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声紧张地看着杜洛瓦,在一片仪器的滴滴声中担忧道:“……学长,我觉得杜洛瓦先生状态不怎么好,要不换个问题吧?”
岳铭缓缓坐直身体,皱眉观察疯狂跳动的数据:“生理波动数据都记录下来了吗?”
叶清声看看屏幕,点头:“数据量够了。”
“嗯。”岳铭松口气:“看看撤回问题他的反应。”
叶清声忙说:“这个问题不算,当我没问!”
话一出口,杜洛瓦就觉的积聚在脑中涨得太阳穴生疼的血液迅速撤离,想将往事诉之于口的欲望也瞬间消失。
他喘着气松下劲儿来。身后的检测仪器不再滴滴乱叫。
叶清声松了口气,副屏上很快同步上岳铭刚写的问题,他忙说:“刚才的问题太过宽泛,不好回答。下面,我会问的具体一点。”
杜洛瓦叹气:“还来?”
叶清声抱歉极了:“对不起……”
杜洛瓦疲惫地仰头:“算了,问吧。”大家都是为了任务。
叶清声:“请问,你和爱爱德华·都铎先生的恋情持续了多久?”
杜洛瓦:“2年。”
叶清声:“最后是怎么分开的呢?”
杜洛瓦:“我先离开的。”
叶清声:“分手的原因是?”
杜洛瓦:“……”
原本只偶尔滴滴响两声的仪器又开始密集地报警。
杜洛瓦牙关紧咬,一句“我不想说”梗在胸口,却硬是说不出来。
仪器红灯大作,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他感到自己呼吸急促,太阳穴生疼!
想离开这里,逃离“必须回答”的环境!
四肢无意识地拼命挣扎,让金属发出徒劳无助的撞击声。
“眼窝前额皮质亮起,他在压抑情感,激发了药的副作用!杜洛瓦先生!学长,要不要注射镇定剂!”
“不用,记录数据。”
“可是!”
“去记录数据。”
“……是。”
大脑缺氧,眼前闪过黑影。杜洛瓦感到身体开始出现不受控制地抽搐。这是昏迷的前兆。
“学长,杜洛瓦先生在说话!他说的什么?”
不要回答……他不要回答……他以顽强的意志强迫自己开口拒绝,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尽是些毫无意义,乱码般的词语。
太痛苦了,和说实话的欲望相抗衡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从未如此期盼过昏迷。
朦胧中,有人问自己:“不想回答刚刚的问题吗?”
他听见自己终于说出了有意义的字句:“……是……不想,不想回答。”
那人说:“那就不回答吧。”
氧气涌入,身体所有的不适在短短几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眼重获光明,身体各处知觉恢复如常。
刚刚炼狱般的痛苦仿佛是个幻觉。
杜洛瓦大口呼吸着,这才感觉到鼻腔温热,人中痒痒的。
啊,流鼻血了。他赶忙仰起头。
叶清声赶过来,拿纸巾轻柔地替他擦拭去鼻血,满怀歉意道:“真是对不起,让你经历这样的痛苦。学长坚持要极限状态下的生理数据……”
刚刚给杜洛瓦垫手腕脚腕用去不少至今,叶清声仅剩的最后一张不怎么够用。岳铭从虚拟屏后抬起头,摸遍全身口袋,扔过来一包有些被雨水打湿的纸巾:
“……头别仰着,血会倒流进气管。”
他这是——在道歉吗?杜洛瓦笑起来。可真别扭啊这人。
“刚刚真的有点危险。”叶清声一边替杜洛瓦擦拭鼻血,一边担忧地皱眉:“得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
岳铭左手敲着桌面,右手食指撑在太阳穴:“……我看刚才你胡乱说了些话。是不是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无法明确拒绝,只能说些无关的无意义词句?”
杜洛瓦点头。
略一思索,岳铭道:“这样,借鉴其他人的经验,我们约定一个安全词。一旦你有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尝试说出安全词,我们会立刻撤销问题。”
杜洛瓦:“……你从哪儿借鉴的啊!”
事实证明,这方案确实可行。
在尝试了几个不常用词语后,杜洛瓦选定圆周率“π”作为安全词。
“哇,很难想象杜洛瓦先生会选数学常数做安全词呢。”叶清声有些惊讶:“为什么?”
“因为,有些问题不想回答的原因,就像π一样微妙吧。”杜洛瓦眯起湛蓝的双眼:
“简单来说就是‘不想回答’。但要细问,又有说不尽的理由来诠释为什么‘不想回答’。和π一样,简单,但无穷无尽。”
叶清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的懵懂澄澈让杜洛瓦忍不住想要上去掐一把他嫩呼呼的脸颊。
自己可真变态。幸好被锁着。
“下一题。”岳铭冷漠开口。
叶清声惊呼:“哎?还要继续吗?让杜洛瓦先生休息一下吧!”
“他不需要。”
“我不需要。”
两人难得默契地异口同声。接着,彼此对视一眼。
杜洛瓦和岳铭在这一刻都觉察到某种微妙的默契:明白自己/对方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试验继续。接下来的大多是数学题、逻辑题和反应能力测试,比起之前的情感问卷,更像是智商测验。
杜洛瓦终于回到了舒适的、游刃有余的状态,他有不错的心算功底和逻辑能力,回答这些问题,检测仪绿光规律闪烁,一声都没吭。
连叶清声都惊讶地问:“杜洛瓦先生,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深造呢?以你的智商,会取得很好的学历的!”
杜洛瓦耸耸肩:“因为战争,辍学了。”因为战争进入白热化,早早被养父要求辍学进行间谍活动。
“好可惜啊……”叶清声惋惜。
岳铭正在整理所有试验数据,闻言冷哼一声:“没什么可惜的。他的智商在普通人里也只能算中上,就算继续深造,不过当个合格的打工仔。”
“学长!你不要这样说!”
“我说的是事实。”
数据打包,岳铭手指一挥,叶清声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
“去M-2计算机上做分析,应该半个小时就能出结果。”
他把替杜洛瓦打抱不平的叶清声打发走,重新坐回桌子正中,唤出四五个全息屏,开始工作。
专注得好像对面椅子上没绑着个大活人。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屋里,忽然响起杜洛瓦的声音:
“哎,岳博士。”
“……恩。”
“你喜欢叶清声吧?”
“噗咳咳咳咳!”
岳铭被口水呛住,咳得脸都红了起来。
杜洛瓦乘胜追击:“我被你绑起来非法囚禁,还回答了那么多无礼的问题,又流了好多鼻血……我这么可怜,你连回答我一个问题都不肯吗?”
突如其来的灵魂发问,突如其来的道德绑架,岳铭像被迫上岸的鱼,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吐出一个沙哑的字:
“……π。”
他不想回答。
于是,杜洛瓦知道了答案。
他哈哈大笑:“太棒了,太棒了!”
岳铭脸色难看:“……什么太棒了?”
“你的回答对我来说,太棒了!”岳铭竟然这么在意叶清声,他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了!
笑够了,杜洛瓦叹口气:“嗨呀……之前你问我,签订合同的条件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条件是什么——”
岳铭皱着眉,拨开挡在眼前的全息屏,看到杜洛瓦眉飞色舞:
“合同里说的24小时贴身观察员,我要小叶博士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