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被持续不断的刺激打断。
要不要说？
白宇舟的眼神飘忽不定，左右窥视，独独不敢看身上的人。
这种场合告白太草率了吧？要不算了。
脸被摆正，听见贺野的声音：“在想什么？”
沉沉的声音是略带责怪的语气，像粘腻的液体灌入耳朵，让人失去理智。
在想你。
白宇舟低头，往下滑，试图逃避。
贺野把他捞起来，视线下移：“你今天……格外不一样？”
白宇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红着脸一巴掌拍过去。
强装镇定：“哼，我今天厉害。”
贺野轻轻的笑，背部微微颤抖，随后笑意收敛，他莫名生气地问：“小笨蛋，你不会在想什么不该想的吧？”
白宇舟挑眉，故意逗他：“哦？什么是不该想的？想不健康的片子算不算？”
贺野似乎是生气了，用力过猛，白宇舟有些不舒服，踹他一脚。
贺野抱紧他算是道歉:“算。”
白宇舟从他的眼神里竟然看出了占有欲，像是猎人紧盯着三心二意的羊，让人本能的恐惧。
视线捕捉到贺野微张的唇。
白宇舟的喉咙滚了滚。
好想亲。
算了，白宇舟移开视线，初吻留到告白的时候比较有仪式感。
-
第二天一大早，贺野带上资料去燕大研究组。
出门前，他回头看白宇舟，舟舟盘腿坐在地上，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他很高兴，嘴里哼着电视里的音乐小调。
这傻乐的样子，像个春游前的小孩，贺野看着，不自觉勾起嘴角，随后捕捉到一丝反常。
他了解舟舟，他是个安静的人，几乎没有看过他哼歌的样子。
什么事这么开心？偷着乐？
贺野转动门把手，故意把门弄的格拉响，回头。
白宇舟仍在专心致志收拾行李。
没听见？
贺野有点失落，他平时出去买水买饭，舟舟都会一路送他到门口，一副离开几分钟都会很想念的样子。
今天确实反常。
贺野咳嗽了一声，“我走了。”
“哦！”白宇舟还是没看他。
贺野不再挣扎了。
算了，别太幼稚。
他最后看了一眼舟舟心情大好的模样，终于走了。
-
白宇舟把衣服全部塞进行李箱后，决定了。
今天晚上就告白！
告白的地点要好好选，不能太浮夸也不能太简单，不能让人太尴尬但也不能太没仪式感。
好难。
想了一会儿，白宇舟犹犹豫豫掏出手机，把通讯录翻到底，找到“裴会”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少爷！您、您有何吩咐！”
白宇舟一身的鸡皮疙瘩，“叫我白宇舟就行。”
他听不得‘少爷’两个字。
“好的，少爷！我、我、我太激动了，你很久都没吩咐我做事了！”
裴会真没说假话，他确实激动，他是白氏请来照顾生活的人，但他经常出差错，伺候谁谁都不要，在他以为要失业的时候，被白老爷安排照顾白宇舟小少爷。
这个白宇舟小少爷特别神秘，除了家庭宴会，从不出现，自然也用不上他。
裴会这个挂名的私人助理，良心不安，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炒鱿鱼。
这会终于有工作来了，那能不激动吗。
只听白宇舟小少爷说：“帮我定个酒店，要条件好一点的，不能太没品味……还有……”
裴会听小少爷说了一大堆，似乎有点懂了，他问：“告白用的吗？”
电话那天沉默半天，传来轻轻的声音——“嗯。”
-
白宇舟长出一口气。
交给他应该没问题吧，这个人给有钱人做了这么久私人助理了，应该能安排得体？
白宇舟继续轻轻哼着歌。
格拉——门响了。
白宇舟一顿，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开心的像个兔子一样弹射起步冲到门口，看到来人后，心脏骤停。
他紧急刹车，像个木桩一样的站着。
门口的人不是贺野，是贺野的爷爷。
本该明天才回来的人，提前回来了。
贺爷爷笑眼弯弯：“舟舟啊，好久不见。”
跟白宇舟的诧异不同，贺爷爷看到他，没有很意外，从容不迫的放钥匙、换鞋，该干嘛干嘛。
白宇舟捏了捏手心，打招呼。
心想，完了，他不太擅长跟长辈相处。
贺爷爷围着客厅巡视一圈，沙发上多了新的抱枕、茶几上多了新的杯子、柜子上的游戏和碟片全部换了位置。
全是二人生活的痕迹，而且看得出来日子还不短。
贺爷爷叹了口气，翻出手机又看了一眼那条朋友圈。
照片里，他孙子注视着白宇舟，一副看宝贝的模样。而白宇舟的眼神，简直把心思完全写在脸上！
贺爷爷没有跟白宇舟说话，走进贺野的房间查看，这里比客厅的变化更大，桌上摆着没见过的乐高，拼到一半没人管；乱糟糟的书桌被整理的井井有条，一看就不是他孙子的风格；床上的枕头从一个变成两个，紧密的挨在一起。
这两个人八成晚上一起睡。
贺爷爷又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内脏给叹出来似的。
白宇舟听着贺爷爷的叹气，心脏揪起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贺爷爷回到客厅，喊他：“舟舟啊，陪爷爷聊聊天吧。”
“奥……好。”
-
上来第一句话就吓到白宇舟了。
“小野很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白宇舟的心哐哐跳，喜欢……哪种喜欢，爷爷指的应该是好兄弟吧？爷爷总不能看出他暗恋贺野吧？
白宇舟只好说：“嗯，我们是好兄弟。”
贺爷爷笑眼弯弯：“对对对，你们是好兄弟、好兄弟。”
贺爷爷打量白宇舟说：“你看你们感情多好，小野都把自己的睡衣给你穿了。”
白宇舟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睡衣还没换，有些尴尬的揪了下衣摆。
其实，穿好兄弟的睡衣应该也挺正常的？
贺爷爷：“这是他奶奶去世前给他买的，他很珍惜的，自己都不怎么穿，一定是很喜欢你才给你穿的。”
白宇舟心尖很重地跳了一下，身上泛起暖意。
贺野对他真的很好。
-
贺爷爷换了话题：“难得小野不在，你要不要听听小野的事？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我讲的了。”
听爷爷这样一说，白宇舟放下戒备，来了兴趣，他确实很想知道贺野的事。
以为会是生活趣事，结果贺爷爷抛了个重磅炸弹。
“小野以前被同性恋群体霸凌过，你应该不知道的吧？”
白宇舟心口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巨浪压住，动弹不得。
同性恋、霸凌。
从来没有听说过。
白宇舟脑子里浮现出贺野小时候的照片，阴郁、三百米内生人勿近。
是因为被霸凌，而且还是被同性恋霸凌。
贺爷爷没有管呆立着的白宇舟，而是从柜子里摸出一份报纸，强行塞到他的手上。
“看看这个。”
白宇舟低头，报纸头条的照片是一排穿着少管所衣服的少年，这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表情桀骜不驯。
报纸内容是“未成年同性恋集体侵犯同学未遂被拘，性教育急待加强。”
侵犯两个字像钢钉一样狠狠钉穿了白宇舟的心脏。
白宇舟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等缓过劲来，才感到一种全身弥漫性的疼痛。
贺爷爷：“侵犯未遂，小野打架还是很厉害的。”
贺爷爷不管尚未消化的白宇舟，自顾自的讲起来：“说起来，这事儿都怪我们做家长的。”
“小野这孩子从小脑子聪明，学校的课程对他来说实在太小儿科，我跟他爸爸就把他送进了当时燕大下属的一个少年培训组。
“这个组里是全国各地的聪明小孩，有的是大孩子，有的是小孩子，小野就属于年纪小的，而那些同性恋也在这个组里，比他要大上三四岁。”
“小野自从进了这个培训组，身上就总是出现伤痕，有的时候满脸青紫，有的时候整条腿都充血。”
“可是，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只说跟人打架，为什么打架，他也不说。”
“而且，他每次看到新闻里有同性恋的报道，就控制不住的暴躁，”说到这，贺爷爷带着白宇舟到阳台上，“你看看这些。”
裂了的木头桌子、缺了腿的木头凳子，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尸体。
贺爷爷：“这都是小野干的，我们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到心理治疗所去，结果他也不配合。”
白宇舟想到了贺野的九十六本心理学专业书。
白宇舟喃喃：“所以，为了自救，他自学了心理学？”
没想到贺爷爷斩钉截铁否定：“不是。”
白宇舟惊讶抬头。
贺爷爷告诉他：“那是他为了你学的。”
我？
白宇舟的心脏颤抖。
贺爷爷继续讲：“你看看这些同性恋被抓的日期。”
白宇舟低头，瞳孔收缩，竟然是他救了溺水的贺野的第二天。
怎么会？
贺爷爷：“那天他不是失足溺水，是又被那群同性恋找麻烦的时候跳下去的，然后，他被你救了。”
“从认识你的第二天，他就变了，本来闭口不提的事，主动报警报案，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才知道小野遇到了这样的事。”
白宇舟放下报纸，他怕自己把它捏烂了。
贺爷爷：“小野被你救了以后，话就多了起来，他总问我们‘有没有办法让人多笑笑’，我们当他开玩笑，都敷衍他，最后他竟然自己去找了燕大心理学的郑教授。”
“郑教授跟他说‘你要自己笑起来，你身边的人才会跟着笑’，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自学心理学的。”
贺爷爷拍白宇舟的肩膀：“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你学的心理学？”
白宇舟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难以遏制的泪意缓慢上涌。
他不配！他不配贺野对他这么好。
因为他也是同性恋，他还是个喜欢贺野的同性恋，而且，今天还准备告白。
难怪贺野不上燕大，带着这样残酷的记忆去燕大实在太残忍了。
白宇舟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脑子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该去做什么。
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情绪。
只知道很难受，很难受。
贺爷爷又拍他的肩：“舟舟，小野真的很喜欢你，你救了他，各种意义上救了他，但他不是同性恋。”
白宇舟心口一窒，猛地抬头看贺爷爷。
贺爷爷无疑在告诉他，他已经看穿了他的同性恋身份和暗恋的小心思。
那双眼睛告诉他：“放过贺野。”
贺爷爷狠狠抓住白宇舟的肩膀：“答应爷爷，不要让贺野知道你是同性恋。”
“你想想，如果你生命里的光，告诉你，他就是曾经伤害过你的黑暗，人不得崩溃了？不要伤害小野，求求你。”
白宇舟晃晃悠悠的，他觉得自己发烧了。
他点头，但是他的头疼的炸裂。
他脑子里蹦出偶然看过的新闻，说的是一个小女孩失去双亲后被好心人抚养，结果“好心人”却侵犯了她。
白宇舟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披着狼皮的“好心人”。
白宇舟晃晃悠悠的去拖行李箱，他想要先离开，然后好好的思考，可是脑子像一滩豆腐渣子，怎么都组装不起来。
“我会瞒住的。”他努力地答应贺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