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更始。林星念的母亲顾沁瑶，差不多找了一个晚上孩子父亲林秉安。顾沁瑶找遍了安秀市的各个酒.吧、舞.厅、夜.总.会，仍是找不见林秉安的身影。她回去潦草地睡了一觉，就来到了公司，加班工作。

她是一个会计。受经济转型阵痛期的影响，这已经是顾沁瑶最近几年来工作的第三家公司了。她晕头转向地推开办公室门，踉跄地坐在工位上，挤按了几下睛明穴，咽了口热水，翻开厚重的账本，继续年度核算的工作。

这是一家民营建设公司，承建了城市里不少的项目。各管理部门基本上是领导亲戚，账本记录比较混乱。

很多时候，顾沁瑶也不想对林星念发那么大火。但是，工作越来越不稳定，不增反减的工资、以及什么都要勾心斗角一番的职场氛围，让她对林星念提不起耐心。那个在林星念儿时记忆中温柔的妈妈，似乎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沁瑶迷迷糊糊地听到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揉揉眼，眼中不断变幻的青黄色光圈让她有些眩晕。

门外站着的是人事部门的主管。主管是老板的亲戚，没有真才实学，也没有什么管理能力。因为觉得自己是老板亲戚，主管总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他人颐指气使。她来了，准没好事。

只见她神情肃穆，以一种不由抗辩的冰冷语气对顾沁瑶说道：

“顾沁瑶，有人要见你，先不要做了。”

顾沁瑶毕竟也在职场上闯荡了十几年，她不卑不亢地说着：“我先把这一部分做完再出去，麻烦让他先等一等。”

“不行”，主管上前合上顾沁瑶手上的账本，“你现在就得走，还让人家等你？”

顾沁瑶无奈走出去，却发现等待她的是一队警.察：“顾沁瑶，跟我们走一趟。”

“我？我刚来这里工作没多久，就连账务我都没有全部摸清呢。”

“先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据目前信息，你是安秀市泽运建设开发有限公司的财务负责人”，警.察拿出了一些资料给顾沁瑶看，“如果你没有嫌疑，我们会尽快释放你，请配合我们工作。”

“我？财务负责人？”顾沁瑶行业多年也已积累了不少江湖经验，她预料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的背锅侠，有自己的对策，爽快答应：“好。”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林星念一直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路口，急切地来回踱着步，午饭的外卖都没怎么吃。

2016年的第一天，爸妈不在家、彻夜不归不说，电话还都打不通。挂钟的时针已快指向十九点，以往假期这个时候一家人早已吃完晚饭，打开电视聊天了。林星念绕着阳台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或抱怨着，或懊恼着，或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甚至想到报警。

正当林星念焦虑与叹气之时，一通电话响起。那是来自顾沁瑶的电话。林星念手忙脚乱地滑动屏幕，却不小心拒接了。好在电话马上又打了过来：

“星念啊，你还没吃晚饭吧？妈今天有事，你就去外面吃吧。别点外卖，那太脏了；还是那种看得见明厨的小餐馆好一些。对了，你爸回去了吗？”

“知道的，知道的”，能听见母亲的声音，让林星念如释重负，不过一想起父亲，她的心又悬了起来，“我爸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唉，你爸啊…”，顾沁瑶深吸又长叹一口气，“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肯定是…算了，你还小，跟你讲这些东西也不好。吃完饭，锁好门，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妈今晚可能回不去了，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妈……”，林星念刚想多说几句，电话那头传来的唯有忙音。

林星念把手机揣进口袋，无奈地摇摇头。学校周围的餐厅这时候基本不供餐了，林星念打算去艺术节那天，因为下雨没去成的沿江排挡街逛逛。

这里果然是城市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大排档、小餐馆和流动摊贩都驻扎在这里，且各家都有各家的特色。林星念只有一个人，自然不会跑去吃大排档，她沿着路边的流动摊贩“物色”美食。

“吧…爸？”

林星念表情复杂，她脸上写满了惊诧、疑惑、与愧疚。她真想回到过去的那几秒，装作没有发现她父亲，直接转身离开。可她感觉她的腿似乎被禁锢住了，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父亲炒着粉。

在林星念眼里，虽然父亲林秉安是一个很严厉的父亲，但也是个令她骄傲和自豪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某知名刊物的广告编辑，每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出入写字楼。不少经典的、有记忆点的产品广告语都出自于她父亲之手。至于其他的，她对他的工作从来没有过问过。

林秉安抬起头，看到了林星念。他也愣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女儿。锅中还没炒完的米粉已烧焦粘锅。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惊恐与慌张，像一个被戳破谎言的孩子，低下眼眸，把锅里已经烧至深褐色的米粉翻来覆去。

父女尴尬不言。周围的人群和嘈杂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之间的沉默。

“你别告诉你妈”，林秉安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把那份米粉倒了，洗锅、重新刷油、煎粉、放佐料，“算爸求你了，别告诉你妈，好吗？”

“我妈她…”，林星念听到“妈”这个字瞬间陷入了悲伤的海洋，她哭着问林秉安道，“我妈她这一天一夜都不在家！她肯定是到处找你去了！你真的是让她很失望！你知道她怎么说你吗？她说你…她说我年龄太小了！根本接受不了！”

林秉安听了，心里内疚不已，几滴泪珠滴落在锅里，化成了一缕悠烟，掂锅的力度也缓了很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妻子，哽咽道：

“爸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星念，求求你，别告诉妈妈，好吗？”林秉安哀求道，“是、是怪我没用，还天天对你们母女俩发那么大火。但爸还是很害怕的，怕你妈发现我就是个废物，然后离开我…”

“为了我们好？”林星念听到这话有些气愤，“没有钱的话，我们可以不租那么贵的学区房、去住宿；我可以不吃零食；我可以不吃夜宵，只要你跟我们说，有什么是不能一起扛的呢？为什么要骗我们？”

林秉安：“别说了，别说了……”

受移动互联网的冲击，传统媒体的印刷和出版行业首当其冲地遭到重创。林秉安所在的媒体编辑部业务转型，吸纳了一批新生互联网势力，准备在新媒体平台上大显身手。林秉安有些顽固和保守，对新媒体不熟悉、也不上心，很快他就成为了被“优化”的其中一员。

林星念“哼”了一句，跑开了。

她觉得非常矛盾——她作为养尊处优的那位，有资格对辛劳的父亲指手画脚吗？父母都很辛苦，自己还花这么多钱给朋友买礼物——但话说回来，她毕竟是自己在这个学校唯一的朋友…

林星念往家里跑着。林秉安，昔日一直严厉的父亲，却能对女儿表露出如此无助的眼神和语气。此情此景，一直在林星念脑袋里挥之不去。

她捂着脑袋，跑回了家，发现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叼着烟。

烟并没有被点燃。顾沁瑶只是单纯地叼着一根烟，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有注意到林星念回了家。林星念在母亲身旁坐下，却犹豫了。

她确实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害怕真的会像她父亲说的那样，这个家彻底散了。

林星念咽着口水，笨拙地转着舌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今天家里的灯格外昏暗，似乎把气压都降低了，让林星念有些喘不过气来。

过了阵子，门外传来开门声。是林秉安回来了。

顾沁瑶斜着看了一眼林秉安，面色冷漠。刹那间，顾沁瑶的情绪突然全部迸发出来，她嘶吼着、咒骂着、叱问着、叫喊着，冲着林秉安胡乱地拍打着。

林秉安没说什么，直接将妻子搂入怀中。

顾沁瑶歇斯底里的愤怒又化成了奔涌的泪水：

“你个臭男人！天天死哪去了？不能让人省点心？”

林秉安示意女儿：“星念，你先进你房间吧。”

“好！”林星念感觉父母和好有望，纠结的心轻松了不少。她踮起脚尖，溜进了自己的房里。

透过门的缝隙，林星念偷听着父母的对话。

“对不起”，林秉安抚慰妻子的情绪，林秉安边讲边抹着眼泪，“其实一直没告诉你们…也怕你们担心…我失业了，但也不想让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我整了辆三轮车，每天晚上到处卖着炒粉…白天装作去工作，其实是去公园的那个角落睡觉去了…”

“你是沙碧是吗？”，顾沁瑶倒在林秉安的肩上，“你说出来又能怎样啊？你说出来又能怎样？”

……

晚上十一点，林星念渐渐睡去。林秉安轻轻地推开房门，为女儿盖上被踢掉的被子。

林星念惺忪地醒过来：“爸…你和我妈…都说通了吧。”

林秉安坐在女儿身旁，轻声道：“是啊，都说通了。星念啊，爸爸和你商量一件事…我们现在租的这个学区房啊，太贵了——你妈现在…也没有工作了。所以我和你妈都打算回原青区做点事，你呢…你下学期就去住宿去，可以吗？这间房子我们租到寒假结束。”

林星念：“好，我同意。”

“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每周末你就回来啊。十五年了...也该学会出栏了，是吧？”

“嗯嗯。”

庚信中学的元旦假期只放一天。一月二日，林星念早早地爬起身，去上学去了。在守仁楼的过道上，她碰见了手中拿着背诵手册的沈云思。

沈云思向林星念微笑着打招呼：“星念姐姐这么早来啊！”

林星念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回应该是我喊你姐姐，我是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