,走到一处冷静。

越姮见他远远走去,许是气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便拿下了话语权,“曹成,长秋宫可传了侍医?”

“回皇后,传了孙医官去,这会儿应该到了。”

“伤员为何?可得知?”

“听那人来报,程娘子和接住她的小黄门伤得最重。程娘子磕碰溅了血,还伤到了腿骨,刚刚都起不来身了,那小黄门则摔断了一条胳膊。其余接住程娘子的一干人等,皆有些磕磕碰碰。”

“神谙呢?”文寻忽然开口问,声色异常低沉。越姮迅速看了他一眼。

“宣皇后看起来似乎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文寻又合上了双眼,仰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他一手在后扶上自己紧绷的腰椎,一拳却轻轻打在了暗赤漆木的柱子上,随后俯首,不语。

“叫那眼线继续看着。”越姮对曹成说道,“待孙医官从长秋宫出来后,也让人来这儿一趟。”

“奴婢领旨。”曹成起身揖礼后,便脚下生风快快地退下。

待人走后,越姮也轻叹一气,站起来幽幽地走到文寻身后。那以往挺拔的赭红色背影如今荒凉肃冽,又似黯影里的一头孤独困兽,愤而恼而无奈。

越姮咬了咬唇,嫌弃道:“不都说了神谙阿姊无碍,你还这副德性?”

文寻回过身来,满眼忿忿,举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要是神谙有个三长两短,朕跟程少商那个竖子没完!”

越姮一掌就拍掉了他的手,“想当初,有人得知程娘子入了长秋宫,心里头还挺乐的。如今这倒是暗地里要跟那小女娘干上了?”

“本就干上了!”文寻直言不讳,言语甚是气愤,“朕贵为天子连道宫门都不得而入,她一个小小女娘就这样钻进了长秋宫。本想着她入了长秋宫也好,有人陪着神谙,她居然转个头就把人给砸了!”

越姮又翻了一记白眼,心中千万个肯定——文寻如今已是气到开始扭曲事实了。“陛下,阿姊这是想要接住程娘子才会被一道砸下来的。”

“要是她不上树,哪还需要神谙上前去救啊?”

越姮看着无可救药的文寻,摇了摇头。“陛下,你对那小女娘的心眼儿,当真小得很啊。”

因为那小女娘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没能得到的。因为那小女娘就如此轻率鲁莽地撞碎了他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

文寻鼓起腮子想要发作,见越姮直直透射过来的目光,自己硬生生地泄了满腔怨气。最后只能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便绕过她回到案几前坐下,抬手扶额。越姮转过身来看着他,深知他的心思,也无奈地顺了顺眉眼。

“要我说,陛下真是念着阿姊,长秋宫落了锁,接个梯子翻墙入宫不就得了?”她走到案前,跪坐下来,与他两两相对,“你以前对妾,也没少干过这种事啊。”

文寻缓缓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眼眸里却染了黯色。

“怎么?”越姮瞧着文寻这副神情,竟想不起他也有这般正经而沉默的时候,“陛下对阿姊干不了这些事?”

他侧过头,此刻殿内静谧,他说得也很安静,“要是我真翻了神谙的墙,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

这一刻,这一句话,一个“我”字,两个曾经相对的人心照不宣。

——

少商靠着隐囊坐在床头,怔怔地注视着神谙。

虽然被人接住,但少商还是伤了多处,因她摔下来时冲力过大,小黄门接她不稳。尤其摔下来时侧重了身体左侧,皆是一大片伤痕和淤青。少商摔到地面时还磕了一下脑袋,额头磨破了皮,孙医官替她诊治时依旧昏沉,直到那老伯抬了抬她的左腿,她才终于痛到喊出声来,泪水一下就夺目而出。

伤势最重的,便是她的左腿。大腿淤青破损,小腿骨折,孙医官替她接回骨时,少商并没有再喊出声来,只觉得她剩下的那半条命也没有了。

孙医官说了,务必多多休养,大面积的伤口碰不得水,至于脚伤何时才能痊愈,快则一月,慢则......亦不知其下语,皆因少商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一味地看着神谙,想她看自己一眼,想她责备自己一声。但皇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医官交代医嘱时频频点头,时而皱眉,时而合眼。

少商有那么一刻恍惚觉得,皇后此时实则与自己一般,似在其中,又不似在其中。

翟媪送孙医官前脚一走,神谙后脚便于床榻前坐下。她举起双手褪去衣袖,往盆里捞起浸了温水的抹布拧干。抬起少商的右臂,提起袖口时滑过的每一寸肌肤也是累累青紫瘀伤,她叹了一口气后,安静地擦拭。擦完了右手,转身把抹布往盆里过了一次水,又抬起少商伤得严重的左手。

少商的手背被磨掉了一层皮,被包扎得厚重。神谙的握力不敢用尽,只是细细地擦拭着小女娘一根根的手指,那些许失色的唇瓣忽然挪动,“少商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小女娘了。”

此刻,少商觉得自己快哭了。她的头很疼、她的腿很疼,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很疼。但她想哭,正正是因为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她。

没有苛责、没有怒骂,就只是轻轻的一句话。

“皇后不责备少商吗?”小女娘哽咽道。

“我该责备你什么?”

“品性顽劣,不顾危险和后果,伤了自己还伤了旁人。”

“你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又何再责备于你?”

“可少商还是做了错事。”

“你要做的事,从来都有十足的把握。你决意要爬上那棵树捡纸鸢的时候,就一定想过会保全自己下来。”神谙定了一下,终于温柔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信于你,放手让你去做即可。这一次摔下来,是意外,你我都不想的。”

少商一直都知道神谙偏爱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偏激和牙呲必报,她知道自己的冲动和热切,但她依旧给予自己毫无保留的耐心、宠溺和信任。可如今她们是日日夜夜生活在一处的,来日方长,就连当初阿母归家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经摸出少商不少的毛病,那还都是骨子里就有的坏毛病,是浑然天成的个性,很多不是宫里的聆训和几经的苦难就能抹掉的,神谙却还是真切地偏爱自己——更是至今唯一偏爱自己之人。

小女娘在心中又一次抓狂却怯默地问天问地,自己此生何德何能得此偏爱。内心在交战,外在却因刚刚经历的一切惊险、后怕、疼痛、感动,全都汇成潺潺小溪顺着脸颊流下。

“少商莫哭。”神谙缓缓地向前,手有些颤抖着轻轻抚了抚少商还沾染着些许尘土和血污的脸,抹去她的泪水,“还疼吗?”

少商本能地点了点头,却见神谙脸色苍白,额头也沁出了细汗,自己又硬是摇了摇头,满是心疼地说:“少商让皇后担心了。”

神谙淡淡地笑了一下,同时放下自己和少商的手,转头将抹布浸回盆里。少商注意到她的眉头又紧蹙了一下。

神谙回过头来,垂眸缓了缓,随后抬眼望着少商,“你摔伤事重,我已写了手书,命人送到曲陵侯府上了。”见少商还是一直定睛注视着自己,神谙些许不稳地把话说完,“长秋宫虽是幽禁废后之所,倘若你阿父阿母要来探望,我自是乐意的。待你府上回书,我便让人到圣上处请旨宣他们入宫。”

然而小女娘并没有认真聆听,只是问了一句:“刚刚少商摔下来时,也摔着皇后了吧?”

“我无事,不就是和你们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皇后可有伤着了哪里?”少商已全然没有了刚刚还沉浸在自己受伤惹得神谙怜爱的心思和感动,只是越发心生疑虑,“大伙儿都磕磕碰碰的,您可有磕伤?”

神谙语气冷静,眼眸却似是闪躲着什么,“刚刚翟媪也帮我看过了一遍,除了这手肘有两处擦伤,并无他处。”

“少商自进门便一直注意着皇后......”小女娘用沉痛的脑袋仔细地回想神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眉头深蹙,终是恍然大悟,“您定是伤着哪里了。”

心虚地合上了眼,一向仪态端庄的神谙忽然垂下了臂膀,弓起了一直努力挺直的背。这是被看穿的心虚,这是破碎的从容,她大大地呼了口气,一只手忍不住疼痛而抵在了床榻的表面。

“皇后!”少商被神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她疼得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微微倾身,焦急地用右手圈住神谙紧紧抵在床榻的手,看神谙的表情似是吃痛,“您伤着哪里了?哪里痛了?”

神谙仍旧紧闭着眼,没有言语。只是在微微喘息间,另一只手已攀上了下腹。

“肚、肚子疼?”少商慌乱地扫过神谙的神情,随后朝门外喊道:“翟媪?翟媪!快叫来医官!”

“少商,”神谙这时虚弱地抬眸,苦苦地笑,“只是小痛,无需叫人——”

“不行!”少商严拒,顾不了自身疼痛又朝门外大喊:“来人!快来了呐!”

一个小宫婢闻声赶至,惊惶地撞开少商的门,连礼都不恭了。“程、程宫令。”

“孙医官呢?”少商大声问道,眼神时刻注意着神谙。

“列完药单子,翟媪刚把人送出宫门。”

“快把人给我追回来!”

见小宫婢接令转身就跑,少商惊觉,那日接旨成为长秋宫宫令,曹常侍顺道捎来圣上那道关于她身为宫令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口谕,原来如此啊。

——

少商艰难地用手肘撑着枕头让自己倾前,时刻注意着孙医官久久按在神谙脉上的手指,那食指还微颤了一下。

神谙坐在少商的床榻尾端,背靠矮木床台,一直盯着眼前刚刚才受了重伤的小女娘。后见折返而归的孙医官跪在榻前为自己号脉,又见傅母焦急地就快把捂在一起的双手抓烂,她端庄却又面无表情地轻叹了一口气。

少商望了神谙一眼,随后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孙医官高深莫测的表情,小声地问了一句:“孙医官,皇后无碍吧?”

那医官老伯却没有作答,她的问题就这样化在了落针可闻的肃静里,只觉得瘆得慌。随后和翟媪对上了眼,从她的眼眸里,少商知道她亦和自己一般焦虑。

尔后,孙医官终于完成了诊脉。他抬腿起立下了台阶,又在神谙面前恭敬地跪了下来,“宣皇后,可还觉着疼痛?”

神谙恬静地拉起了袖口,把手收回至下腹处,轻轻摇了摇头,“不觉着了。”

医官点了点头,道:“宣皇后这是......”顿了顿,方才抬手作揖,不知是否该说恭喜,“喜脉。”

“喜、喜脉?”少商问道,只察觉神谙的脸色一沉,也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医官老伯也吞吞吐吐的,“......什么是喜脉?”

翟媪顿时笑得眉舒目展,悬着的心一下炸开了花。“程娘子,皇后这是有孕啦!”

“有孕?”少商一时惊乍,随后才慢慢地笑开,“皇后.....有、有小娃娃了?”

“正是。”医官老伯这才回答少商的问题。

“太好了!”小女娘顿时忘却疼痛般地和翟媪大笑起来。她早就觉得神谙不太对劲,这阵子总是身子欠安的征兆,如今都说得通了。

此时的长秋宫偏殿响起了朗朗笑声,引来殿外宫人们的侧目。殿内,却只有神谙和孙医官依然脸色黯沉。

神谙略略沉思,终于开口:“多久了?”

“宣皇后这喜脉不够冲,难以评断。但凭皇后近月的征兆,许是三、四月有余。”

“三、四月有余......”神谙自顾自地复述道。她有过猜测,亦有过否认,如今得已证实,竟忆不起究竟是哪个心中荒涩却承君欢爱的夜晚,只记得自己千万谋划废后、废储,却失算了一策。

原来还未废后前,那一颗失策的种子早已被文寻埋下。她自以为是的保全,却还是被重伤了。

“皇后?”少商察觉神谙静得有异,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不似小女娘的心思细腻,翟媪却是为自家皇后有孕而喜乐滋美。“医官,那......皇后腹中胎儿可好?”

孙医官又吸了一口气,沉沉地说:“怕是......胎象不稳。”

也是这一句话,让少商和翟媪的脸色也瞬间黯了下来。少商不安地望向神谙,她却还是一副面不露色的模样。

“恕臣斗言,宣皇后身子素来薄弱多病,长年郁疾亦是久宿难解,加之年纪稍长,臣......”

“孙医官,但说无妨。”神谙闻言,洞悉那渐失的语句意味着什么。

“臣实在不敢断言,可保宣皇后足月生产。”医官叹气,面露难色,“即是生产,也怕是凶险啊。”

“孙医官的意思是.....”神谙顿了顿,眼前毫无防备地染了一层霜雾,语气却是淡漠。“落了胎儿。”

“皇后!”少商惊讶地看着神谙,又惊惧地望了翟媪一眼。那老媪亦是瞪大了眼睛。

孙医官却摇了摇头,依然恭敬。“胎儿已成型,现下落胎,只怕更有损宣皇后凤体。”

“那孙医官以为......”

“臣以为,如今也便只能且行且看了。”医官缓缓地说,“安胎进补,照样缺一不可。眼下是以胎儿足月、生产。若胎儿能保,自是最好。倘若间中宣皇后的身子真是挨不住,哪怕真耗损凤体,也得催生、落胎,以免危及母命。”孙医官随即抬眼望向神谙,神色无奈,“依臣看来,无论何种境地,这母子之命......保宣皇后才是上策。”

事已至此,翟媪痛心地问:“孙医官,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医官闻言,只是再一次望向神谙,“恕臣无能。”

“我明白的。”神谙平静地点了点头。

“宣皇后还需多加休养,不必过多忧虑,以免心疾复发。”医官牢牢地嘱咐,依旧忍不住叹气,“若帝裔不保......也切莫过多伤心。”

神谙再一次点头,面前的少商却只看得郁闷难解。

“臣,这再下去补一补药单子。宣皇后先经调养,臣不日便会再来号脉,望届时......便能更具体探知宣皇后母子之安康。”

“有劳孙医官了。”神谙语气平和,咐道,“但长秋宫外、陛下那里,还请医官保密。”

医官迟疑了一刹,遂作揖示意,尔后起立,往后移几步后再转身退下。

“少商、翟媪,”神谙也起身,缓了一下,“长秋宫内,也不必多传。”

少商不明所以地注视着神谙的背影,却只见翟媪已经忧心忡忡地领命退下。小女娘仍旧觉得心里慌慌的,沉痛的脑袋也似乎想得越来越不明白。

她不明白皇后何以如此隐忍清淡。

此时,神谙回过身来朝她走近。在榻边坐下后,又将转着溜溜大眼、心绪无处安放的小女娘轻轻地按回枕头上。

“皇后......”少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神谙只是微微一笑,将被褥拉上、掖好,“你该好好歇息了。”

少商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制止了神谙,顿时觉得这样的皇后好陌生。

“睡吧,什么也别想了。”

少商只感觉到神谙挣脱了她的手——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扫过额头,然后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