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飘摇，等我走来，烛火惊慌失措，欲灭未灭。

“真的，如此吗。”他颤声微老，惊慌将他的疲惫深深掩埋，半百的人了，此刻的眼神却仍是个孩子，带着毫不掩饰的盼望。

我将秋风的萧瑟轻轻引进帐，送到他身边，而后慢慢宣告：“到此为止了。”他眼里那稚童般的火光熄灭了，流波第一次在眼眸里平静，他的背缓缓地佝偻下去，烛火被秋风裹挟着无助地摇动，映入他的眼中，这是唯一的光了，他就在这一瞬间慢慢地老去。

“需要我告诉您时辰与具体的人吗？”我承认是有些不忍。

“没必要了。”他的声音似乎比秋风还要萧瑟一些，我也不在说话了，作了个揖，便侧身退到一旁。他的头悄悄地垂下来，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深，秋风忽然大了起来，将帘子吹开，烛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背如烛火般弯着，好在有秋月还算是温柔，依旧将他视作孩子，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他脸上的皱纹这么多年第一次舒展开，从山岳化为蜿蜒的河流。

他慢慢睁开了眼，背又慢慢地直起来了，他眼波清澈，不带一点这个乱世的烽火烟尘。他将叹息吐出，化为秋风中的一缕：“很多年了吧。”

“是，蛮多年了。”

他的羽扇轻拂，另一只手将这本命灯举起，轻置在桌上，向我微微一推，我从暗处走出，双手将其捧起，而后置于右手，左手为其微挡点秋风，聊胜于无。

“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啊。”

“第一盏孔明灯。”

“是了。”他微微颔首，继而看向天边，银河耿耿，玉露零零，“能替我再放一盏灯吗？”

“可以。”我答应下来，躬下身子，将那本命灯递上桌，他却挥挥手，示意我将这飘摇不堪的灯儿托着，而后平静地说道：“就用这盏。”我微微一愣，有些无措，他别过头，嘴角上扬：“就用这盏。”

我看了看桌上的灯，又看了看微笑着的他，这才点了点头，取来备在帐中的灯纸与竹篦，便用着这些做出一个孔明灯来，我走出营帐，将烛火放上，那灯便摇晃着升起，慢慢地向天边飞去。

他吃力地站起，一步一步蹭到帐外，仰起头，看着孔明灯飞去，良久，便叹了一声：“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啊。”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本是该与彭祖相论的，如今却与庶民无几。

“为什么。”我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他慢慢地踱着步，转过了身，又一步一步向帐内蹭去，我上前欲扶，他却一抬羽扇，制止了，我便跟在他身旁，稍稍落后半步。时间慢慢从他身上流过，他却丝毫不绝，终究又是坐在那里了。

“皇叔对我有恩。”他淡淡地笑着，眼里似乎又有了些许光亮，他头不自禁地抬起，羽扇微摇，似乎回到了隆中的时候。我微微皱眉：“仅是知遇，就值得为其逆天意而行吗？”他看向我，流波依旧不动，犹如一潭死水，但，我还是看到了那深处，还留着一抹亮光。

他沉默着，最后释然地笑起来：“听天由命，是一种选择，我也知道逆天而行的代价，但是，”他微微顿了顿，眸光一凝，“命运多舛，又恰是乱世临至，民多敝寥，我想总得有人来当牺牲，作为盛世的代价。”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沉默着，半晌挤出一句话来：“总有人会作为代价的，为什么你还是要掺和进来。”

他沉默着，悄悄咳嗽着，许久，他浅浅的笑意被秋风带来：“是啊，是总有人作为代价的，不一定要我，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让我能在这乱世里活得踏实些。”

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让自己感觉舒服些，我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有了久违的释然：“就当，为这乱世黎民，留一孔明吧。”

我愣了愣，随即站起身，作了揖，他羽扇轻挥，我躬着身退出营帐，而后化作流光划过夜空。

营帐里，秋风已止，他端坐在中央，周遭设着香花祭物，七盏大灯四十九盏小灯有序坐落，营帐外，一魁梧大汉奔走带风，正朝营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