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以后你可要叫我姐姐了”，沈云思揶揄道，“我猜你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事，说给姐姐听吧。”

“父母工作调整，我下学期要来住宿了”，林星念单脚跳跃着，兴奋之余却流露着些许丧气的语气，“这将是我第一次独立生活。期待是很期待的，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就叫‘未知领域’。”

“是这样啊”，沈云思从书包里掏出便签纸和笔，“这样，我给你列个表格，你按照上面这份清单去准备就行。如果我们能在一间宿舍就好了…总之，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姐姐！”

林星念：“好！”

期末考试定于一月二十八日至一月三十日进行。在晨读课上，班主任反复强调这次期末考试的重要性：

“这次考试非常重要！将来高二分班，不管你是学文学理，这次考试将占30%的权重，作为分班排名的重要参考！”

林星念文科不错，现在数学也没有那么差。上回的12月段考，她的数学考了八十七分，还是没有及格，不过至少比四十多分好太多。一百三十九分的英语成绩，让她骄傲了好一阵子。

“好！”，林星念把沈云思写给她的便签贴在英语课本扉页，成就感让她踌躇满志，心说：

“均衡班卓越班什么的无所谓！咱就是觉得，一次比一次好，这种感觉不要太爽，好不好？！ ”

和沈云思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下来，林星念有一种自己越来越像沈云思的感觉。她开始学会，不必那么注意别人的目光；自己想什么，就去做做看，不必找那么多借口，否定自己。

尽管她还是很爱幻想。她边写着题目，边构想着这么一幅画面：

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上了文科班的卓越班；而沈云思出奇地选了文科，那张粉纸黑字的分班名单上，沈云思和她的名字并列打印；每天她们共同出宿舍，学习，回宿舍；在最后的录取光荣榜上，她们都上了很好的大学。

林星念想着，直接笑出了声。

班主任：“林星念同学，要不要分享一下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林星念发觉自己有点“嚣张”了，摇摇头想把脑袋里的画面赶跑，但是没有多大作用。吊诡的是，这些画面并不影响林星念的学习，她刷题反而越来越起劲。

“你今天看起来很没劲啊”，正午，敦才学校围栏处，黎宁和往常一般为沈云哲分拣着外卖盒，“昨晚没睡好？”

“怎么能睡得好呢？景区领导又安排了他一个亲戚来做值班，然后假惺惺地跟我说”，沈云哲学起领导那伪善的语气：

“‘呦，年轻人啊，应该多闯荡闯荡世界’；值班室小是小了点，但我和我妹挤一挤还是没问题的。年前我就要走人，这下寒假我和她都不知道去哪了…老家房子她爸占了，外公更不可能让她回，市里租房又这么贵…”

“太难了”，黎宁叹惋道，他心里很难过，但又苦恼于自己不能为沈云哲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可惜我家不够大，有一间空房，已经被改成父母二胎出生之后的婴儿房了。”

“谢谢了，我自已想办法吧”，沈云哲悻悻说道，“我还得去送别地的外卖呢，你早些吃饭，中午眯眼休息一下。”

黎宁：“没有时间休息，下午我们就要整队出发去实训基地实训一个月。明天我可能不能帮你再分外卖了。”

“没事。不过你是学电子商务的，最近你知道吗？有个叫直播的东西，特别火，好多人在里头赚了不少钱…”

“我们没有钱”，黎宁摆摆手，“而且我们也不是去电商公司，我们去电子厂当普工。学校安排的，没办法。这是命。”

“唔…你…”，沈云哲看着黎宁的模样，害怕也不想让这个外表斯文脆弱的男生受到一点欺凌，怜悯之情在他胸中激荡着，他说：

“你去哪个电子厂实训？我去看看我能不能应聘到，这样你也有个伴。然后我妹的话，看看她们学校，过年能不能让她留宿。”

黎宁将手伸出围栏外，握住沈云哲的手腕：“谢谢你！”

黎宁的手比较小，更像是女生的手。感触着黎宁的体温，沈云哲摇摇头，像哄弟弟一样地来了一句：

“没事的。只是，只是…好啦，我先去送外卖了。”

电子厂，对于黎宁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但他知道学校。黎宁，是一个男生气质可能没那么明显的少年。尽管正义感时常爆棚，从小到大仍总是被其他男生冠以“宁妹子”的外号。

他很清秀，眼睛水灵，长长的眼睫毛，则在眼皮下投下小小的阴影。他的身形比起同龄的男生亦显得娇小了一些，因此，在敦才学校一些学生的眼里，黎宁总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印象。

加之，黎宁还是会读读书的，他们更加觉得黎宁好欺负，谅黎宁也不敢还手。要不是上次沈云哲出手相助，他们怕是会变本加厉。

其实，黎宁是一个挺记仇的人，那些人的样貌、姓名、班级，死死地钉在黎宁心里。他心里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修炼了一个已失传的武功秘籍，找到那些人，一个个地还回去。

黎宁端着自己的外卖盒，狼吞虎咽地吃着。马上，他就要出发去一个属于他的“未知领域”了。

送完这一车外卖之后，沈云哲扶着路灯的杆子，缓缓坐了下来。最近，他除了晚上在景区值班，还得在白日送丽团、饱了么两家的外卖。他有些头晕目眩，掏出手机，搜了搜庚信中学的电话，打了过去：

“您好，是庚信中学总务处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贵校高一6班沈云思同学的哥哥，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想问问贵校宿舍过年期间，可不可以让她住下去。”

电话那头只是敷衍地来了一句“好的，我们会研究研究”就挂断了。

沈云哲劳形苦心，已筋疲力尽，靠着灯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云思…云思…云思姐姐！”庚信中学的备用教室里，林星念摇摇正在想些什么的沈云思，“醒醒…咱们该做题了…”

沈云思罕见地心不在焉起来，她把那一页习题翻来翻去，怅然道：“我在想春节假期，我和我哥应该去哪儿。学校肯定不让我春节继续在这住下去；和我哥住景区值班室，也不知道景区让不让。”

“你可以来我家呀！我爸妈可喜欢学霸了！”林星念拍拍沈云思的肩膀，“不过你可能得和我挤一张床。但！俺睡觉…绝对老实！你不用害怕我把你踢下去！”

沈云思漠然道：“我…我再想想吧…”

“嗯…”，林星念意识到，这对于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沈云思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另外，让哥哥一个人睡着值班室狭窄的硬板床，而自己睡着席梦思，也是很惭愧的感受。

“是特训！你是我的特训老师！”，林星念立马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她打了个响指，说：

“我不是下学期就要住宿了嘛，可是我生活独立能力真不太行。假期这一个月，若云思姐姐可以指导我一二，朽木…朽木将不胜荣幸！”

说罢，林星念起身，向沈云思鞠躬作揖道：“沈老师好！”

“你小子挺会说话啊”，沈云思笑着弹了下林星念的额头，“我…做题，先做题，这都几分钟过去了。”

下雪了。

今年安秀市的冬天特别冷，往常只有最冷的时候才下雪。而今年这场雪，从十二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到现在。

沈云哲耷拉在灯杆旁还在打瞌睡，寒冷让他不自觉地缩成了一团。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脸和手冻得紫红紫红的。

他，仿佛一个休止符，在人潮和车流都不停息的浩大乐谱之中，那么得不引人注目，那么容易被过滤出去。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一片灰白色的茫然中，沈云哲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踹着。沈云哲似乎眨眼皮都没力气了，他用力地撑开眼，见到了站在他眼前的外卖站长。

“不来参加每日例会，就跑来这里睡觉偷懒是吧！”外卖站长仍旧踢着他的腿，鄙夷地嗤笑道，“这么喜欢当流浪汉的话，还当什么骑手啊？”

外卖站长是一个很不好说话的人。沈云哲在站没少受过这位站长的气，但毕竟有软肋在身，他也不敢做什么反抗。

外卖站长向他展示着一张手机截图：“说说今天这个订单！为什么严重超时37分钟！”

“客户…客户在最后时间修改了地址，那个地址有些远…”沈云哲唯唯诺诺道。

外卖站长给了沈云哲一记响亮的掌掴：“你不会超速吗？有多快开多快！”

这个掌掴让沈云哲再也无法忍受。他腾起身，大脑血压的突然增高让他跌倒在地面。他撑起自己，把自己的电动车推倒，外卖箱也跟着砸了：

“你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吗？我…我…”

沈云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又跪倒在地，哀求地哭泣着：

“大哥，看在我上个月准点率99.1%的基础上，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外卖站长正当又要给沈云哲一记掌掴时，被黎宁挡住。黎宁正提着红色的桶，里面装满了生活用品，走在前往“实训基地”的路上。黎宁的正义感再次被点燃，他咬牙道：

“岂有此理！”

外卖站长被这句毫无攻击力的“岂有此理”逗乐了：“沈云哲啊，这就是你说的，你的妹妹？我看你没有供她的必要，读完了也难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啊！”

“闭嘴！”黎宁、沈云哲异口同声道。沈云哲扶起电动车，把黎宁和他的桶拽上车就走，“我们不跟这种垃圾说话！走！”

沈云哲发动电源，平缓自己的语气，温柔地问黎宁道：“你那家电子厂在哪？我去看看我能不能也跟着去。”

“北太路二百三十五号，鑫瑞电子厂。”

“好”，沈云哲固定好手机，打开导航，“咱们走！”

晚上。林星念回到家中，放下书包准备继续刷题。是时，家中的固话响起。她兴冲冲地跑到客厅，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沈云思的声音：“是星念吗？”

“是的！”

沈云思：“我...我来当你的‘特训老师’。那...咱，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