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天朗气清。

成元朗奉长辈之命来照看自己的大外甥，每天都一清早就来了。但今日有所不同，他不仅自己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位大家闺秀。据说是叶家小姐，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妹。原本皇上已经下旨，封其为靖安世子妃，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国舅爷带着圣旨亲自前往靖州，却并未宣旨。

“叶三小姐，感谢你来探望我那大外甥。不过还请你先等一等，他伤后未愈，睡得时辰比较长，容我先去看看他醒没醒。”

成元朗将叶三小姐叶玲珑先带到了驿馆的会客厅，叶玲珑对其行了一礼，便坐下静静等候。

她此行是奉爹爹之令前来，兄长将靖安世子在靖州说的话转述回来，爹爹并没有责怪他未宣旨。但靖安世子既然已经到了京都，他与靖安王不和人尽皆知，试一试博其欢心未尝不可。她生来貌美，又有才名，那传说中荒诞的靖安世子未必不会心仪于她。

成元朗大步流星地去找明书澈，怕打扰到他，推门时小心翼翼。但那一点声音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时玉一激灵，缩进被褥里，一根头发丝也没外露。

明书澈掖了掖被角，让视觉上看起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舅舅？”

成元朗盯着地上的女子衣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门他该不该进，“你床上还有别人？”

明书澈：“……”哪暴露了？他拉开床帐一瞧，哦，衣服掉地上了。幸好只是件素白外衣，看不出是谁的。

“你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成元朗眉头紧锁，是有听说过这位大外甥行事荒唐，不拘一格。但就凭他誓死保护小皇子，自己伤痕累累但没让小皇子受一点伤来看，这明显和传言有出入。成元朗原本还想是谣传，如今算是开了眼。

明书澈今日气色好了许多，“额……我就是无聊，找个人陪我解解闷而已。”他摆出一张无辜脸，试图让他相信自己只是和床上的人聊了聊天。

要完，成元朗心想，大外甥要是这么容易为美色着迷的话，如何抵抗得了叶三小姐那样的美人。可是叶家狼子野心，这亲是万万不能结的。

成元朗越想越严肃，“待会儿叶三小姐会来探望你，你切记不能……”

“谁？”

“叶三小姐，就是那位谣传中要许给你做世子妃的叶氏女。”

明书澈一只手藏在被窝里使坏，欺负时玉不敢动弹，一通乱捏，以至于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容。成元朗还以为他已经动了心思，迫不及待要见那位叶三小姐。

“你听舅舅给你说，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凭你的身份要什么样的都能有。但这叶三小姐身后势力盘根错节，她对你示好绝对是为了你身后的王府胜过为你本人，你可切莫对她动真心。”

“哦，知道了。”

他回应得干脆，成元朗却心里不安，尤其见他笑容这样放肆，实在难以信任。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个大外甥重伤还要……一副要风流不要命的模样，太过令人担忧。

“舅舅还有别的事吗？”

这就赶他走了，也太着急了吧，成元朗满目忧愁，分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了，你可把我刚才的话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明书澈疯狂点头。

成元朗觉得他奇怪得很，话说，他床上的女子是谁？但他又不好直接问，想着去打听打听，便离开了房间。

“啊！”明书澈终于可以叫了出来，抽出自己带着牙印的手。成元朗要是再不走，他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时玉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被闷得满脸通红，顾不得其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谁是狗？到底谁是狗！”明书澈呼了呼自己的手，满脸愤懑。

时玉磨着牙向他逼近，眼神锋利得像要撕碎他一样，“咬你怎么了？是谁先乱动手的？”

“嗷……”明书澈反咬回去。

时玉笑他不自量力，一个只有脖子能行动自如的人也敢和她叫嚣？看来是有一段时间没被整，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刚捏紧拳头，外面就响起敲门声，接着响起一个女子的曼妙声音，“世子，我进来了。”

这么快？时玉一激灵，像兔子遇敌后灵活钻进洞穴一般窜进被子里。

明书澈还没来得及笑她，叶玲珑就已经推门而入了，以至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叶玲珑是端着药碗进来的，一边走来一边温柔道:“来时遇上给世子送药的侍女，想着顺路，便替她送来了，还望世子不要介意。”

她在距离明书澈还剩几步的时候行了一礼，一低头就瞧见了地上的女子衣物，神色一滞。

兄长与她说过，靖安世子残暴不仁，轻佻好色，绝非良配，想来是真的了。

叶修屹在转述明书澈的话时，刻意隐去了他和时玉之间的关系。因为一旦父亲知道了，就绝不会允许他再对时玉心生妄念。

“叶三小姐？你哥哥可与你说过我？”明书澈好奇道。

叶玲珑当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继续端着药碗向他靠近，笑着道：“说过的，兄长说，世子剑术高超，实有大将之风。”

“什么？”明书澈没忍住笑出了声，“若是真的，叶三小姐回去一定替我好好感谢他的夸赞。”他宁愿相信明天太阳西边起，也不会信叶修屹狗嘴里能吐出他的好话。

有这么好笑吗？叶玲珑瞧他灿烂的样子，实在是不解。但是……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玲珑伺候世子服药吧。”

“不用！”明书澈往后缩了一下，“怎敢劳烦叶三小姐，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他伸手去接药碗，叶玲珑却躲开了。

她面露羞涩，放低了声音道：“爹爹说，陛下已经将我许配给世子。只是哥哥不想我那么早嫁人，便没有宣旨。待宣旨后，玲珑便是世子的人，伺候世子也是应该的。”

明书澈愣了愣，盯着她时，还不紧不慢地扯动被子，露出了时玉莹白的一只脚。时玉好像那尾巴被人发现的小动物一样，脚趾动了动，立马缩进被子。

“叶三小姐当真愿意嫁给我？不介意吗？”

叶玲珑眉目温和，捡起地上的女子衣物，叠好放在床榻边，“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是世子这等身份的人，玲珑不会介意的。”

她顺势坐下，用勺子舀起汤药，喂到他嘴边，“世子先喝药吧，身子要紧。”

明书澈：“……”这姑娘学过忍术吧。

“听说这药苦，我特意在里面放了几颗饴糖。世子尝尝看，是不是没有之前苦了？”

“我自己来……”

明书澈一伸手，叶玲珑就避开，始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蓦然冷了脸，“我向来不说反话。”

他突生上位者的气势，叶玲珑一怔，没想到这样一张俊秀的脸生起气来也如此骇人。

“把药放下，你出去。”

“世……”

“叶三小姐不必勉强在我这里装贤惠，你哥哥必然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明知是条歧路，叶三小姐当真要硬闯吗？我虽瞧不上叶修屹，但他在靖州没有为了利益而葬送你的人生，我也为此敬他一分。你大可回去问问他，你该不该来，能不能来。”

叶玲珑愣住了，她今日来此哥哥确实不知道。他从靖州回来的那天晚上，特意来与她说：“明书澈绝非良善之辈，你不要一味顺从父亲，为了所谓大局牺牲自己。来日若有机会见上他本人，也绝不要被他的皮囊迷惑。”只是她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的命令，也不敢。

她无措地低下头，恍惚片刻后，跑出了房间。

明书澈松了口气，拍了拍枕头，提醒道：“走了。”

时玉闷够呛，一把掀开被子，一点都不想再沾上。

“他们叶家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奇怪。”

时玉缓了缓，又叹了口气，“叶家对后辈的教导十分严厉，整个家族都规矩森严。只能说……有利有弊吧，严厉之下他们的子孙都十分优秀，饱读诗书，从来不染恶习。短短几年，叶家蒸蒸日上得益于此。但与此同时，他们对后辈的管教多于爱护，个个都像工具人一样，不能有自己的喜恶、不能有自己偏好、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比如叶修屹，他就是个典型。他其实并不喜欢抚琴，但那是他父亲希望他喜欢的，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自己是喜欢的。他从来不会违抗他父亲的命令，最多是想法设法去说服他的父亲，可一旦说服不了，他还是会依着他父亲的决断去做。”

明书澈轻哼一声，“那你之前不知道他家是这样的吗？怎么还想着嫁给他。”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她生活在一个不能忤逆的家族里是什么样子。

“因为我喜欢他啊！”

时玉毫不避讳道，明书澈有一瞬间的心梗。

“那时我阿姐和当时的六皇子，现在的皇帝爱得死去活来。在明知道他未来会有三宫六院、明知道宫门似海的情况下仍旧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受她影响，我以为爱就是需要妥协的。即便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是为了爱义无反顾，听起来是不是特别伟大？”

“还挺会给蠢找遮羞布的。”

时玉：“……”

这人说话可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