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珍禧回来就带着秧秧直奔娘家，她不派人去给沈三爷打招呼，也不去慈韵堂辞婆母，铁着头我行我素。

秧秧看在眼里，装不知道，反正她的亲奶奶是秦氏，王氏对三房不过碍于情面，双方都没啥好感。

可阿娘却连阿爹都不说一声，嘿嘿嘿，怕是有好戏看了，秧秧在车上，时不时露出坏笑。

白珍禧知道女儿精头鬼脑什么都懂，便忍着笑，用力瞪她，眼神警告。

小脸蛋上挂着的坏笑一瞬间消失无踪，秧秧迅速翻篇，马上说起要请沈珊儿姐妹来参加雅集的事儿。

沈家的亲戚要来，她让阿娘多送份帖子就是，满足女儿的心愿有什么难的，白珍禧随口就答应了。

问题出在长房和二房的矛盾，陈氏和曲氏最好别挨着。

等白珍禧想定以后，马车也行驶到了嘉平坊的庆德侯府，天上撒着盐粒子，街面潮湿，门口的玉兰树吐出鼓鼓囊囊的花苞，枝条和芽叶上染着一层沙沙的雪白。

秧秧穿着红色的鹿皮靴，马车一落地就跑个没影。

回到娘家，白珍禧也不复在沈家低头走路的谨慎模样，她懒懒散散、大摇大摆地先回自己出嫁前的院子，秧秧自有丫头婆子们会跟着，她大可放心。

白珍禧知道她娘肯定在忙雅集的事儿，打算自己歇够了再过去。

秧秧直接跑到金毛吼住的园子，她精力充沛，一溜烟拐来拐去，中间不带歇的，除了云萱勉强跟得上，侯府那些婆子丫头都累得直喊天爷。

外面那么冷，金毛吼在园子里怎么过冬，这件事她已经关心了好久，每天在家都要问一遍白珍禧：“金毛吼会不会冻死？”

白珍禧被她烦得不行，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金毛吼待在它的窝里，能避风雪，不会被冻死。”

“那它会不会生病？”秧秧就是抓住不放。

白珍禧沉默了。

秧秧牢记阿娘的教诲：在沈府要夹着尾巴，在侯府可以随心所欲。

现在在侯府。

她进门就开始胡闹，婆子丫头们见侯爷夫人最宠的幺女回来，敢不提着精神伺候？她们自动分成两伙，一伙跟着白珍禧问长问短，要吃什么用什么，一伙跟着秧秧，下雪天出点什么事儿没人能担待得起。

金毛吼正在睡懒觉，秧秧在木头房子里找到它时，毛乎乎的大尾巴还悠悠然地拍打着木板。

秧秧揉它的大脑袋，“出来让我骑。”

金毛吼张大嘴巴，露出一口白白的犬牙，打完呵欠，又应付了事地呜咽两声，便动也不动了，外面下着大雪，它趴窝多暖和，才不要出去驼胖娃娃。

秧秧揪起它身上长长的黄毛，“出不出来？”

金毛吼背着耳朵，闭上眼装死，后面的婆子丫头伸着脑袋劝她：“这狗最近懒得很，姑娘不如去玩鹦鹉吧？现在雪大，去暖房里还能烤火，那绿毛畜生前些日子还学会了骂人呢！姑娘听了一准要乐！”

秧秧只得丧气地离开，金毛吼也不起，摇晃着毛尾巴算是送她。

婆子丫头们终于松口气，簇拥着秧秧正要去暖房，就见远远一人打着油伞冲她们而来。

是老夫人跟前的吴嬷嬷找来了，吴嬷嬷见没人给秧秧撑伞，登时就沉下脸，快步上前，举伞遮住秧秧，护送她往老夫人房里走。

吴嬷嬷回头骂那些丫头婆子：“要是冻坏姑娘，看不扒你们的皮！”

婆子丫头们发怵，秧秧便替她们开脱：“吴嬷嬷，是我跑得太快，她们来不及去拿伞。”

吴嬷嬷忙道：“小祖宗，弄得全身都是雪，待会儿雪化在头发和衣裳里，可是要受寒的，老夫人已经让人熬了姜汤，回去先喝一碗，再把衣裳换了。”

秧秧爽快答应，跟嬷嬷来到外祖母曹氏房外，软帘才掀起，阵时暖香扑面。

一位穿着仙人跨鹤紫瓯云锦裙、头上有几缕银发的老夫人看向门口，“快把姜汤端来。”

身侧的大丫头应声去取，秧秧已经撇开吴嬷嬷，小跑进了里间，一头扎到老夫人怀里。

撞得曹老夫人笑声飘满屋子，“是我家秧秧来了？家学放假了？”

秧秧嗯嗯点头，“夫子让我们休沐。”又悄咪咪附在外祖母耳边，“阿娘马上就带我来看外祖母了，连阿爹都不告诉！”

曹老夫人听完一咯噔，白珍禧是她三十六岁才得的幺女，捧着含着养大，使起小性子来也让人头疼。

她抱着秧秧摇晃，“真是颗小精豆，还有什么，全都告诉外祖母。”

秧秧想了想，外祖母是向着她们的，于是就打开话匣子，把沈家的事儿倒了个干净。除了偷看大伯母捉奸一事，沈渡不许她告诉旁人，否则她都憋不住要讲！

曹氏听得津津有味，还教孙女：“以后阿娘和阿爹要是有事，你就差人给外祖母送信。”

秧秧坏笑着点头，曹氏大致有了章程，既然长房和二房不睦，那座次就得挪开。

等到白珍禧睡完午觉，找过来时，祖孙两已经把一切布置妥当了，秧秧喝过姜汤，换好新衣裳，沈家妯娌的安排重新调整过，宾客名单里也添了沈珊儿府邸。

至于沈珊儿要带一车吃食，此事曹氏也随她们去闹，还专门拨了个院子，让她们摆家家。

白珍禧还没开口，她娘就冲她摆手：“你别说了，秧秧都告诉我了，你们娘俩回来一事，我已经差人去京兆府知会了沈三，让他去对付他娘。”

秧秧有外祖母仗腰子，面带得意不说，还敢冲阿娘做鬼脸。

白珍禧坐在绣凳上，翻开那些写好的宾客名单。

曹氏嘱咐她：“下次回来，你必须亲自去向婆母请示，王氏算是个明眼人，还能故意拘着你不成？”

白珍禧面带不愉，板起脸半天，才说了今日去长房的事。

曹氏听完也唏嘘，“沈大终归不可靠，曲家女儿以后的日子难熬了。”

说完又话题一转，“不过那沈大做得再错，也牵连不到沈三头上，你无端给他摆脸色作什么？我看沈三平时还是太让着你。”

说归说，曹老夫人还是一脸满足的笑容，对幺女婿极为自豪。

沈三不仅是钦点的探花郎，长得一表人才，还出身尚书府邸，这在京师世家子弟里可是头一份。

她捞得沈家三郎做女婿，不知羡慕红了多少老姐妹、老对头的眼。

白珍禧扁扁嘴，“我没错！他大哥这样做，难保他将来不学！”

曹氏听完扶额望天，便又依着她的思路说：“那沈三高中探花，他家兄弟几个怎么没有照着学他的？”

白珍禧一堵，不高兴道：“阿娘，您到底站哪头啊？”

秧秧没想到这件事大伯母能自己说出来，那沈渡可不能怪她咯。

曹氏怕女儿使性子吃亏，也不再惯着她，说道：“我站秧秧这头，你也该懂事些，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

“再有，你替长嫂发落下人是好心，但事后还得回你婆母一声才合规矩，不然就落会个名不正言不顺，说你一个三房的人，凭什么插手人家长房的事？”

“你啊，都是被我和你爹给惯的，若是你出身低些，就等着看沈家那些刁奴怎么做你的祸！”

白珍禧觉得阿娘说得在理，但嘴巴绝不认输，拧着脖子道：“他们敢！大哥才有新人，那些奴才就变了嘴脸，我今日就算是发卖他们，也没谁说得出一个不字。”

侯府曾经出过一个皇贵妃，靠着这层关系，白家一直跟天家走得很近，与那些皇子公主们也处得极好，手头还管着天家的内务要事，王氏知道庆德侯府的分量，不会太过为难白珍禧。

曹氏把话点明：“没人说你一个不字，这事儿得感谢你姑祖母是皇贵妃！”

白珍熙又不服气地嘀咕几句，才嬉皮笑脸哄她娘，“还得感谢阿娘！对了，这次的雅集都有哪些个贵人赏脸？”

曹氏哼了哼，腹诽你明白就好，“大长公主怕是想露个面，带媳妇过来挑孙媳妇。”

大长公主跟曹氏年纪相仿，两人也是老交情，这些年时不时通个消息，倒没怎么出来见面，今年她老人家若赏脸，那这雅集的头等贵人自然非她莫属，所有皇室女眷在她面前都得乖乖做小辈。

秧秧多嘴问道：“大长公主的孙子有多大？”

曹氏两眼一亮，刮她的鼻子：“小不羞，你急什么？”

秧秧简直膛目，急着分辩说：“不是不是，我。。。。。。我才五岁半！”

白珍熙摇摇头，跟她娘笑着交换眼色，她这女儿早慧，连大人都能被她算计，哪里像别的小娃娃，五岁多光会玩，都跟憨包似的。

曹氏笑眯眯的，“大长公主的孙子都成年了，但长公主的孙子倒是有跟秧秧年龄相仿的，就看这次来不来了。”

秧秧挂着一脸倒霉，原来外祖母真的有点心思！她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被拿出来排鸳鸯谱了？

“后日雅集正式开始，大长公主第二日方到，到时候你带秧秧给她磕个头就行，等长公主来了，我亲自带秧秧去。”曹氏这样安排，对方自然能区分出来用意不同。

秧秧两手挥得眼花缭乱，“这不成。。。。。。”

没想到曹氏和白珍熙母女对视一眼，同时捂嘴大笑。

这个安排秧秧她听懂了！

否则她不会急！

看她摇成风火轮的小胖手，曹氏笑得出了眼泪水，她的小秧秧才五岁，就灵透至此，将来的前程定是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