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睿雄觉得脸痒，醒了，睁开眼，看见一条金色的毛毛虫。太阳照着毛毛虫身上，晶莹透明。他轻轻地把毛毛虫捏到一边，坐起来，浑身酸痛。他想起祝泽丹，但身边已经没有她。

身边的草地一团乱。昨夜的一切像是梦境一般。庞睿雄不知不觉地流出眼泪。

庞睿雄跳起来，狂奔到教室，祝泽丹的书桌已经清空了。他急问祝泽丹的室友赵潋湖：“见到祝泽丹吗？”

赵潋湖把庞瑞雄拉到偏僻的地方，问：“她清晨走了，说不会再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她呢？”

“她说去哪里了吗？”

“你怎么她了？”赵潋湖一脸疑惑和不满。

“她真的没说去哪里吗？”庞睿雄摇晃赵潋湖。

“你自己最清楚！”赵潋湖摆脱他的手，走了。

庞睿雄手发抖，拿出手机，拨打祝泽丹的号码。那是他无数次想打却一直不敢打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庞睿雄瘫在自己的座位上，死人一般。他知道，昨夜并不是梦，但她的确已经走了，不想再联系他了。

丘石玉也没来上课，仿佛同时消失了一般。林暖中还在，和女生打情骂俏。

头两节历史课，庞睿雄木头一般，什么都没听见去。发短信、微信，没有人回。一下课，他就打祝泽丹的电话，但手机是关机的。

一刹那，他突然明白，也许自己短期内不应该再联系她。当他明白这一点时，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掏空一般。他想回家，想从这个伤心的地方离开。

下课铃声响起，他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站起来。

唐县火车站候车室，上午十点。

火车站正在改造，到处在施工，十分嘈杂。候车室里没几个人。

祝泽丹一脸黑衣、牛仔裤，带着弟弟祝海翼在候车。祝海翼脑袋歪着，口水流到衣服上。祝泽丹轻轻地用纸擦掉他流下的口水。

片刻后，她看着弟弟，大声道：“姐姐上个厕所，待在别动。不然姐姐找不到你。”

弟弟傻傻地看着姐姐，流着口水，道：“我等姐姐，我等姐姐。”

一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祝泽丹隆起的胸部，一头撞在候车指示牌上。

祝泽丹用手掌擦掉弟弟的口水，微笑道：“弟弟真乖。”

祝泽丹走进公共女厕。偌大的女厕，肮脏不堪，仿佛自修好之日就没人打扫。发黄的墙上写满了各种广告和龌蹉不堪的话。

“再也不来这上厕所了。”一个女人正骂骂咧咧地出来。

祝泽丹走进公共女厕后，一个戴着大墨镜和红色帽子、蒙着口罩、背着一个黑袋子的女性打扮的人跟着进了厕所。

厕所都是脏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净的，祝泽丹急不可待地走进去，她不想弟弟等太久。她正想关门，一只黑手套闪电般伸进来，别住门。接着，一个女人装扮的人猛冲进来。

“丘——”祝泽丹睁大眼睛，怒视来人。

那人用刀砍向祝泽丹……一朵揉皱了的永生花从祝泽丹的裤袋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的血泊中。一连串眼泪滴落下来，打在地上、血泊中，打在永生花上。

“庞睿雄，我爱你，没想到，就这么永别。来世再见。”祝泽丹在内心痛苦地嘶喊，渐渐失去了意识。

永生花被鲜血染得更红了，发出一道长长的蓝光，射向祝泽丹的双腿。

一个女人用完厕所，正在黑色人造石做的洗手台上洗手，银白色的水龙头歪在一旁，咕咕地吐水。

“现在的年轻人，什么规矩都没有！”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摇动的白色厕所门，一脸不屑。

完事后，那人按下冲水按钮。冲出来的全是鲜血。接着，他拉开袋子，换了衣服，变了一个爆炸头假发，快速撤出了公厕。

祝海翼看着跟着姐姐进去的那人从自己身前走过，傻傻地笑着。

那人头也不抬，离开了候车厅。

庞睿雄焉了脑袋走进唐镇高中男厕。男厕很脏，发出阵阵恶臭。

腻子灰掉了大片、霉斑点点的白墙上写着各色标语。庞睿雄临窗站着，正对着一句用黑笔写着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很多人在撒尿，铝皮小便池里咚咚咚地响起。

庞睿雄突然感觉胸口被什么重击了一般难受，一刹那间，天旋地转。他莫名地悲伤起来。通过窗户往外看去，正看见松树，他想起祝泽丹。

祝泽丹，你还好吗？你去哪里了？庞睿雄拿出手机，手一哆嗦，手机掉在便池里，被尿泡了。

有人笑起来。

庞睿雄顾不得那么多，捡起手机，拨了她的手机。

“你拨的号码无法接通。”

庞睿雄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感觉就像做梦一般。又看着右手臂上被祝泽丹咬过的地方，牙印上沾着血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让眼泪自然地流。

他尿在铝皮小便池中。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祝泽丹，不管你去哪里，我都祝你幸福！一定会幸福的！他抹掉眼泪，回了教室。

过了一会儿，祝海翼焦急了，流着口水，走进女厕找姐姐。

女厕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没关的水龙头在哗哗地流着水。

“姐姐！”他傻傻地叫着，挨个推门。

“你怎么进来了！流氓！”

“姐姐！”祝海翼歪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和姐姐年纪差不多的红发女子站在门口瞪着他。

“姐姐！”祝海翼继续推门。

祝海翼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看见姐姐浑身是血，头已经被打得严重变形，头发到处都是，眼睛也缺了一只，歪着脑袋道：“姐姐，我等你。”

“姐姐！我等你。”

“这世界傻逼真多！”红发女子怒骂。

“姐姐！我等你。”

祝海翼眼泪如雨。

语文课，庞睿雄无精打采。语文课结束后，学校放假。庞睿雄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向学校东门的甜甜蛋糕店跑去。前天上午，他用自己给学校周边读初中一年级的陶小期辅导英语赚的二百八十元钱，给妈妈预定了一款芝士生日蛋糕。

店家取出裹满黄油、椰蓉的蛋糕，放在洁白的木桌上，庞睿雄请店家在蛋糕上写上“祝妈妈生日快乐”和“儿子永远爱您”十三个字。为了稳妥起见，他又拿了个白色小卡片，写道：“儿子永远爱妈妈！儿子和妈妈永远不分离！——雄儿！”然后将卡片放在塑料袋子里。

他检查两次，才小心翼翼地将蛋糕装入印着星星的、白色长方体纸盒。付钱后，他拎着蛋糕往回走。

妈妈从没吃过生日蛋糕。有一次，邻居家小孩过生，喊妈妈去吃蛋糕，妈妈很开心。庞睿雄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攒钱，在妈妈四十岁生日时给她买一个像样的生日蛋糕，并陪同她一起过生。想到这个愿意就要实现，想到马上就要回家，庞睿雄脸色轻松许多，但仍旧凝重。

走过教学楼，庞睿雄看见昨夜和祝泽丹在一起温存过的松树林。走进松树林，吓走了一对正在那里温存的学生情侣。庞睿雄躺在昨夜躺过的地方，内心翻江倒海。

妈妈，昨天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我很迷茫、困惑。你看过祝泽丹照片的，原来她也喜欢我。我和她坦白了，但她却走了，也许永远离开了，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该怎么办？高考在即，我的成绩仍旧不好，考不上什么重点大学，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还有丘石玉，他是个混混，学校斧头帮的头目，我和他打了一架，他可能会找我复仇。我不怕他，只是你教我不要和别人打架，待人要和气，我却让你失望了。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回家。好想吃你做的青椒炒肉，好想依偎在身边，听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妈妈，我好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高考，没有冷眼和打架的地方。

庞睿雄这样想着，类似滴在草地上。

“白姑娘！你在吗？”他深情地喊着。

突然他瞥见草地里有一团白色东西，有点像一只猫。难道是白姑娘？庞睿雄惶惑不安地走过去，发现那是白姑娘，但是肚子里的内脏却全部没有了。庞睿雄吼叫：谁干的？谁干的？丘石玉，是你吗？”

四周都是树木，冷冰冰的。

庞睿雄抱着白姑娘，给丘石玉打电话，电话是关机的。

“日你娘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庞睿雄折断一根松树枝，挖了个坑，含泪将白姑娘埋了，并在坟上铺上厚厚的松树叶，道：“白姑娘，我会替你报仇的！”

庞睿雄走到寝室，寝室里只有和他同村的庞小黑，但他说不回家，庞睿雄来到窗边，看着两个透明的立方形玻璃缸。一只玻璃缸中，三四只红色苹果蜗在水面轻轻蠕动，三四十只蜗牛一动不动地待在水底或缸壁上。另一只更大一点的玻璃缸中，一只褐壳小乌龟正在休息。

庞睿雄摸着两个玻璃缸，苹果蜗向他的手指游过来，乌龟伸长脖子，用脑袋贴着他玻璃缸外的手指。他拨通妈妈的电话。

“雄儿，你爸去开会了，没法来接你，你和小黑一起回来吧。”

“他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没事。”听见妈妈的声音，庞睿雄很激动，他努力让自己镇定，“现在去搭车，你们等着我。”

“一个人？一个人还是别回来了？”

“没事，我会小心。”

“我和妹妹来接你。”

“不用。”他挂了电话。

他有太多的话想和妈妈说，有太多的委屈想向妈妈倾诉。高考、恋爱、生活样样都不太好。高考很快就要来临，他很清楚自己考不上好大学，因此成绩太差了。他要辜负妈妈的期望了。自己暗恋三年的女孩走了，无影无踪，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混沌、迟钝，不能再这样躲在角落里，不能再得过且过，一定要改变，做一个勇敢、优秀的人，不辜负妈妈的期望，不辜负祝泽丹对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