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废柴少年

庞家庄地处中国中部，背靠一座山，山顶十分开阔，最中心乃一片草地，草地正中央有一扇用黑石砌城的牌楼，古色古香、巍然屹立，不知道修于何年何月，村里人叫它天门。这一天，高三少年庞睿雄和妹妹庞梦舟在天门下交谈。

“哥，你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美丽少女庞梦舟仰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问他哥哥庞睿雄。

“有，物理老师说有N维空间，我们只生活在其中一个。”庞睿雄高大英俊，一头长发，四肢修长，颇有古典美，一边说一边摆好他用木头和铁片自制的小型抛石机上，“为什么问这个？”

“也许爸爸在另一个空间看着我们，我昨夜梦见他了。”

庞睿雄黯然，看着蓝天，面带伤痛。

“爸爸让我们好好照顾妈妈，他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

庞睿雄看着蓝天，不说话。

“也许父亲就在这个门的那一边。”庞梦舟指着天门。

“不要指天门，村民说它有摄魂穿越之力。”庞睿雄急声道。

“真要是有就好了。”庞梦舟嘟着嘴吧，坐起来。

庞睿雄从一旁的黑布袋子中拿出一足球大小的黑球。庞梦舟看见后，站起来抗议道：“哥，你又玩火药了。”

庞睿雄没说话，将黑球放在抛石机上，对准远处的池塘。

“妈看到要担心我们了。”庞梦舟捂着耳朵。

“很安全的，你放心。”

“哥，你想爸吗？”

“13年，他离开我们13年了。离开他们，妈妈吃了多少苦，他为什么要在雷雨天耕地？为什么这么没常识？为什么？”庞睿雄一脚踢向抛石机，嗖地一下，抛石机将黑球抛到池塘里，噗！惊起水花，但却没有爆炸。

“不能怪爸爸。”

“不能怪你爸。你爸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怪他。”快40岁的苏香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脸色苍白，羸弱、慈祥。

“妈。”庞睿雄急忙用身体挡住装火药的袋子，不想让妈妈看见他的火药。

“你说妈苦？有你，有妹妹，妈不觉得苦，何况庞叔叔待我们不错。”苏香寒安慰道。

苏香寒一手搂着庞睿雄，一手搂着庞梦舟：“今天是你爸忌日，庞叔叔在家里杀了鸡，备了祭品，等你们回去祭奠你爸。这样的好叔叔很少见，你们要感恩。”

“谢谢庞叔叔，可是爸为什么……”庞睿雄抑制激动的情绪，没有再说下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天的事谁都无法预料，不怪他，更不怪你，别听大家胡说。”苏香寒道。

“我……我恨他，我……也……想他！13年了！”庞睿雄终于抑制不住，哭起来。

“不要哭，不然我也想哭了。”庞梦舟一脸哭腔。

“对不起，妹妹。”庞睿雄擦干眼泪，“妈，你为了我们受了那么多哭，我和妹妹会永远爱你。我发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你们就是妈最大的安慰，最大的支柱。我感谢你爸，给我留下你们。”苏香寒咳嗽，眼角含泪。

“妈。”庞梦舟抱住苏香寒哭。

庞睿雄紧紧抱着妈妈，他们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

“你爸在天之灵，会欣慰的。”苏香寒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

“其实我昨夜去了爸爸的坟前……我爱他，我也……怪他。”庞睿雄哭起来，“我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爸！”庞梦舟哭得更大声了。

“傻孩子，别哭了。”苏香寒抚摸庞梦舟的头，带着他们穿着天门，“你爸爸永远都爱着我们。”

庞睿雄经过天门时，心理受到触动，含泪凝视天门。

“爸爸永远都在，我们不哭。”庞梦舟抹掉眼泪。

“爸爸不在，至少我在，妈，妹妹，我会永远陪着你们。”庞睿雄紧紧抱着她们。

“哥哥！”

“雄儿，舟儿，妈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们。”

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很久，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眼睛却还红红的。

“哭鼻子比赛？大晴天的。”穿深色护林员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庞佑走来。

三人各自擦泪。

“我们回去吧，你放心，你爸虽然走了，但他能做的，我一定都做。我永远尊敬他。”庞佑一边说一边用袋子把火药装起来。

“谢谢你，庞叔叔。”庞睿雄抹掉苏香寒的眼泪，拉着她和妹妹，跟着庞佑下山。

“睿雄，别怪叔叔多嘴，这些火药不能玩！更不能自己制造！村头的哑巴，手就是被□□砸掉的。”庞佑道。

“下不为例！”苏香寒很生气。

“我知道错了，妈。”庞睿雄一见母亲生气，连忙认错，“妈，下周五我买蛋糕回来，给你庆生。”

“我也回来。”庞梦舟道。

“这些火药我帮你收起来销毁！”庞佑扛起装火药的袋子。

“最近县里安排打野猪，山里危险，别回来了，你们的心意妈知道了。”苏香寒说着说着猛烈咳嗽起来。

庞睿雄环视包围了庞家庄的群山，道：“妹妹可以搭庞老师的车回来，我放学后可以结伴回来，没事。”

“到时候我去接他。”庞佑对苏香寒道，“40岁是大生，得庆祝！他们都回来，给你庆祝庆祝。”

“过了生，我陪你去市里看病。”庞睿雄对苏香寒道。

苏香寒点点头，满意地看着儿子。

一周后，唐县高中，盘古大礼堂，上午九时。

唐县高中位于中国中部经济发达的唐县县城——唐镇西南，占地七百八十二亩，没有围墙，和唐镇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学校建筑和当地民风一样，粗犷而彪悍。棺材状的盘古大礼堂就在洁白无垠的七层高教学楼右侧，通红而另类，和周围环境很不协调。

高三年级357班毕业告别演出《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部分片段正在上演。

丘石玉扮演的至尊宝拿着塑料的金箍棒狠狠地砸庞睿雄扮演的牛魔王的头。

砰！砰！砰！

牛魔王脸上抹满了黑色颜料，像个锅底，只露出两个白眼珠子，顶着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真牛角，披着一头蓬松的长发，蹲在地下，伸着一只手抵挡金箍棒。

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前排几个衣着异类的人却在抽烟，嗑瓜子，时而哈哈大笑。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在你的徒儿门前掌门丢脸！”至尊宝哈哈大笑，不再打牛魔王。

牛魔王恼羞成怒，跳开数米，从怀里拿出一把被压坏的芭蕉扇，对着至尊宝和祝泽丹扮演的紫霞仙子猛扇，嚷道：“我把整座城扇到太阳那边去！”

至尊宝、紫霞仙子还有赵潋湖扮演的青霞仙子、杨相宜扮演的唐僧等人摇摇晃晃，齐刷刷地往后退去。他们后方挂着一幅巨大的太阳画。

“好热啊！师父，牛魔王要把整个城市都毁了！”林暖中扮演的猪八戒抹汗道。舞台喷出假火苗。

紫霞、唐僧同时跌倒。

唐僧叫道：“悟空救我。”

“师父！”至尊宝跑去扶起唐僧。

紫霞见至尊宝没有救自己，先救了师父，怒哼一声，恨恨地爬起来，找至尊宝评理。

牛魔王狠命扇扇，哈哈大笑。

至尊宝急声道：“我去顶住整座城市！”

紫霞恨恨地挽着至尊宝的胳膊，不让他走。

至尊宝要走，紫霞一扯，一块金铃掉了下来。至尊宝闪到众人身后，用金箍棒插在地上，做出使劲顶住他们的样子。

紫霞捡起金铃，又嗔又喜：“还骗我！”接着又去纠缠至尊宝。

牛魔王见至尊宝顶住“城市”，怒道：“臭猴子把城顶住，我扇！”紫霞抓住至尊宝的手，骂道：“混蛋！”

至尊宝稳住金箍棒，回骂道：“贱人，你又想怎样？”

紫霞骂道：“你不是人！”

至尊宝骂道：“你才不是人！你不要再发疯了！我刚才说的话，你明不明白？”用力推紫霞。

紫霞抓住至尊宝不放，哭道：“你又明不明白，我已经不再是神仙了？我只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困难？”

台下很多人流泪。

一个粗壮的锅盖头却叫道：“玉哥，上！”

一个呆头呆脑的年轻校保安走过来，道：“你们小点声！”

“去你的！”锅盖头踢了年轻校保安一角。校保安悻悻地走向另一个中年保安。

“斧头帮的，小心挨揍。”中年保安捂着嘴巴，悄声道。

年轻保安一脸委屈。

台上，至尊宝回头看了一下台下，回头对着紫霞，呲牙咧嘴，道：“不要跟我说这种没有用的废话，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

拿出金铃，放在至尊宝面前，质问：“那这块金铃是在哪里买的？”

至尊宝看着金铃，陷入沉思，面色逐渐柔和。

此时，牛魔王举着牛叉，从至尊宝背上猛叉过来。紫霞看见了，推开自尊宝，替他挡住牛叉。至尊宝大惊，用金箍棒打开牛魔王，大叫紫霞，然后抱住紫霞。紫霞在至尊宝胳膊的掩护下，偷偷地喝了口番茄酱，接着吐“血”道：“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金铃掉在地上。

牛魔王跌得老远，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至尊宝抱着紫霞，一只手痛苦地摸着头上的紧箍咒，龇牙咧嘴。

紫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至尊宝把紫霞放在地上，痛苦得大叫。

“这里快要爆炸了，我们该走了。”至尊宝拉起唐僧、沙和尚、猪八戒等人，拿出月光宝盒。

青霞坐在地上，道：“妹妹也死了，我还是回如来佛祖那里当我的灯芯吧。”

众人凄然。此时，一道电光照在月光宝盒上。

“师父，师弟站稳了。”至尊宝师徒做穿越状。

灯光暗下来。舞台的幕布缓缓垂下。

锅盖头站起来鼓掌，引着身边的人大吹口哨。台下观众怒视而不敢言。

躺倒地上的庞睿雄一身酸痛，爬起来，第一眼就是看祝泽丹，却只见丘石玉半搂着他，向化妆间走去，顿时眼睛几乎要冒火。来到宽大、堆满各种道具和衣服的化妆间后，一头艺术家式的长发的班主任武老师兴奋得像个孩子。

所有人自觉地站成一排。庞睿雄站在最边上。祝泽丹和丘石玉站在最中间，挨得很近。祝泽丹身材高挑，艳美丰硕，鼻梁高挺，热情奔放，是全校闻名的校花。丘石玉长得很英俊，风流倜傥，右手带着一块17万的万国牌手表，用的是最新的苹果手机，是学校最大帮派斧头帮成员，父母离异，父亲是县委书记，母亲是企业家，家境富有，身边经常跟着不同的女生。

他早看上了祝泽丹，想方设法追她，但一直效果不佳。

不过是靠爹、靠脸！有什么了不起！庞睿雄看到他们挨得那么近，醋意很重，心中不断嘀咕。

“你们演的太好了，尤其是祝泽丹、丘石玉，老师都被你们感动了。”武老师挨个拥抱祝泽丹、丘石玉、赵潋湖等人。

“武老师指导得好！”同学们挨个表示感谢。

拥抱丘石玉时，武老师喜笑颜开：“石玉，你演得最传神。你爸打电话问我电影学院有没有熟人，我有个同学在那当教授，我一定给你推荐。”

丘石玉道：“谢谢武老师！祝泽丹也不错，老师一并推荐吧。”

“必须的，必须的。”武老师色眯眯地看着祝泽丹，道，“你演的很好，不比朱茵演的差。”

“谢谢老师夸奖。”祝泽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武老师用力地抱着祝泽丹，全身紧贴着她，久久不放，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

祝泽丹微微地皱眉，道：“武老师力气可真大，我喘气不过来了。”说话时瞥了庞睿雄一眼。庞睿雄连忙扭头看梳妆台上的玻璃，厌恶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大黑脸。他很想一拳将武老师打倒。

最后轮到庞睿雄时，武老师不仅不伸手，更不抱他，只冷冷地道：“你这个牛魔王，破坏别人的好事，该打！”

大家笑了起来。庞睿雄很不爽。一米八的身体仿佛受了重压一般，顿时矮了十厘米。

丘石玉道：“没有牛魔王，那里能彰显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真爱！”说完大笑起来。

庞睿雄在心中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祝泽丹看着庞睿雄，道：“庞睿雄其实演得挺好，很像。”

丘石玉道：“可不，武老师，你看他一脸的黑毛。”说完又哈哈大笑。

众人也笑了。

庞睿雄几乎想冲过去扭断丘石玉的脖子。

“庞睿雄，你这一脑长发也该剃了，再不剃，你别高考了。”武老师扯着庞睿雄的头发。

“知道了。”庞睿雄一脸委屈，低下头。

接着，大家相互拥抱以示庆祝。丘石玉一脸兴奋地抱着祝泽丹，祝泽丹没有回绝，也拥抱着他，又扫了庞睿雄一眼。庞睿雄心如刀割，假装没看见。

站在庞睿雄旁边的演青霞的胖女、祝泽丹的死党赵潋湖，平时和庞睿雄关系还不错，此刻却和演猪八戒的林暖中抱在一起，还道：“你演猪八戒老像了，可爱死了。”

庞睿雄心中不是滋味。

“是吗？大话西游里我还有好台词，我念给你听。”林暖中一脸坏笑。

“是呀。”赵潋湖哈哈笑。

“猪头没有，猪鞭你要不要！”

“讨厌！”赵潋湖胖手打在林暖中胸口。

大家哈哈大笑。庞睿雄蹙着眉头，不但不觉得好笑，而且很恶心。说到猪，他总觉得恶心。这来源于他小时候的一次经历。他寄居远亲贾远田家时，贾远田带他到地里干活。他一个人走到山边玩，结果差点被一头野猪啃了。所幸他哇哇大哭，惊动了周边的干活的村民，众人一起努力将他救下。他腿上被猪啃掉一大块肉。从此他就怕猪，讨厌听到猪这个字。

很快，大家卸了妆，跟着武老师到学校周边的忘情水量贩式KTV唱歌喝酒。

武老师坐在女生堆中，哈哈大笑，满脸油光。一开场，武老师就点了首《江南STLYE》，带着大家一起疯狂跳舞。庞睿雄在一旁看着，祝泽丹曼妙丰腴的身姿在五颜六色的电视灯光下，更显得多情和迷人，庞睿雄不由得咽了口水。武老师手脚乱动，丘石玉不时机智地挡开，祝泽丹眼神迷乱地大笑着。

庞睿雄觉得祝泽丹今天特别不一样，仿佛在发泄什么，快乐中带着一丝悲伤。武老师又单独唱了几首，祝泽丹也单独唱了几首。庞睿雄满心都是嫉妒，一连去了几次厕所。

庞睿雄最后一次从厕所回来时，丘石玉正邀请祝泽丹唱《广岛恋人》。他神情款款，竟还搂着祝泽丹。庞睿雄眼睛冒火。

祝泽丹，你平时不是这样的，怎么不拒绝？丘石玉就是一花心大萝卜、纨绔子弟，不过是看上你的美色，庞睿雄心道。他闷闷地喝着啤酒，脸红红的。他一首歌也没唱，他羞于在大家面前唱歌。

“庞睿雄，你喝了好多。”好一会儿后，祝泽丹摇曳着走过来，举着酒杯，眼神里亮着兴奋的光。

她的声音让庞睿雄激动不已。他快速抬起头，看着她。她披着如瀑布般的头发，洁白如玉的大脸盘十分精致，下巴却收得很尖，美极了。庞睿雄悄悄地咽了口水。他有着一种不安全感，于是瞥了一眼丘石玉，丘石玉果然正盯着他。庞睿雄酒杯也不举，酸酸地道：“你的至尊宝在等你。”

祝泽丹扫了一眼丘石玉，又看着庞睿雄，一脸认真，道：“高考不是唯一的路，也许你可以去当演员，你有天分。我也不太想高考。”

“演什么？哼！我可没有演至尊宝的命。”庞睿雄一饮而尽。

“或者当手艺人，你手很巧。”

“我手巧吗？”庞睿雄举着左手大笑。

“庞睿雄，快毕业了，说不定……说不定我们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祝泽丹喝下半杯酒，脸色突然暗淡不少。

“那岂不更好？我想你也不太喜欢这里。我相信你都会有比我更好的前程。我不过是垫底的，以后就一辈子修理大山。”

“我觉得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你应该相信自己。”祝泽丹给庞睿雄倒了五分之一杯酒。

“是吗？我觉得我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了，我挺好，难道你觉得我比别人差吗？难道你觉得我很无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泽丹错愕地张着嘴巴。

“你就是。你走吧，至尊宝在等你。”庞睿雄拿起酒瓶，灌满酒，皱眉，一饮而下。

“我做错了什么，你最近……好像很讨厌我。”

祝泽丹水汪汪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伤感。这伤感让庞睿雄很心痛，他不希望她有任何不开心。他忍着心痛，看着别处，冷冷地道：“你想多了。”

“也许吧。”祝泽丹讪笑，举着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你刚才说你也不太想高考，什么意思？”

“跟你无关。”祝泽丹摇着丰臀走开。

三年了，庞睿雄苦苦暗恋祝泽丹。每次一见到她的身影，心里就仿佛吃了十斤蜂蜜一般甜，但他始终不敢表白。高二下学期快期末时，有一个晚上，他鼓足勇气，打算偷偷在自己暗中给她写下的无数封情书中抽一封最好的塞到她书桌里，但却发现，隔壁班高帅富董有城抱着一堆玫瑰花，跪在她面前。她的脸红得像朵花，一点都没有看到躲在窗户外面的庞睿雄。

他看着自己破旧的衣服，想起自己倒数第一名的成绩，讪笑一声，猛跑到教学楼后的松树林里，把所有的情书都烧了，埋在一棵小松树下。从此，他有意疏远她。

庞睿雄看见祝则丹再次回到丘石玉身边后，狠狠地用拳头打自己的大腿。

高大巍峨的白云山包围着庞家庄。庞睿雄的家是四间有些年头的白墙黑瓦的农居，在庞家庄最边缘、白云山脚。

在最西边庞睿雄的卧室里，庞睿雄妈妈苏香寒弯着腰打扫着，不放过一个角落。卧室里有一张挂着白色蚊帐的老式暗红色木床，一个暗红色长条书桌，一把靠椅，一个高过人头的自制书架，一个没有刷漆的双门松木衣柜。

书桌上书不多，倒是摆满各种木头和铁做的剑、枪、龙、凤凰、老虎、大象造型，最中间的是一个半身木雕。木雕像极了苏香寒。苏香寒凝视着木雕，自言自语道：“傻儿子，妈妈有什么好雕的，浪费读书时间。”

桌子上还摆着一木头相框，刊着庞睿雄十五岁时和妹妹庞梦舟坐在岩石上傻笑的照片。苏香寒轻轻地抹掉玻璃上的灰尘，久久地注视着儿子和女儿，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目光落在玻璃下面压着的庞睿雄六岁时的照片上时，她浑身颤抖起来，跌坐在椅子上，脑海里闪过当年和前夫、庞睿雄亲爹庞项书误听村民意见，把儿子送给远亲贾远田的情形。外面传来激烈的狗叫声，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妈妈做的最傻的事情，就是把你送给贾远田。妈妈再也不会那么傻了。”她眼含泪光，站起来，走到衣柜边，拿出被子，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还是得晒晒。”

刚把被子晾上，正拍着被子上的灰尘，穿着深色护林员工作服的庞佑挑着一担干柴回来：“两个孩子要回来，你这被子晒得快要燃了。”双筒望远镜在胸口摇晃。

“他们都爱干净，多晒一下好。”

“他娘，看我给他们准备了什么。”庞佑放下担子，从背后拿出一只洁白的兔子，兴奋得像个孩子。

兔子毛上染了不少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着身体，迟疑和恐惧地看着苏香寒。

“作孽，你从哪里抓的兔子？”苏香寒一脸同情。

“就在菜地里抓的。我一看菜地里有动静，悄悄地走过来，一把就扑到了。也不知咋的，最近兔子都往山下跑。”

“这兔子可怜，放了吧。”苏香寒伸手去摸兔子的头。

“小心她咬你，我刚才差点被她咬了。”庞佑拿开兔子，道，“他们读书辛苦，给补补吧。”

“你看她肚子，还怀了小兔子，放了吧。”苏香寒伸手去摸兔子肚子。兔子突然龇牙咧嘴，苏香寒连忙抽回手。

庞佑快速挪开兔子，接着双手钳子一般将兔子嘴巴合拢，道：“野猪都打了，你还怕吃兔子。”

“放了吧！”苏香寒哀求。

“没事，给雄儿舟儿补补。”

“对了，最近野猪疯狂咬人，你说明天要不要去接一下雄儿？雄儿只能走山路，又是一个人。”

“啊？我上午接到通知，明天县里召开打野猪总结大会，开一天的会，不许请假，我得去。”

“打什么？不打还不咬人。”苏香寒看着兔子，不满地道。

兔子畏惧地看着她。

“丘书记亲自布置的，说野猪扰民，必须打干净！”庞佑道。

“哦，那我去吧。”

“你这个身体，去了我不放心。你不要担心了，这次已经把野猪打得差不多了，野猪不敢再下来了。再说，都走了这么多次了。”庞佑拉着苏香寒往屋子里走去。

“真的没事？”

“能有多大的事？大不了以后我都去接他。”庞佑把兔子藏到背后。

这时，远处传来枪声，接着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天空中一群麻雀逃命般飞过。

“可能他们打到野猪了，昨天也打到了。我得去看看，不能破坏森林，也不能打野鸡。你自己做饭吃。”庞佑弯着腰，偷偷打开竹片做的鸡笼门，看了看，里面是空的，急忙将兔子塞进入。

“那好，你顺便把兔子放了！”苏香寒从里屋拿出一个褪色的粗帆布背包递给庞佑。

“这次就算了吧，娃儿们要吃，要高考了都。”庞佑接过背包，顺手拿起桌子上白色的大铁杯，咕噜咕噜地喝水。

“不行！”

“水壶装满了吗？”

“把兔子放了！”

“好吧。”庞佑一脸无奈，重新拿起兔子，往外走去。

“不能送人，必须放了！”苏香寒跟出来。

“知道了。”庞佑从干柴担子中抽出一把一米多长的柴刀，正要走，哥哥庞佐的妻子鲍莉颤颤巍巍地从村里走来：“庞佑啊，记得找一找你哥哥啊。”鲍莉蓬头垢面，因为丈夫外出十多年未归，精神失常，偶尔清醒。此时她处于半清醒状态。

苏香寒连忙扶住嫂子，道：“别摔着。嫂子，你安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大哥的。”

庞佑一声叹息，道：“哥哥死了，你不要管了。”

鲍莉听后撒疯，哭道：“不会死，不会死，永远不会死！”又莫名其妙地笑道：“他答应过我的，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香寒训斥庞佑，温和地对鲍莉道，“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鲍莉听后喜笑颜开。

“嫂嫂，你安心，我们会帮你找！”庞佑说完离开。

庞睿雄在唐镇高中足球场旁的红色塑料跑道上疯跑，像箭一样。他是万米长跑能手，把身后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脑海里放电影一样放着丘石玉搂着祝泽丹的情形，还有自己在KTV故意和祝泽丹说的那些气话。

画面反复重播，庞睿雄的心情越来越重。快毕业了，也许以后永远见不到她了，怎么办？怎么办？想起为她失眠的无数个晚上，庞睿雄心如刀绞。

“这个哥哥好像疯了，咱们得小心点。”跑道旁一个穿蓝衣服的小男孩对着一个穿黑白条纹裙的小女孩道。小女孩很害怕，小男孩借机搂着她，并亲了她几口。小女孩羞涩地低下头。

庞睿雄心中满是悲凉，悲凉的是自己连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孩都不如。庞睿雄继续跑着，悲凉化成了愤怒和嫉妒。他又跑了两圈，停在小男孩和小女孩身旁，怒视着他们，道：“走开！小小年纪不学好，我拍下来告诉你爸妈！”说着拿出手机。

“哇……”小女孩哭起来。

“哥哥，你是不是失恋了啊？”小男孩不慌不忙。

“小屁孩，懂什么叫失恋！”庞睿雄怒道。

“哼！失恋的人都是这样，不过这样没用，你得去找那个姐姐。”小男孩拉起小女孩，准备离开。

“滚开！你懂个毛！我告诉你爸妈，我认得你爸妈！”

“不要啊……哇……”小女孩哭声越来越大。

“不怕不怕。他不知道。”小男孩安慰她，“我护着你呀！”

“哭什么？别哭了！滚开！”庞睿雄吼道。

“凶什么？你对我儿子凶什么？”一个凶狠的大块头中年男子走近，脸上怒气冲冲。

“我……我看他们这么小就——”庞睿雄声音小了许多。

“管你□□鸟事！”大块头牵着小男孩的手。

“我……我是一片好意！”

“你们这群中学生，书不好好读，开房、嗑药、当烂仔，什么事不干，还拿小孩出气，国家要垮在你们手中。”

“我是一片好心！”

“好心个鬼！下三滥！”

“爸爸！我们走！”小男孩叫道。小女孩继续哭。

“你才是下三滥！”庞睿雄怒气上来了。

“找死！”大块头狠狠地推了庞睿雄一下。

“不要推我！”庞睿雄紧紧地握着拳头。

大块头猛地一推，将庞睿雄推倒在地上，扬起拳头，道：“推你又怎样？我早看不惯你们这些被爹娘和社会惯坏了的傻逼了！”

“来啊，打我啊！”庞睿雄倒在地上大叫。

“你以为我不敢！”大块头冲过来，拳头就要砸下来。

“爸爸，我们走吧，不要打可怜的哥哥了！”小男孩拉着大块头的手。

“要不是怕吓着我儿子，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顿！”

“来啊，打死我！”庞睿雄红着脖子大喊。

“废物，打你弄脏我的手！”大块头拉着两个小孩走远。

一个戴着耳机跑步的人一不小心，一脚踢在庞睿雄头上，滚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

他爬起来，看了看庞睿雄。庞睿雄蜷曲成一团，没有任何反应。戴着耳机跑步的人继续跑。

“搞什么？躺在路中间，有病。”一个高大的女生从庞睿雄身上跨过。

牛魔王、至尊宝、紫霞仙子、盖世英雄、七彩的云彩、下辈子、毕业、武老师、离别、高考、失恋、垫底生、下三滥、烂仔、被爹娘和社会惯坏的傻逼……一个个词，一件件事，在他脑海中翻腾。他眼睛模糊地看着远方，脑中仿佛缺氧一般，天旋地转起来，身边高大的铁丝网墙倒了下来，像囚笼一样彻底罩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