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还朝，是一件极其庄重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后继有人，单帝的病情有所好转，能在大宴那天出席。

陪伴皇长子而归的，还有古氏遗孤，以及领护送之职的靖安世子，会在大宴那天一齐出现。文武百官恭迎，多方势力齐聚，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过了半个月，受伤的基本上都能活蹦乱跳了，便要开始准备进宫事宜。从驿馆到皇宫，需要穿过两条街，当天车马众多，也是容易出事的时候。

“实在抱歉，郊外行刺的人都查过了，查不出背后之人。”成元朗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此事，但最终只查到他们是有组织的江湖刺客，拿钱办事的那种，根本查不到有用的东西。

时玉早有预料，并不失望，对成元朗躬身行礼道：“还是谢过成大人了。”之后她便去找桑花了。

成元朗留在原地独自忧愁，碰到了到处闲逛的明书澈。后者闲着也是闲着，就多嘴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这几日不知为何，古妹妹对我生疏了许多，她之前都管我叫成大哥的，怎么突然改口叫成大人了。”

明书澈愣了愣，随口胡诌道：“生疏些也是应该的，那让外人听了，指不定怎么编排呢。毕竟大家身份敏感，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成元朗点了点头，觉得在理，就是看大外甥的眼神特别了些。这家伙怎么时而正经、时而浪荡的，他都摸不准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宫宴之后，你也回成家看望一下外祖父外祖母吧，就当替你娘尽尽孝。”

“知道了。”明书澈向来嘴上答应得快。

时玉决定把桑花和念念都留在时晔身边，也就把他们都留在了宫里。至于她自己，老宅重建需要时间，随便找个小院住着最方便，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哪里更安全。

大宴这天，从驿馆出发有两辆马车，成大人和靖安世子骑马在前。第一辆马车里是皇长子，由贴身女官陪同，第二辆马车是古家小姐独自乘坐。

时玉尤记得当年班师回朝的景象，她一路走到皇宫都被无数人围观，恰如今日。她是功勋之后，本身也是有功之臣，自然得到百姓敬仰。

她在马车里暗自数着时间，进宫途中，有一两街交汇处，最为混乱。若是她要下手，必选此处。

马车外无比喧闹，进宫的队伍徐徐向前。因为白日里道路上的人多，他们想要快速通过，是根本不可能的。

“咻！”

“啊！”

“保护大皇子！”成元朗高喝。

同时从高楼里射出两支箭，从左右两边射向第一辆马车。伴随人群中一声惊叫，无关的百姓四处奔逃。

“啊！”

跑向东南方的人潮接连惨叫，竟然跑出一群体型硕大的恶犬，它们见人就咬，利齿撕咬血肉。

蒙面的刺客从高楼里破窗而出，都提刀直奔第一辆马车。刀剑挑开车帘，却不见幼孩，但见一个折断两只利箭的冷漠女子。

时玉一脚将人踢出，自己亦提剑走出马车。

刺客们当即明白马车顺序已经调换，纷纷奔向第二辆马车。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第二辆马车前守卫重重，没人可以轻易靠近。

时玉一跃而上到第一辆马车顶，愕然发现上百条恶犬竟穿开人群，直奔她而来。

刺客是冲时晔去的，恶犬却是冲她来的。时玉扫视过人群，轻功往那人少的道路去，恶犬露出獠牙，像癫狂了一般跟随。

“小姐！”桑花刚从马车里出来就见她被畜牲追咬。

时玉无心回应她，孤身逃亡。古家军被其下令守好时晔，并未有人擅离。片刻后只有靖安世子在打斗中抽身，追她而去。

这毕竟是在大街上，没有地方是没有人的，时玉不能走得太远，否则会牵连更多的无辜百姓。

她最后跃上一棵参天大树，恶犬们围着树根犬吠，十分喧闹。它们的爪子刨着树皮，泛红的眼睛都瞪大朝着她，利齿摩擦，好像已经在脑海里将她撕咬。

明书澈的视线被树叶遮挡，看不到她的身影，但瞧底下那群畜牲盯猎物的样子，也知道她就在上面。

他踩着周围的屋顶和墙跳上树干，果然发现了她。

“遇上真狗了耶！”时玉乐道。

明书澈：“……”他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那你跟他们聊两句，没准因为你是同类就放过你了呢？”

时玉蹲在树干上，扯了片叶子往下丢，刚飘下就被它们狠狠咬住。

“那只吃素！”

“你跳下去试试，看它还吃不吃素。”明书澈翻到她边上，在树干上坐下。

时玉瞪他一眼，“你好歹毒，它们为什么不追你。”

“可能……”他凑近嗅了嗅，猝不及防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你比较香甜吧。”

时玉又揪下一片叶子甩他脸上，“什么时候了还占便宜！”

“我干的是正经事。”明书澈理直气壮，扯下她的香包，折了根长树枝挂上，钓鱼一样往下甩。

恶犬瞬间兴奋了，纷纷往上扑，不断地吠。

“看吧，就是因为你比较香，才追你的。”他手持树枝甩来甩去，逐渐发现逗狗的乐趣，一边溜下面的狗，一边问她，“你带香包的习惯很久了吗？”

时玉也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时候闹腾，家里人骗我带香包就可以像西域公主一样招蝴蝶，我就带了，实际上是为了催眠我，安神用的。”

“你还想招蝴蝶？”明书澈笑声放肆。

时玉瞪他一眼，“很好笑吗？”

他摇摇头，收敛了一些继续问道：“那还有谁知道你这个习惯？”

时玉伸出手指头来数，“活着的还有桑花、陈溱、云也、叶修屹……再就剩你了。”

不用再问也知道，这出自谁的手笔。尽管他们找到了恶犬追咬的源头，他们也不能丢了香包离开。这么多大型犬一旦分散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失望吗？”明书澈戏谑地问。

时玉嗤笑一声，“我都差点杀了他了，他不反击才奇怪吧。”

“差点杀了他，看来你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他突然没了逗狗的兴致，把树枝搭上树叶，让风吹着香包动。

时玉瞥他一眼，他酸溜溜地继续阴阳怪气道：“平常杀人眼睛都不带眨的，能手下留情的也就他一个了吧。”

“你不把自己当人吗？”

明书澈：“……”

以她的性子，当初发现他身怀武功，就该杀了他的，可那次念在他原本是见义勇为便放过了。后来他在她受伤后故意戏弄，以她的脾气也该杀了他的，可或许是因为日子太无聊了，所以留下了他陪自己玩。

“所以我在你心里，还和他在同一个位置？”

时玉：“？”她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脑子怎么长的！”

“如果他不是跟你立场相悖，你是不是就……就不会放下他了？”他蓦然愤怒，更多的是委屈。

“我对他早就没有那种感情了。”

“那你为什么对他手下留情！”

时玉一愣，片刻的迟疑让他自嘲地笑了。他忽然站了起来，不再看她。

“我早该知道，毕竟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却可以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地承认喜欢过他。我和他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你既然那么喜欢过他，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

明书澈倏忽哽咽，“到底是我不配。”

时玉怔怔地仰头看他，他却跳了下去。

“阿澈！”

他毫无预兆地落地，剑挑恶犬，好似泄愤一般杀戮。时玉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与恶犬搏斗，丝毫没有说话的机会。

援兵姗姗来迟，看到了一半恶犬的尸体和犬群里离老远的两人，各杀各的，一个比一个残暴。

在解决犬难后，时玉回头找他，只看到他捂着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

大宴开始已经拖延到了下午，面见帝王不可衣冠不整，时玉进宫后被带去梳洗。知道时晔他们安然无恙，她整个人放松了一些。但一想起明书澈突然跳入犬群，又心跳快得很。

此次大宴是为皇长子还朝，所以皇长子一到场便可开始，时玉错过了开场。今日宴席上会宣两道圣旨，一则册封瑾贵妃为瑾皇贵妃，为大皇子养母。二则请云老太师为皇子讲师。这两件事情无论时玉在不在都会如期发生，她并不着急。

走过宫殿的长廊，她在尽头遇上了叶修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像是等她许久。

“叶大人。”时玉不躲不闪，径直遇上，微微行了一礼。她也不停留，拐弯路过他，直到他突然出声。

叶修屹跟在她两步之后，“不是说只放过我一次吗？那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时玉没有回头，“你不用多想。第一次是了结，第二次是偿还。无论如何，你教过我许多，也帮过我很多，我并不能否认。”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只会当你心里还有我。”

时玉轻笑，“你都已经决心要杀我了，又何必再说这种话。”

叶修屹也并不否认，“那并非我所希望的，而且我知道凭你的本事，肯定逃得出来。”

“那就谢谢你的信任。”时玉随口道，抬步就走，不再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