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神殿百米范围时，韩奕状态已开始好转，面部灰气逐渐消失，气息也渐渐稳定下来。
韩奕真诚道：“谢谢！”
乌松一甩手，作出一个不在意的手势，其实他心底还是十分担心的，除了韩奕的安危，他也清楚一名祭巫对部落的重要。
“方才究竟怎么回事？”
韩奕呆呆站立一会，目光有些迷离，似在看着乌松，又似在望着遥远的天空。
“这是祭巫的代价——也许是暂时的。”
他苦涩一笑，没有多作解释，左脚一提，踮起跛坏的右脚，拖着没落身影迈入幽暗神殿。
“哼！不就得了门‘半神术’，有啥了不起的。”乌松性子又犯了，他讨厌某人这种有话不直说的方式，更讨厌自己想不出答案。
神殿内，韩奕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欺骗乌松，方才那一瞬间的虚弱，身体冰冷、仿佛顷刻之间魂飞魄散的感觉，就是祭巫的代价。
一旦成为祭巫，轻易不能离开神殿，卓戈显然清楚这一点。其背后的原因，正如韩奕当初所感，在他唤醒神殿、点亮魂灯的那一刻，他与神殿再也不可分割，他已是神殿的一部分。
按照远古法则，祭巫只不过是神侍，在众生之中，地位或许尊贵，但在神灵眼中，依然是渺小卑弱的仆人，唯一的价值是侍奉、献祭、执行神意。
韩奕为了部落之事亲自去找卓戈，一个原因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另一个原因正是为了试探一下心中那道模糊的猜想。
他有心为部落奉献，却也不愿一生如同禁锢般生活在神殿之内。
令他没想到地是，这一次试探的后果竟如此严重。
“原来阿公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他不禁想起与乌公的那一番对答。
“奕，你想清楚了，一辈子都做部落的祭巫？——如果现在你想反悔，还来得及……”
“这不好吗？如果能做一个对部落有用的人，我绝对愿意，决不后悔。”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韩奕没有再走出神殿。
他的心日渐平静下来，每日虔诚地颂念“祭神经”，努力修炼魂诀。
因为有过一次接近死亡的经历，韩奕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隐隐透出一种不属于少年该有的深沉。
这些时日，他只是想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凡事就像地里种着的黍，要想有收获，就得有付出。
这一日，乌松练完拳，主动走过来。“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学不了。”韩奕站在光幕后一笑。
“哦——”乌松音线拖长，抓抓脑袋，突然像做贼一样凑近几分，低声道：“阿公几日前已经回来，不过听我阿爸在嘟囔，好像受了伤。”
“啊？是嘛。”一阵沉寂，光幕之后便没了反应。
乌松连呼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他没有立即离去，反而环抱双臂在殿门口坐下，眼珠鼓圆，大有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揍人的架势。
“出来说几句。”
神殿沉默数息，韩奕身影一闪走出。
“为什么不去见阿公？”乌松沉声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韩奕淡道，“我也不想现在打扰他老人家修养。”
“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现在再也离不开神殿，是吧？所以怨怪阿公让你成为祭巫。”
乌松其实悟性也不差。
韩奕瞟他一眼，“你错了，我一心想着修炼的事。”
乌松撇嘴，给出一个鄙夷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你要记住，阿公是为了你才受的伤。”
“我知道，不须你再多提醒。”韩奕已返身走回神殿。
乌松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握起拳头凭空挥舞几下。
秋夜降临，散发些许寒意，天空一轮弯月洁瑕无尘。
韩奕一身黑衣，静静站在屋门外，豆油灯光从门缝里透出几丝，在漆黑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条长长斜线。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一道温和而苍老的声音。“是奕吧，快进来，天气变凉了。”
韩奕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他直奔里屋，里面是一张小床和一张大床，乌公正半躺在大床上，蜡黄无光的脸正微笑望向他。
什么也不说，韩奕如一条小泥鳅一般钻入乌公温暖的怀抱。
“阿公的奕，是真的长大了。”乌公始终微笑着，轻轻抚弄韩奕乌黑的头发。
“想通了？”
“嗯。是谁打伤阿公的？总有一天我要找他们算账！”韩奕蓦然抬头，语气中多出几分寒意。
乌公怔了一怔，神色喜忧参半，“不急，会有这一天的。等奕练好本领，再去也不迟。”
老人从床头草蓐下取出一块老旧木简。
“阿公，这是？”韩奕道。
“祭巫的唤神之法。”乌公道。“对于祭巫的修炼之路，阿公知晓甚少，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摸索。”
韩奕盯着手中木简，正如乌松所说乌公受伤是因为自己。
然后老人又如变戏法般，右手一招，一名灰甲战士骤然出现。
从身形来看是一名女性，全身每一处都被一种不知材质的灰色铠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口眼鼻耳都不曾外露，唯独脑后露出一截灰色发稍。
她左右两手中各扣有一把形状怪异的武器，仅一尺之长，锋刃前尖后润，划出一道漂亮的弯弧形状，背后则是一把小巧短弓。
灰甲战士胸前挂着一块木简，韩奕好奇凑近过去，凝目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三个字。
“阴灵卫。”
乌公解释道：“这是阿公为你准备的护卫，只听你一人之话，以魂养之，以念可控。乌松毕竟是部落的少族长，今后有更多东西需要学习和事务处理。以后你们的路还长着了。”
韩奕心里清楚，换句话说，这名女灰甲战士绝对忠诚，阿公用心何其良苦。
“奕，你该回神殿了！阿公的伤没什么。”乌公伸手擦去他眼角泪水，“阿公的奕，已是部落的祭巫，怎么还哭花一张脸？被族人知道，要遭笑话的！”
“他们不敢。”韩奕歪下脑袋，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
“去吧。”乌公无奈道。
他抬起左脚，右脚一踮，缓步朝门口走去。
“奕，有一天，你会怨恨阿公吗？”直到韩奕快走出门口，乌公低沉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带着老人独有的萧索和孤寂。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此生永无怨悔！”韩奕沉默半息，毅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