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庞睿雄满脸惶惑地轻轻地翻了翻两个死者的脸，是两个熟悉的面孔。他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他们是钟建风、钟建楠，是他的同村同伴。
“对不起！建风、建楠！”庞睿雄不由得忏悔。他知道，这忏悔之情主要是体内的钟圣麟的。
钟万泉的妻子，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女人，从一侧窜过来，猛地一把推开庞睿雄，道：“走开，你还敢过来？要不是你领着建楠来，他怎么会死？”
庞睿雄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了湖中的。
都玉蓝在庞睿雄身后喊道：“方姐，请节哀，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可是，我家麟儿是不会主动邀请别人去玩水的，他不会水。”
被叫方姐的女子愤怒道：“呸！我不是你方姐！从此我们家和你们家一刀两断，绝不往来！他娘的！你们什么乌七八糟的来路，给我们碧湖村带来多大的晦气！”
钟万泉道：“决月，你别说了，这事不能怪圣麟，我们家建楠那次不是首先挑头的？你还扯什么来路，你自己什么来路？”
方决月听后大怒，手舞足蹈地骂道：“钟万泉，你个龟孙子，王八蛋，你还敢护着欺负你婆娘的臭女人！我跟你没完，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来路？我告诉你，我就是神仙下凡，瞎了眼，才来到你们钟家！”
钟万泉道：“赶快给我闭嘴，儿子尸骨还未寒呢！”
方决月冷笑：“儿子尸骨未寒，你就是这个怂样了？亏你还是当村长的，真是窝囊到家了！”
钟万泉道：“真是无理取闹！”
方决月摇晃着脑袋，像头牛一样冲到钟万泉面前，骂道：“我是看着钟圣麟来找我们建楠的，不是他约的才怪！你是打落牙和血吞！窝囊！”
钟万泉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是圣麟带他们去的。咱们楠儿年龄比他们都大。咱们不能乱怪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这些年人间妖气弥漫，碧湖水怪兴风作浪。”
钟万泉旁边立着一个年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冷峻深邃，眉宇之间很像丘石玉。庞睿雄大惊，心中怒火燃烧起来，握着拳头，冷声道：“丘石玉，是你？”
冷峻少年冷冷地看着庞睿雄，道：“什么丘使玉？你脑子进水了。”
庞睿雄被尬住了，喃喃地道：“你是谁？”
跟来的钟苍雨一脸惊讶，道：“他是钟寰烈。哥哥，你怎么啦？”
钟寰烈客气却冷冷地扫视了庞睿雄一眼，然后看着钟万泉和方决月，道：“爹，娘，哥哥已经死了，我们先回家安葬了哥哥吧。事情以后再调查吧！”
妹妹的提醒，庞睿雄终于忆起他是死者钟建楠的哥哥。
突然，庞睿雄注意到，马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和祝泽丹一模一样得少女，只是衣服、气质不同。她穿着绿色古装衣服，全身上下有一股极强的冷霸之气。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庞睿雄大吃一惊，心跳到嗓子眼上，最大嘴巴，双手发抖，含泪道：“祝……祝泽丹？是你吗？”
“什么丹？脑子泡坏了。呸，别装傻！”方决月一脸嘲讽。
少女一脸悲伤，怒视自己，没有回应。
“是你吗？泽丹。”庞睿雄跑过去抓着少女的胳膊。
“松开！”少女扯开他的手，一脸厌恶。
庞睿雄大失所望，很是悲伤。失望和悲伤的是，她不是祝泽丹，祝泽丹绝对不是这样对自己。他清晰地想起来，祝泽丹已经死了。自己在白云山峡谷看过的照片是那么清晰，那么血淋淋，她已经是了，自己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了。但他又很欣喜。欣喜的是，这个陌生世界竟然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这是不幸的大幸。这么想着，他痴痴地注视着少女，想起好多事，想起祝泽丹那晚说要离开，永不回来，还说如果有下辈子，要和自己重来，不由得落泪。
“一脸贱相！看着我女儿流口水吗？”方决月几乎就要举手往庞睿雄头上打去。
“麟儿！”都玉蓝大喝一声。钟苍雨躲在她身后。
庞睿雄醒过来。他慢慢地想起她的名字，她是钟建楠的姐姐，叫钟芊江。他仿佛收不住自己的嘴巴似地喃喃念道：“你不是泽丹，泽丹。”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掉下。
钟芊江注视着庞睿雄，冷冷地道：“钟圣麟，你脑子真的进水了？”
钟寰烈冷冷地看着庞睿雄。
“他是装傻！”方决月朝庞睿雄嚷道，“你以为装傻就没事了？呸！我绝不会放过你！”
“娘，我们先回去吧，弟弟还在这里。”钟芊江看了一眼马背上的钟建楠。浊水从她口里流出，顺着马腹流在草地上。
庞睿雄看着钟建楠的尸体，很是难过，但他更难过的是钟寰烈这么像丘石玉，而钟芊江像祝泽丹，他们竟然是兄妹。老天在开什么玩笑？
方决月怒视钟万泉，顿足大哭道：“你平时不操心，现在儿子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钟万泉脸色很难看，牵着马就道：“走，回家，事情已经发生，别在这里发疯，丢人现眼！”
“我丢人现眼？你才丢人现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个骚娘们什么事没干过！报应啊，报应到儿子身上！”方决月朝着都玉蓝，手舞足蹈，又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哭起来。
都玉蓝嘴唇发抖，道：“方姐，你真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简直一派胡言！你这样说，不禁玷污了我，还玷污了别人的名声。真是疯婆娘！”钟万泉走过来一把抓住方决月的头，猛地一拉，头发抓掉一把。他将其摁住在地上，举着拳头就要打去。
钟芊江闪电般踢了他父亲一脚，一边往湖边走去，一边吼道：“再动手，我也跳湖死了算了！”
“傻女儿，你是娘的命，你死了，娘也不活了。”方决月在钟万泉膝盖下哭道。
钟万泉站起来，追钟芊江：“还敢动老子的手，你要死就死！女孩子反正没鸟用！”
方决月连忙爬起来，去追钟万泉，并抱住他的腰。钟万泉恼怒极了，一脚将方决月踢倒在地，又用手肘猛揍。
“住手！”站得笔直的钟寰烈猛吼道，如狮子一般。
钟万泉仍不停手，狠狠地打方决月。
“村长，快别打了！”都玉蓝伸手去拉钟万泉。
庞睿雄迟疑着，也想去拉。
钟万泉不理会。
钟芊江回头来救她娘，一脚踢在她父亲头上，道：“窝囊废！只会打女人的人，是最大的废物！”
钟万泉打了钟芊江一个耳光。钟芊江狠狠地咬住父亲的手。钟万泉大叫。
这一咬，庞睿雄感觉太熟悉了，他立即想起祝张泽丹。昨晚她也是这样咬他。他打量着她，心中对她多了一份同情和亲切。
钟万泉停止殴打妻子，跌坐到一边，朝钟芊江和方决月吼道：“我好心养你们，却是这样的回报？女人就是废物！败坏男人的废物！”
方决月叫道：“谁要你养？我干得比你少吗？你才是废物！”
钟芊江抱着方决月，冷酷地对着钟万泉道：“你以后再动手打娘，别怪我翻脸不认你！”
钟万泉冷笑：“你走吧，你迟早都是别人的！你走吧！”
钟芊江听后大哭，道：“娘！爹要赶我走！”
方决月哭道：“要走我们都走！烈儿！”
钟寰烈气得发抖，拉住姐姐和娘，对钟万泉吼道：“哥哥尸骨未寒，你在这里打娘和姐姐，像话吗？你就不怕被全村人耻笑？”
钟万泉瘫在地上，懊丧地道：“我不怕被人耻笑！烈儿，爹反正窝囊了一辈子！我一辈子就是被你娘这个臭娘们害的，臭娘们！”
钟芊江道：“你做什么都怪娘，公平吗？”
钟万泉喘着粗气，抓起地上一块泥土，砸在自己头上，道：“这是我的报应！放弃了成为天师的梦想，纠缠于儿女情长的报应！”
方决月道：“钟万泉，当年可是你纠缠着我，不要脸，说什么——”
钟寰烈仰天长啸，极其凄然，接着扬起柴刀，对准自己的左手腕，视死如归地道：“再骂，我就把手砍了！然后割断脖子！我说到做到！”
钟万泉、钟芊江、方决月似乎被镇住了。
“弟弟，冷静。”钟芊江凝视钟寰烈。
方决月不说话了。
钟万泉站起来，拉着背钟建楠尸体的马，拖着方决月，边走边道：“走！回家去！真是家门不幸！玉蓝，请不要生气！”
“滚开！我自己会走！玉蓝玉蓝，你叫得那么亲切！”方决月推开钟万泉的手，朝都玉蓝吼：“你偷我的男人，你儿子害死我的楠儿！老天啊，你瞎了眼吗？”
“你血口喷人！血口喷人！”都玉蓝嘴唇发抖。
钟苍雨呜呜地哭起来。
庞睿雄也感觉很气愤，这个姓方的女人实在太过分。
“疯子！”钟万泉一边走，一边绝望地摇头。
“我哥哥的死，会弄清楚的！”钟寰烈冷冷地看着庞睿雄，说完转身就走。
钟芊江扶着方决月走远。方决月仍然大声嚷嚷，但声音越来越小。
庞睿雄看着他们走远。他对身边的这对母女产生了同情。
都玉蓝眼眶含泪，双手微抖，但她还是抑制住了，没有哭泣。庞睿雄充满同情地走过去，扶着都玉蓝。
钟苍雨紧紧靠着都玉蓝，道：“娘，我永远不会相信他们的胡说八道。”
都玉蓝声音哽咽，摸着钟苍雨的头道：“雨儿真乖。”
庞睿雄抱着都玉蓝，想起自己的生母和妹妹，她们在另一个世界。他过去常说恍如隔世，今天他才明白恍如隔世的滋味。他闭着眼睛，任眼泪流过脸庞：“娘。”
都玉蓝抱着他和钟苍雨。
庞睿雄心道：钟圣麟，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娘和妹妹的，她们也是我的娘和妹妹。从今天起，我就用你的名字，我就是你。
都玉蓝抱着他们兄妹，知足地道：“麟儿、雨儿，娘很好，你们没事娘就很好。我们回家吧。”
钟圣麟和钟苍雨点点头，跟着都玉蓝一起往家里走去。
走了几步，钟圣麟回头看碧水湖。湖面一望无际，高山巍峨，瀑布飞泄而下，堤坝上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