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吗？你是不是以为他已经死在刘裕和司马休之交手的破冢之战中？”

他们的人一直在江陵秘密寻找罗乾象的儿子，好以此威胁控制他父亲的旧家臣，但罗乾象在长安亡故，已经失去价值，离开长安往魏国转移的途中，他一共给白藏下了两条命令，其一便是后撤陇南分坛，辅佐巴蜀分坛守住雀儿山，其二则是派人去往江陵核实司马文善的身份。

江陵城的小山爷，谁人不知，有了靶向，消息便如牵出萝卜带出的泥，他和谁交往过，和谁住一起，家中亲戚几何，全能问出来，老范和华襄自然跑不了，但这两人一个已死，一个去职已久根本找不见人。

无奈之下，白藏连掘坟挖尸都想出来了，结果不挖不知道，一挖发现棺材竟然是空的，多方打听才知是衣冠冢，为此不惜回到破冢战场，还真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原是老范没死，给长江上的渔民救了，但因为渔民穷苦，只能给他吊一口气，他干脆把人弄回了巴蜀分坛，也才有了今日这一记后手。

老范也看见他，脸涨得通红，但他被点了哑穴，呜呜咽咽始终说不出话来。司马文善离他不过五步，即便不成字句，也知道老范的意思，左右不过是让他快走，切莫落入圈套。

但以桓照的狠辣，他若一走，老范必定活不成，这怎能让他坐视不理。

司马文善半眯起眼，老范见他不动，知道他那臭脾气，多劝无用，也冷静下来，冲他轻轻摇头，司马文善顿时明白，华襄没有和他一起。

幸好上次他上帝师阁破案，嘱咐了魏平不要让华襄出来，魏平办事历来妥帖，而华襄又十分听话，加诸他离开之时又拜托了何开怀照拂几人，可见是有成效的。

他心里暗自琢磨：桓照在长安见过自己手里的乌木项链，无论信不信，顺藤摸瓜必然都能找出和他在江陵生活的人，不得不说，他先前在长安和平城阴了桓照几次，让他对自己的下限产生错误的认识，觉得非亲非故的人，恐怕无法威胁自己，而没有把魏平或者是曾经的同僚一并抓来，实际上如果真抓过来，恐怕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他们要用老范威胁，还得费力给他救命，救活之后不发挥价值不能轻易弄死，老范身体素质好，皮糙肉厚，好歹能挨打挨冻，换了魏平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届时就算想要跑路也十分掣肘。

老范毕竟和他共事三年，一见他垂下眼眸，便跟着几不可见点头。

于是，司马文善胸腔里吊着的那口气慢慢吐出来，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轻松，怕被他们瞧出端倪。两方僵持了片刻，司马文善忽然摊手一笑，率先打破僵局：“你应该还不想马上弄死我，不然你们那么多人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而不是一拥而上，总不至于是搞回合制吧。”

“我是一定要杀你的，但你只要帮我找到进入墓穴后室的路，我可以保证，你的朋友能毫发无损的离开这里。”桓照对他过分的聪明感到失望。

“保证？你用什么保证？你有信誉可言？”司马文善讥笑道，随后掏了掏耳朵：“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白藏立刻将刀架在老范脖子上：“你再耍嘴皮子，我先卸了他的胳膊。”他刀锋一转，卡在肩胛骨上，用力往下压，压得血水涔涔。

司马文善立刻板正脸：“那走吧。”

桓照让白藏给老范止血，依旧保持微笑：“不要耍花样。”

——

在司马文善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找到出路进入中室。

地面陈着几具尸体，有白衣会的也有魏国的，奇怪的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在断碧分山掌之下，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魏国的人身上留有机关暗器的挫伤，四肢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骨裂。

桓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司马文善在旁，不由挑眉，看来那位魏国第一高手生性多疑，因为被困，而又四下找不到出路，怀疑被白衣会的人摆了一道，于是杀人泄愤，后来在强行突破前室机关时失败，触发陷阱，最后又用自己的人垫背。

但此室半点陪葬品也没有，一眼望去，除去四壁几扇木门，空空如也，也不知纥骨梧桐有没有逃出来，若是脱困，又向何处去。

桓照不迭也有几分焦急，朝那几扇门抬了抬下巴：“现在该往哪里走？”

司马文善其实也没有把握，摸着墙壁仔细观察起来，白藏心急，几次要喝问都被桓照制止，后者也不全放心他，自己也跟着琢磨起来。

不多时，就见司马文善指着最右边的那一扇，道：“走这边。”

他虽不精于风水堪舆，但是他还有吃饭的本事——

找路和破案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既是人为修筑，有人来去的地方，就可能出现人的疏漏，留下蛛丝马迹。

都说封土为坟，雪山高寒，草木不生，墓穴封死之后，不论是墓道还是墓室，都应该是干净的，但是现在地上却留有栾树叶片，栾叶乃落叶树，这个时节已然枯萎，但这片叶子十分翠绿，应是春生之物，加诸墓室里空气稀薄，所以还未腐败。

时节不同，保存完好，说明曾有外人带入，而山神庙经由两次坍塌，几乎没有误入的行客，要么来自汪神素等人，要么来自于设置机关的人，不论是哪一种推测，他们走过的地方，都应该是安全的。

桓照踩过叶片，也跟着轻轻点头，随后派人去推门。

门后没有机关，只放置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大家对此都松了口气，放开手脚搜寻起来。

白衣会的人分散开，敲打砖石，希望能找到机关、暗格或是暗门，司马文善则盘腿坐在案边，开始玩棋。玩着玩着，转门忽然自动打开，把押着人警惕打量四周的白藏吓了一跳。

他狠狠瞪了司马文善一眼，桓照拍拍他的肩安抚：“走吧。”

他们继续往里深入，房间一个接着一个，每一间屋子里都分门别类堆放着陪葬品。

第二间里摆放的是墓穴里常见的瓷器、陶罐、博山炉以及灯具等日用品。

第三间房里则堆着一些精美的金银玉器，不过数量只与一般陪葬相当，若此地埋葬的真是前秦的公主，还不足以让人动心。

再往后则是动物和泥塑佣人，那些泥偶都做的十分生动可爱，逼真之中又不失诙谐。

相较之下，第五间屋子显得沉闷拥挤许多，同样大小的房间，摆满了帷幄帐构，毛毡，银色的沙漠器具，以及胡床一类的家具，司马文善甚至还从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灶台。

还真是生前死后都要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第六间屋子则放满了衣箱，一年四季，各色衣裙都裁了十套不止，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他们推开第七间房门时，大部分的人已经对于琳琅满目的陪葬品感到麻木，那满墙的书籍，堆放的金石铭文，以及干枯的花卉，已不能引起白衣会的兴趣，只有司马文善还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不知道墓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斗胆推测，她不仅有钱，还很热爱生活，而为她修建墓穴的人，亦是细心非凡，虽然都是些常见的陪葬，但分门别类，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可见他一定希望死去的人能够有个温暖的家。

“这下总没了吧？”白藏焦躁地嘀咕，在桓照的眼神示意下，有白衣会的信徒上前去推最后一扇门，这一次，确实不见陪葬品，因为他们竟然从最左边那扇木门，又回到了最初的中室。

桓照手下的人烦躁难耐，既然这两扇门都不是出路，那出路自然在其他几扇门后，于是当中有两个年轻信徒，走过去一扇一扇开，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瞬间把人拖了进去，之后便再无动静。

中室内气氛低沉，所有人都在关门的一瞬肉眼可见一抖，在那之后，没有人敢再靠近剩下的紧闭的木门。

但问题来了，若是不开门，就找不到去路，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僵持。

这一路走来，都不见荆白雀，司马文善在进入中室时就发现，并没有交手的刀痕，也没有脚印，也就是说，阿雀应该还没有进入这里，大抵是在前室被分开困住。

因此，司马文善并不着急，还巴不得在中室拖延一段时间，等着荆白雀与自己汇合。

倒是桓照瞧他冷眼旁观，一副不急不缓的看戏模样，什么也没说，就朝白藏抬了抬下巴，让他把老范推过去。

司马文善确实想耍赖，但某些人没脸没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别去，那几扇门都是机关，真正的出路就在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其实我们离正确的方向已经很近了。”说完，他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然后推开了右边第一扇门。

“可是刚才我们明明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桓照不知他是否在耍花样，没有贸然跟进。

司马文善头也没回往里钻，声音清晰地飘出来：“那是因为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仔细观看甬道两侧的石砖壁画。”

“我……”

桓照刚要反驳，又听他说：“你只注重留意剑痕和机关，以提高自己在这墓穴之中存活的概率，这本就无可厚非，不过你们既然到人家的墓里，好歹也了解一下人家的生平吧，石砖画上描绘的地方景物，各地风俗虽然很吸引人，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她随身携带的算珠！只有赚钱又好财才能随身带算盘珠子！”

桓照挑眉。

司马文善总结道：“墓主人非常爱财。”

桓照蓦然反应过来，幽幽吐出几个字：“第三间房。”

司马文善打了个响指以示肯定，回头看见他毫不怀疑地跟了过来，而白藏挟持着老范在后面跟，前脚接后脚地进来。

“主上，真在这里面？但是刚才不都……”

“他说得没错，是我们疏忽了。”桓照停在了第三间房门口，司马文善轻轻一推，那些金银玉器又再度映入眼帘。

白藏还想辩解，却听桓照沉声说：“你确定我们真的检查到位了吗？”

白藏浑身一冷。

墓主人收集的陪葬品多数都是孤品，精致且奇特，即便是普通物件用料也很讲究，因此会率先吸引他们的目光。玩具、家具、书籍这几间他们看得最仔细，而瓷器陶罐衣物以及金玉，他们看得最马虎，因为这些东西都最常见，几乎所有的墓穴里都离不开这几样，他们被机关困住，会下意识觉得，出路藏在不常见的东西里。

如果是冲着宝藏和玉玺来的人，势力必然不一般，就更不会在意这点开胃小菜，自然就被绕进去。

桓照边走边解释，白藏仍然想不通：“那为什么是这间房？”

“他刚才说的，墓主人爱财，而这些陪葬里，最贵重是什么，自然是金银玉石，书本虽然贵，但也是对读书人而言。”

走在前头的司马文善停下脚步，打量了一圈，指着随意扔在箱子上的一盘算珠：“这玩意都包浆了，可见经常用，这里应该离后室很近了。”

白衣会的人立刻散开，把金石玉器都认真翻查了一遍，仍无所获。桓照蹙眉，绕着四墙走，这一次，他对砖石上的花纹不敢再忽视。

仔细瞧来，这间房里四面的砖石与外间不同，窄小一些，乃是方形，没有人像雕刻，只有一些繁复华丽的花纹。

司马文善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墓主人不是荆州人，但甬道壁画花了很大一部分来画荆州，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地方她最喜欢。”他在江陵住了好些年，又常在附近查案，下墓后就着壁画一摸，就知道画的是哪里。

桓照立刻下令，让其他人停止搜找金玉，开始寻找荆州花样的砖石。

然而浏览了一圈后，墙上方格并没有他们想要的荆州事物，于是白藏唤人，搬开金银箱子，终于在最底部发现了一枚箜篌标记。

……帝师阁？

司马文善和桓照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后者解开佩剑，用剑尖去推，石壁震动，不久后，一道门赫然显现在眼前，慢慢向里打开，司马文善又看了那箜篌标记一眼，心里揣测，那位天下第一追踪高手“走云连风”汪神素，应该也是这样找到的。

作者有话说

第241章 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