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叶温回家时临近端午，方珠还以为这孩子是回来过节，直到看见车上放的大小行李，心中有了忐忑的猜忌。叶温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尽管他想装作无事发生，但当妈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心事。
叶温最近跑了几个批发城，又到加工厂逛了圈。老家电商发达，货源工厂齐全。他打算开个线上网店，自己设计做品牌服装。
看着儿子这几天连日奔波，方珠也心疼坏了。晚上她特意让叶伍强熬了一大锅西湖牛肉羹，盛进精致的小瓷碗里给他端过去。
“温温？我能进去吗？”方珠敲了敲房门。
叶温赶忙开门，接过妈妈端来的羹汤。
“还在画呢？”
“嗯。”叶温点点头，喝了口牛肉羹，“妈妈，你对我有信心吗？”
“那必须有啊！”方珠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要是缺钱你尽管跟我和你爸说。”
叶温心下动容，但创业是他自己事儿，他并不打算问父母开口要钱。
“温温啊……”方珠嗫喏着，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孩子现在大了，遇事可以自己消化，在他没有要向父母寻求帮助的时候，她不知道该不该主动介入。毕竟人都有隐私，他不诉说，或许是不想让爸妈知道……
叶温好奇地偏头看她，“怎么了？”
方珠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和叶伍强不可能时时陪在他身边，叶温总要长大，要一个人面对往后生活中困难。她笑了笑，摸摸这个既是儿子又像女儿的宝贝儿，“……没什么，你爸爸熬了一大锅，还要吗？”
叶温摇摇头，“不要了。”
方珠拿着瓷碗要出去，在关门的时候叶温突然喊了她一声，她驻足脚步。
“妈妈，你待会儿能过来吗？我想跟你讲一件事。”
“好，哎，你等会儿。”方珠女士莫名激动，看来儿子跟她间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产生距离。
叶温深呼口气，他从来没对人讲过自己跟景律明的事儿。倒不是事事要禀明父母，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他需要一个能够诉说的窗口。哪怕今天进来的是方澈或是陌生人，他也会照说不误，因为他已经快濒临决堤。
“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妈妈”叶温撒娇地抱住她，“我其实年前那会儿谈恋爱了……不过吹了。”
方珠没有说话，她听出耳畔的哽咽了。
“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我们就彻底掰了。再也不会有联系……”
方珠跟着偷偷抹眼泪，轻拍着他后背，“温温，既然分开了就不要想了。眼睛往前看，人不能一直把自己留在过去留在回忆。”
“我知道妈妈。”
“乖，好男人多得是”方珠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我前段时间看见你陆明大哥了。”
“陆明？”叶温嗅了下鼻子，从母亲怀中离开。
方珠回想起那人一表人才不禁咋舌道，“又帅又有礼貌。人那会儿还跟我问起你了。”
叶温伤感被母亲带走，纳罕地追问，“问我干什么？”
“人家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啊？做些什么呀？还想问我要你联系方式。”方珠又连忙道，“不过没给成。他后来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人现在可是大律师，忙得很。对了……我手机里有他照片，你看看。”
叶温抻头看了眼，对比小时候不过是五官张开更端正了，也就一般般哪有说得那么夸张，跟景律明比差远了。
又下意识想起那个人……他倏地收回目光，悲从心来的难过。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间已经结束了，但那张脸放佛刻在他脑海，总会在他毫无防备时突然冒出。
景律明……
“温温？”方珠收起手机，终于发觉不该在这时提起他，“妈妈没别的意思……我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健康、快乐幸福。分手不可怕，人这辈子谁规定遇到一个就能相守白头？妈也失恋过……分手过……也是在人群中兜兜转转好几圈才遇到了你爸。妈妈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不管你现在在经历什么，只要挺过去，那以后回头看都是你的阅历，是勾勒你漫漫人生的一笔，无足轻重。”
叶温缄默，轻靠上方珠的肩点点头。
公司上的事儿已经被王全解决的差不多了，毕竟景司忠当初同意女儿嫁给他——为的也是他宽广的人脉和实权。这些实打实的东西，不管是基于家族还是企业都是无往不利。
景律明还不知道叶温回了老家，在消沉的大半个月里以为叶温会像往常那样要跟他和好却久久不见人时——他张皇交措，乱了步伐。
那晚他喝了点酒，带着酒气的冲动敲响那套小屋的门。他浑浑噩噩敲了好久都没有人开门，直到引来隔壁邻居，在对方不耐烦地警告中他才得知叶温搬离很久了。
刘秘书深更半夜接到老板电话，这么晚打来本以为是公司有什么要紧事儿，问得却全是有关那个小情人。
他以为姓“叶”的搬走景律明是知道的，或许是给他找了新住处，又或许是玩儿腻被甩了，这些东西他只能猜测，一个做下属的自然不会在老板私事上多语。
听着电话那头暴躁的声音，刘秘书只能将手机拿远耳朵。他细细想来，这个姓“叶”的似乎真的不同于以前的那些。他猛得惊醒想到那日在短信上谈起退租的事儿，叶温好像说是要回趟老家……
景律明想给叶温打电话，却发现他拉黑删除了自己所有联系方式。房子的备用钥匙在门口鞋柜上的花瓶里，他倒出后开了门。
屋内一股沉闷的味道，是没人住的生闷味。
景律明两眼在灯光突然打开下有些昏花，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不过是个几十平的小房子现如今看起来却空空荡荡。
他脚步打滑跌坐到沙发上，放佛失了重力前后都摸不着边儿。他狼狈地站起身，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落空油然而生。他在这不大的房子里来回转悠踱步，那种难言的伤感挥摸不尽。
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叶温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四处对接。店铺刚开始运营，流量和销量没带起来的情况下他只能先跟厂家签小笔订单。虽然每日进账不是很多，但总归是有收入的。
那天傍晚他买完菜回家，在楼道口正巧撞上多年未见的陆明。叶温先是愣了下，随即立马冁然笑道，“是……陆明大哥？好多年没见你了。”
男人回过头有些惊喜地说，“叶温？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前段时间听方姨说你回来了，也是一直忙没找着机会跟你见面。真是越长越帅气了。”
“你也变化好大……”叶温寒暄，“我买了点菜，要不……来我家吃吧？”
“好啊”陆明大方应他。
叶温晚上烧了七菜一汤，道道色香味俱全，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小陆啊……多吃虾。”方珠今儿个特别殷勤，别人不知道，叶温是一眼就看出她打的什么心思，“味道怎么样啊？”
陆明看了眼叶温，即便口腔溃疡被这道干煸麻辣虾刺激的快疼穿，他还是忍着巨痛攒肯，“虾肉鲜甜、脆弹，麻辣口的很下饭，我喜欢这道菜。叶叔手艺那可是四周邻舍都晓得的，叶温从小就伶俐，随便学点那也是够得上外面的大厨。”
叶母乐呵呵地笑着，又往他碗里夹了几个“喜欢就多吃点。”
陆明忍着口腔痛绝人寰的刺激，愣是吃下了叶母夹来的大半盘虾。方珠喜形于色，一顿饭下来让两人成功加上了微信。
叶温没什么想法，陆明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兄长。两人相差那么多又这么熟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何况他现在还没有精力投入下段感情。
夜深人静时候他还是会常常难眠，心焦气燥地睡不着。偶尔他会点开黑名单，看看那人头像再默默退出去。
他时时提醒着自己跟景律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那天她姐来见自己，尽管穿着很随意，但身上那种雍容优雅的气质无形让人自惭，让人觉得触不可及，那种显明的阶层对比光是站在那儿就不言而喻。
她手上挎的不是包，是一辆车，一栋房。
所以不管他跟景律明间怎么发展，哪怕如他所愿彼此相爱。两人就真的能在一起一辈子？叶温翻了个身长吁口气，他不该还有这么多奢想。
叶温想出门散散心，正好陆明过几日要去上海见客户。两人一拍即合，干脆约了个时间一起过去。
公事不过花了半天时间，陆明却陪叶温在上海整整玩儿了三天。临行前晚上，两人去了外滩一家有名的餐厅。
叶温怎么也没想到，刚进门就在大堂碰见了一月未见的景律明。在一群高谈阔论的商人里，他是那样显眼，即便被同党围在中间，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叶温抓着陆明胳膊微微侧脸，他想借着陆大哥的身体为自己遮挡一点，却在抬头瞬间撞上景律明视线。
景律明微顿，目光深刻地看了两人一眼。看得叶温心惊肉跳，抓着陆明的胳膊都变紧了。
“叶温？你怎么了？”陆明关切地问他。两人还挽着胳膊，微微偏头的错位从景律明那个方向看去暧昧至极。
“没什么……就突然有点胃疼，不严重。”
“确定没事吗？”
叶温不敢直视前方，景律明正离他越来越近，“嗯，我们快走吧。”
陆明拍拍胳膊上那手，携着他往里走去。
景律明的眼睛都快长脑后了，一直盯着二人上了包间。他心里翻腾地冒火，还什么成天说着喜欢他，不过一月没见就找别人了！
包间里上了一桌的菜，叶温却心不在焉的不在状态。
“叶温？你真的没事吗？”
叶温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地没听见对方说话。
“叶温？”陆明担忧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啊？！不用……不用陆大哥，我没事。”
“这个粥你多喝点，暖暖胃。”
“好。”
让叶温更没想到的是，景律明一直在外等他。
六月天的晚上依旧有点凉，叶叶温白日里穿得单薄，这会儿风一吹便萧瑟阴冷。他搓搓手臂，忽觉肩上一沉，偏头一看是陆明把外套脱给了他。
叶温想还给他，“陆大哥，你还是穿着吧，车子离得也不远这几步路我还是能挨的。”
陆明笑着按住他手，替他披好，“我都脱下来了，别驳了我的面子。”
叶温不好推辞，刚要说话就被路旁的鸣笛声吓了一跳。他刚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就见景律明从车上下来。
“景律明？！”
景律明上来就想拉他，陆明眼疾手快地挡在了他面前，“先生你吓到我朋友了。”
“让开！”
陆明回头看了看缩在他身后叶温，“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显然我的朋友并不想跟你接触。”
醋意混杂着火药炸开，少年人平时的沉着冷静瞬间全无，“猎物”被人占据的危机让他骤然爆发，他一拳击得陆明脚步踉跄！
“陆明大哥！”叶温慌忙扶住他，忙不迭查看他脸上情况，“陆明大哥！你没事吧？！……怎么样让我看看？”
陆明蹭了下酸疼的颧骨，安慰道“没事……”
看着叶温对他如此紧张，景律明怫然作色，脸色越加难堪，“叶温！”
叶温愤怒地瞪视他，“景律明你干什么？！你发什么疯突然打人？！”
“我问你他是谁？”
“你管是谁，这都跟你没关系！你现在给陆明大哥道歉！”
景律明哂笑，“你就这么心疼他？”
“我心疼谁现在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叶温克制着倾吐出更多，他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将自己私事拿出谈论，更何况陆明还在。
“这位先生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都是和叶温年岁差不多的。看在叶温面上，这一下我就不与你计较，到时候闹到警局怕对你也不好，免得再说我这么大一人欺负小孩儿。”陆明心里有火，知道他这个年纪最在意自尊，故意讥道。
“如果你再动手，我不会对你客气。我不知道你跟我朋友间发生了什么，有事我们可以好好找个地方坐下谈。”
景律明难得说了句脏话，这男人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那威胁对他简直就像笑话一般。倒是那几句年龄——狠狠戳在了男人想要攀比的自尊心上。
两人间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看着周围路人频频回头侧目，叶温必须尽快让他们分开。他扯扯陆明的衣袖，“陆大哥我们走，别搭理他……”
“叶温！”看着挽不回的人，景律明眉头深深紧锁，他心焦不甘，就如万只蚂蚁在爬。他刚想上前去追，车窗突然降下，司机忙提醒道，“景总，那边已经开始催了，再走就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