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去，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相比于中室，后室面积要大得多，左右各一耳室，尽皆堆放着更加贵重的奇珍异宝，无论是从稀有还是从数量来说，都足令人瞠目结舌，白衣会的人不免都有些蠢蠢欲动。

桓照作为坛主，虽然目不爱财，目的明确，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手下人那批人却是为了泼天富贵，才愿为他肝脑涂地。

这些人被真金白银迷了眼，摇摇晃晃向前走，不过几步，室内突然亮起火焰，四壁灯龛，应当设有某种机关，以线牵引，一灯明而百灯明。

桓照回头，司马文善悻悻放开手：“这不是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当先的人脚步不迭一停，等看清正中棺椁下的尸体，都惊恐地缩了回来。

台面上一圈刀阵，形如开合的花瓣，汪神素的双腿和身体被强行撕裂，后半截叉在石刀上，落下的闸片尖刺上溅满已经发黑的血，而前半身则半挂在棺椁上，遮住了透明的水晶棺盖。

司马文善半眯起眼，从骨骼的走势来看，曾经的剑法大家双手已废，地上逶迤的血迹很长，说明他没有立死，而是在漫长而奋力地爬行中耗干了血。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向外逃，而是向里走。

白藏不由喃喃了一句：“真是要钱不要命！”那些方才还觊觎陪葬的手下，不知何时都缩手，不敢再去碰耳室的东西。

桓照却不以为然拂袖：“正是因为快没命了，才惦念棺椁里的东西吧。”

司马文善不置可否，仍在仔细辨别。

汪神素扭曲的右手向前伸展，握着一枚铜钱，另一只手则攀在棺椁边沿上，看起来确实像是因为执念而不甘，但若是细细琢磨，倒更像是捡回那枚铜钱。

为什么铜钱会留在棺材上？

他不由向上望，棺椁正上方挂着一串宝石风铃，长短参差，尾巴上赘着花形雕刻。

汪神素惨死棺前，这里定然暗藏着杀人机关，而那风铃，或许便是破解机关的关键。

透过墓穴里的青色灯光，司马文善的目光依次落在风铃的三朵花上，目力了得之人便能发现，其中一朵花的花瓣上，有一道细长的划痕，当是汪神素用铜钱打出来的。

于是他斗胆推测，身中机关的汪神素手脚虽废，但人的求生欲发自本能，他当然还是想离开前端那绞肉机似的刀阵，因而他那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关停机关，但当他弹指打在风铃上后，情况急剧恶化，他发现自己已然走不出去，那铜钱或许是他最后的惦念，所以才会爬过去捡起。

正如是想着，身侧便有一粒石子儿飞去，桓照显然也看出了那风铃的不一般，弹指打在那有划痕的一朵上，棺椁下方的圆盘骤然旋转，刀阵重新组合，在他们正前方汇聚成一条阶梯。

“你去开棺。”桓照对司马文善说，白藏十分默契地推出老范威胁。

他无奈，只能顺着梯子向棺椁走去，其实他也想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能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也许是捕头的职业习惯，当他走上花台，没有立刻去动棺材，而是在路过汪神素的尸体时，蹲下身就近查看。

衣服虽是完好，但毕竟过去数年，他又不似墓主人阔绰，能以防腐之物保尸身百年不腐，以至于身体基本已白骨化，低头入目便是骨骸的灰白与……

嗯？

发黑？

不对，墓穴相对密封，没有外人破坏，而汪神素死于失血过多，又怎么会骨头发黑，除非，他是中毒而亡。

——汪神素是被毒死的！

因为雪山高寒，汪神素下墓时裹得严实，毛皮衣服因此过分宽大，站在外围是看不见骨头的异常的，以至于白藏还在不耐烦地催促他：“你在磨蹭什么，再不动手，我先要了他的脑袋！”

司马文善并没有受他威胁，他们既然还需要自己这个人肉探测器，自然不敢真的撕票，也就逞口舌之快。

果然，桓照很快制止了自己暴跳如雷的小弟。

室内又安静下来，司马文善赤手空拳，不敢接触尸体，只能蹲下身往前探看。

既然中毒，那毒从何来？刚才白衣会也有人去碰过耳室的陪葬，在这之前，中室那几个房间的陪葬他们在翻找前也验过，至今无恙，也就是说毒并非来自那些陪葬品。他不禁起身，将目光转向棺材。

四面的灯光汇聚在风铃上，宝石切面折射出诡异的彩色的光芒，如此近距离的站位，竟然晃得他眼睛看不清棺椁内的情况。

不过正是因为彩光的透射，反倒叫他发现，汪神素握着铜钱的指骨是干净雪白的，没有一丝黑气，而黑气沿着手臂追溯，直接汇聚在心口，更像是从胸口迸发出，这不符合触摸中毒的规律，除非中毒的地方就在心口，所以一瞬间的毒发才会导致他在血流干之前毙命。

——是棺椁，整个棺椁上都有毒。

司马文善正要开口，头顶上的风铃忽然一震，白衣会的人尽皆亮剑，桓照则霍然回头，纥骨梧桐的身影一闪而过。

“司马……”

话音刚一脱口，棺椁下的地台开始活动，台阶从最外层错位，司马文善被逼退，只能向棺椁方向靠近。

他本想着，只要不挨着尸骨不贴靠棺椁，至多被困，不会暴毙，但显然现实并非如此，棺椁上是没有毒的，在上面刷一层毒药费时费力不说，开棺的人会对棺材格外小心，谁也不能保证有没有什么玄铁冰蚕所制作的手套能够隔绝毒性，或者对本身习练毒掌的人不起作用，所以毒其实藏在风铃中，只要靠近就会吸入。

而下墓开棺的人即便再怎么小心，只要觊觎棺材里的东西，都会防不胜防，而风铃又是机关要件，又不能轻易毁去，否则还是会被困死在当中。

何况，纥骨梧桐刚才掌力催发，毒药散播比无风的情况下更多，而他既然对这里的情况那么熟悉，恐怕汪神素的死并不是偶然！

司马文善憋了口气，抬起袖子遮挡裸露的肌肤，而另一只手则卷着袖子，慢慢摸上膻中穴。要知道，纥骨梧桐现身的时候，桓照的视线便被牵移，除了老范瞪着眼跳脚，根本没人管他，这么想着，他便想叹气。

果然啊，人只能自……

然而，就在他准备赌一把的时候，一道纤细雪白的身影凌空飞来，他只觉手臂一紧，脚下一空，便擦着刀阵被甩了出去。

“白雀——”

刀阵窄小，快速的转动和开合中，无法容两人同时飞出，荆白雀被留在了当中，背着刀堪堪后退，司马文善空中折腰，回头声嘶力竭呼喊，毫不犹豫一指点在了膻中穴上，便要凌空回扑，就见对方无声摇头阻止，而后单手撑在了棺椁边沿。

他不由双目一眦，屈指一弹，远距离控制纥骨梧桐启动的机关，停止刀阵转动。

桓照正追着纥骨梧桐，乍一眼见荆白雀被困，不迭停下脚步，扭头往回返。飞出来的司马文善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更是连刀阵机关都不在乎，愣是顶着白藏青筋暴跳的呼喊，就要往里冲。

“危险！主上危险！”

然而桓照一拂袖，便将靠过来的白藏甩了个趔趄，老范趁机挣扎，他只能规规矩矩退到一旁，继续挟持人质，彻底失去拦住自家主上的机会。

可无论他如何急切，荆白雀扫向他的目光却平静而冷漠：“别假惺惺。”甚至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还因为他向后又退了一步。

这一退，比这世间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桓照脚步几乎站不稳，沙海困住了他，所以他努力想冲破阻碍，机关拦住他，他便迎上去以身犯险，可最后呢？

横在他们之间的，又岂是这些困难。

毒气顺着手臂往上涌，荆白雀点穴护住心脉，从背后抽出长刀，冷冷地吐了口气：“如果阿善死了，我就会去找纥骨梧桐拼命，你就又利用我帮你解决掉一个大难题，不是吗？就和过去一样。”

桓照难掩哀伤，指甲狠狠掐入血肉中。

最后，他笑着说：“是啊，你可不能死，毕竟我还要利用你呢。”

——

荆白雀中毒，正与桓照纠缠，司马文善不会武功，已被摔出棺椁范围不足为惧，白藏想要帮忙但挟持人质左右掣肘，纥骨梧桐趁机解决掉要为自家兄弟报仇的剩下的白衣会信徒，绕过承重的砖石柱，撕下一缕衣帛捂住口鼻，从后方飞入放置棺椁的花台。

荆白雀闻声，反应过来，手中长刀一转，压住桓照的胳膊将他推开，暴起砍向纥骨梧桐。

桓照心神恍惚，不敌她霍然出手，飞身撞向风铃，他立刻闭气，也学梧桐撕下一角衣服遮掩口鼻，本能想要隔空转动机关，收紧刀阵，但一想到荆白雀，又有几分犹豫，可对比起她与司马文善的态度，心中又又怨又气！

荆白雀根本没留意，也不在乎他此刻的想法，立刻守住棺椁的另一侧。

大夏龙雀劈砍在棺椁上，发出一记清脆的碰撞，冠盖裂开一道豁口，里面不知装有什么机关，响动并没有转瞬即止，而是绵延不绝，像要贯穿几人的耳膜，她微微失神，跟进的后招偏移，但梧桐也没有讨到好，他脸上扭曲，为那音律所惑，反击也落了空。

“这是……什么声音……”

荆白雀猝然呕出一口血，怕血脉激荡，引毒入心窍，立刻收手先护住心脉，桓照的手却在这时探了过来，一想摸脉，二则是想替她逼毒。

但荆白雀并没有领情，像躲瘟疫一样避开了他的手，纥骨梧桐已经塞住耳朵重新调整状态，匆促之下，她只能强行和梧桐绕着棺椁过招。

反正都中了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种要死一起死的悍勇，倒是叫纥骨梧桐都只能暂避锋芒。

梧桐破口大骂：“你这是要造反！”

“造谁的反？”荆白雀冷笑：“你们脸都不要了，想把我害死在这里，还指望我配合？”说着又看了一眼桓照，桓照按剑的手一僵。

这里谁不是心怀鬼胎。

纥骨梧桐本就为刚才偷袭心虚，如今可谓正中下怀，他刚才在前室被机关困住，一回头荆白雀和桓照都不知所踪，在不知道是谁动手的情况下，他优先默认是一直看不顺眼的荆白雀，即便找过来的时候，看到桓照挟持司马文善单独找路，也没有立刻怀疑他的动机，当荆白雀出手救人，并且接近棺椁时，他更是不计后果出手。

在他心里，早就给对方判了死刑——这个女人和她的师父公羊月一样令人厌恶！

反正她已经不是公主，反正她也要离开魏国，反正公羊月人也失踪了，就算她神不知鬼不觉死在雪山，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找到他头上。

他翻手便是一掌。

荆白雀持刀，与他过了几招，水晶棺上崩出裂痕无数，映衬着其下少女苍白秀丽的容颜，令人心惊。打斗之中，荆白雀恍然一瞥，只觉得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不等她细想，纥骨梧桐的断碧分山掌又扫了过来，一掌打断刀阵的尖刺。

棺椁花台上三人打得激烈，下面的人则焦头烂额。

司马文善落地，因为刀气和掌风，被摧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他咳嗽着爬起身，正想要冲上去帮忙，就感觉到身后一双手将他托住，他不敢动，那人隐藏在黑暗里，不知道敌友。

“别动。”

作者有话说

第242章 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