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睿雄感觉自己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又感觉身体仿佛和虚空融为一体。

他困倦极了，睁不开眼睛。难道我死了吗？我漂了多久？我在何处？他的思维在缓慢地运作，像是吃了十吨迟钝剂。没有人能给他回答，似乎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

突然，他感觉自己被软而无形的东西轻轻地撞击了一下，那东西似乎进入了他的身体。接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你是谁？从何而来？”说话的人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但庞睿雄奇怪他勉强能听懂那人的话。

“我是庞睿雄，从白云山庞家庄来。”庞睿雄有点恼火，反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脑海里？”

“白云山庞家庄？没听过。那是什么地方？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脑海里的少年有点惊讶，又道，“我获得了你的语言能力，听懂了你的话，正如你获得了我的语言能力一样。在我溺水快死时，你穿越而来，我的一魂进入了你的身体，而我的身体则坠入了湖底。你获得了我的大部分知识、记忆、思维，还有部分情感。我其他两个小伙伴可没有我这样幸运，他们的灵魂覆灭了。意外的是，我们俩好像长的一模一样。”身体里的人的话，这次庞睿雄听懂更多了。

“穿越而来？我和你长的一模一样？难道我没死？”庞睿雄道。

“对，是穿越。这是我们的造化。如果不是特定的机缘巧合，不是你的强烈求生愿望，不是你身上的永生花，我们都会死。”身体里的人似乎有几分欣喜。

“没死？永生花、没死就有回家的希望！太好了！”庞睿雄很高兴，不过他又想起体内的人，道，“看起来你不是坏人，但还是请不要在我体内。”

“这是机缘巧合，也是上天的安排，你必须尊重上天的安排。还有，我之所以能留在你的脑海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你和我长的一模一样。二是我舍不得我娘和我妹妹，尤其是我妹妹，她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牵挂。请你帮我照顾她们。”说话者很悲伤。

“娘和妹妹？最大的牵挂。”

“是的。”

这个话题让庞睿雄很伤心，很有同感：“如果我活着，我会努力的。”

“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不会这么快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要不是我，或许你也和我一样，死了。”

“谢谢了。”

“不客气。至于我在你的身体和记忆里留多久，取决于你是否想忘记我以及我能量的强弱。不过，我迟早会走的，会从你的身体里离开，然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好好照顾我娘还有我妹妹。我要沉睡了。”身体里的人声音凄然，声音越来越小。

“别睡，你自己跟你娘说话。还有，或许你可以附在别的身体上，我是说比我更强大的人身上。”庞睿雄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是不能。我越来越虚弱，我的形象维持不了多久了。我爱她们。既然我们长的一模一样，也请你把她们当作你的娘和妹妹。对了，我叫钟圣麟，她们以后会这样叫你。”脑海里的人样子更模糊了。

“钟圣麟，别走！这是什么世界？”庞睿雄在心中大声道。但身体里的人消失不见了。身体里的人的消失，让庞睿雄有点伤感。他鼻子发酸，眼泪让他眼睛有点发烫。

良久后，庞睿雄影影约约看到有人对着他的脸喊叫和挥手，还有人摇晃他的身体。但他太虚弱了，根本睁不开眼睛。声音和手势还在继续，似乎更加急切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庞睿雄积聚起全部力气，睁开眼睛。他眼前晃动着很多人影，叽叽喳喳的，又夹带着哭声。人影慢慢地清晰起来。但他的大脑仍然昏昏沉沉，很是迟钝。

最靠近他的是蹲着的两个女子，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一对母女，旁边还有其他的人。他看清楚了，中年女人头发很长，挽着，湿漉漉的，大概四十来岁，满带悲伤，容貌美丽，气质非凡，但左脸上竖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另一个是少女，娇美可爱，下巴很尖，眼睛好像黑宝石，又黑又大，大约十六七岁年龄，扎着两只长马尾，头发湿漉漉的，满脸泪痕。她们都穿着青色长衣，但湿漉漉的。

两名女子周围站在很多村民。他们头发很长，穿着湿漉漉的青衣或者灰衣，不少人身上还有未干的鲜血。鲜血发出特别刺鼻的气味。有的人手持利刃。

庞睿雄浑身酸痛，四肢乏力，看了看身体，惊讶地发现自己穿上了像是古装剧的衣服，衣服是青色的，像是粗麻布做的。衣服是凌乱地穿着的，扣子都没有完全扣好。

庞睿雄第一个动作是摸了摸胸口。妈妈送的挂玉还在，他非常欣慰，用双手紧紧地攥着它。那是他和妈妈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联系。

“娘，哥哥醒了！哥哥醒了！刚才的施救管用了！”少女兴奋地大叫，摇晃一旁她叫“娘”的中年妇女。

庞睿雄凭着脑海里的钟圣麟的知识，听懂了少女说的话，虽然这话和他的话有很多不同。

中年妇女从悲伤的麻木中醒过来，用双手飞快地抓住庞睿雄的脸，喜极而泣：“麟儿，你终于醒了，娘还以为你淹死了！”说完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庞睿雄有点排斥，轻轻地拉开中年妇女的手，虽然他的大脑告诉他，中年妇女就是钟圣麟也就是他的娘。

“醒了就好，都嫂，你不必难过了。”一旁一个面孔憨厚、带有几分英气的长脸中年男人拍了拍中年妇女的肩膀，安慰道。他手中持有一把锋利无比的长矛。

“你家麟儿是获救了，我家建风，万泉家建楠可都被淹死在碧水湖中了。”一旁边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悲叹道。他手持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柴刀，看起来精疲力尽。

被叫都嫂的女子悲戚地道：“南陵，万泉，请节哀！谁能料到发生这种不幸！”

“真是我们村的不幸！请你们两家节哀。”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蓄着长胡子、精瘦干练的老者道。老者手持一头削尖长树干，树干的木质是红色的，上面血迹斑斑。

“谢谢族长。”手持柴刀被叫南陵的瘦男子悲戚地道。

“谢谢族长，这次也是我这个村长失职。”手持长矛、被叫万泉的男子显得很自责。

“不能怪你，万泉。”族长拍拍他的肩膀道。

少女抱起庞睿雄，让他坐起来，庞睿雄没有再抗拒。坐起来后，他吐出一口黄水，眼睛无神地看着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湖堤上。

“多少年来，我们碧湖村和碧湖水怪和平相处，奉献祭祀。这次虽然是我们的孩子们贸然进入碧湖水怪禁地——湖心孤亭，但不管怎么样说，他们都不应该对我们的孩子们下毒手，建风、建楠都死了，多可惜啊！”一个忠厚瘦弱、一脸斯文、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叹道。

“谁说不是！这次我们举全村之力才勉强打败碧湖水怪的次子——水鬼灰劫，救出圣麟。飞漠死了，我想碧湖水怪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寻找良策才行。”族长满脸担心地道。

“良策？我看我们必须上常阳山找天师堂天师帮忙，或者就是连夜迁走，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一个剽悍强壮、脸上有疤的青年道，“不知道族长有什么高见？”

“庭归，碧湖水怪每年六月和七月都要闭关静修。七月一结束它就要出关。现在离七月结束还有三天。这三天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要避免灭村之灾，必须到天师堂找到五星以上天师，来这里降妖伏魔才行！”族长道。

“我们还是迁走算了，这里我们待腻了。”被叫庭归的男子道。

“岂有此理！”道士模样的人道。

“自从万毒山庄内乱、南霸天投靠至尊魔王御天以来，人仙界与妖魔界失去平衡，再加上各大门派纷争四起，妖魔界虽然还不敢轻易率领妖魔大军跨过十丧黑域进攻人仙界，但早已磨刀霍霍。而潜伏在我们人仙界的妖魔却日益膨胀，开始兴风作浪。所以才有这次水鬼袭击我们。”族长道。

提到至尊魔皇，所有村民几乎立即不寒而栗，全身发抖，小孩子立刻躲进父母怀抱。提到南霸天时，都被叫都嫂的女人抚摸庞睿雄的手动得厉害。

少女用力扶着庞睿雄，道：“哥哥，刚才我和娘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说完竟然很悲伤。

庞睿雄只好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舍不得娘和你！”他心中很是感恩，感恩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有妹妹和娘，尽管她们只把他误认为是钟圣麟。

庞睿雄好奇地听着大家说话，感觉大家在说天书一般。什么万毒山庄、天师堂、至尊魔皇、妖魔界、人仙界、十丧黑域，很夸张。但他渐渐地明白并确认，自己坠入暗河后，并没有死去，反倒是来到了一块完全陌生的新大陆。

少女突然看见娘脸色苍白，双手抖动得厉害，道：“娘，你没事吧？没事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少女的娘、被叫都嫂的女人勉强挤出笑容：“雨儿真懂事。”她又问庞睿雄：“麟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在水里泡了好久！”

庞睿雄摇头。

道士打扮的男人道：“妖魔就在人心，人心滋生妖魔。我钟远道愿意和大家一道降妖伏魔。”

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天真但充满灵气的少年道：“可是远道叔叔，你好像连杀鸡都不敢。”

少女附和道：“对呀，远道叔叔就是会吹牛。”

族长低下头，对着两个少年道：“小西，小雨，你没看见这次主要是远道叔叔施展了法术赶走了水鬼吗？远道叔叔是不杀小动物，只杀大妖怪，知道吗？”

“学艺不精，还请族长和大家见谅。也只怪我当年在天师堂学艺时，一时……最终半途而废，连个一星天师都没有混上，真是愧对先人，愧对钟天圣！”钟远道面有愧色，但没说出其中隐情。

族长道：“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你，一个人都救不出来。大家都很感谢你。何况天师堂虽然没给你天师称号，也没给你评定星级，但你有两星天师的战力。”

钟远道道：“过奖了。”

都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插话：“谢谢你，远道天师。”

钟远道道：“都嫂，不必客气。”

剽悍强壮、脸上有疤的青年大义凛然道：“怕归怕，杀归杀，天下灭亡，我钟庭归也不怕。我真后悔我当初是学武，而不是学法术。”

族长道：“庭归，你现在后悔也不算晚了，天师堂收徒不限年龄。”

钟庭归道：“现在？现在就算了吧，留给他们吧。”他说话时指了指庞睿雄、小西。

族长对钟万泉道：“万泉，我看我们今天下午要举行祠堂议事，全体成年男女都参加。”

钟万泉点点头，高声道：“各位，今天下午未时，我们碧湖村举行祠堂议事，全体成年男女参加，全族各支系主事者不得缺席。”

众人附和。

钟万泉说完就往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走去。那女人正伏在一个少年的尸体上痛哭。旁边围了不少人，或是安慰，或是肃然站立。

“节哀！村长！”

“节哀，南陵！”

村民们纷纷安慰钟万泉和钟南陵，有的人开始拿着东西往回走。

庞睿雄听着他们的说话，体力恢复了许多，神志也清醒了许多，但仍觉得恍惚，又吐出一大口黄水。他站起来，看着少年的尸体，心中莫名悲伤。

都嫂也站起来，道：“感谢各位乡亲伸手相救，我都玉蓝没齿不忘大家的救命之名。”说完带着庞睿雄、小雨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不用谢！都是一个村的！”有人回道。

“哥哥，我和娘刚才好担心你。”小雨拉着庞睿雄的手，破涕为笑。

庞睿雄体内有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他妹妹。他试着开口：“妹妹。”

“哥哥！”小雨点点头，突然抱住他呜呜地哭起来。

“这是哪里？”庞睿雄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刚问完，他体内钟圣麟残留的记忆告诉他，这是碧水湖，这是碧湖村。少女是他妹妹，叫钟苍雨，妈妈叫都玉蓝。他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

“什么这是哪里，哥哥，你是不是刚才溺水变傻了啊？”钟苍雨松开他，撅着嘴巴，对都玉蓝道：“娘，哥哥变傻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庞睿雄吞吞吐吐，又吐出一口水。

都玉蓝谢过几位救命的村民后，看着钟苍雨，温柔地责备道：“你呀，总挤兑你哥哥，他刚才差点……，肯定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你就不知道让他缓一缓？”

不过，这是哪个朝代？庞睿雄好奇地看着周边的一切。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被高大的群山包围，一条巨大的瀑布从湖泊左侧的山腰直直地落入湖中，湖泊下端散落着大片的房子。钟圣麟的记忆告诉他，这是碧湖村。

“妈妈。”庞睿雄试着开口叫，但还是不习惯。

“什么？”都玉蓝满心怜爱地看着庞睿雄，面有困惑。

“娘。”庞睿雄改口。

都玉蓝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从凭空消失一样，又充满爱意地道：“麟儿，你再也不要来这里玩水了。你不能玩水，知道吗？”

钟苍雨也抱着他。一家人抱在一起。

“娘，妹妹，对不起。”庞睿雄难过地道。

“没事的，下次不玩就是了，没事的。”都玉蓝道。

他恍惚地忆起他真正的妈妈和妹妹，想起他和她们已经隔了一个世界，不由得哭起来。都玉蓝和钟苍雨以为他是自责，不断安慰他。

庞睿雄一边哭着，一边看着辽阔无边的湖面，陌生的大山，陌生的村庄，满心忧伤。妈妈，妹妹，继父，祝泽丹，你们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们吗？

“不用这么伤心，麟儿，已经没事了。”都玉蓝抚摸着他的头。

“哥哥，你别哭了，否则我也要哭了。”钟苍雨看似要哭了。

庞睿雄顾不了那么多，使劲哭着。

村民大多回去了，湖坝上的人越来越少。

有两家人牵着白马，背着两个少年的尸体远去。死者的脸朝下，口中不断流出液体。庞睿雄看不清楚死者的脸，但感觉他们似曾相似。他突然想看看死者是不是钟圣麟，或者是不是他自己，于是急忙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