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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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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冬日天寒日短,每天起床去家学时,外面还黑森森的。

秧秧打扮成棉球,握着漂亮的小手炉,云萱左右挎着两个招文袋跟在身后,刚走出晓山院,就见李照提着灯,笑模样站在门口等她。

“三妹妹,今日兴许会有雪!”他知道她一定会开心,指了指遥远的天际,“彤云堆积,是下雪的迹象。”

秧秧忙跟着抬头:“是有很多云,真的会下雪吗?”

她盼下雪好久了,家学一直有雪休的惯例,下雪路滑,为安全起见,可暂停课,待雪化后再上课。

李照自从搬到沈府,就每日自觉来接秧秧上学,秧秧跟沈渡要好,对他也爱屋及乌,他想报答,只能用力所能及的方式。

他走在秧秧前面,将灯提向身侧,替她照路,“最多等到今晚,定会下雪的,咱们就等着明日看雪景吧。”

秧秧很欢喜,“大哥哥起了吗?”

李照嗯了一声,“武师傅在教表哥练拳,这时节,上衣都不穿。”他缩了缩脖子。

“什么?”秧秧惊愕得站住了,“那大哥哥会生病的!”

“不会不会!两名武师傅也没穿上衣,表哥跟着他们,这样光着有一阵儿了!”李照放慢步子,等秧秧重新跟上来。

“听说这样能增强体质,而且每晚表哥都要泡药浴,会出一身汗,寒气不会淤积在体内的。”

秧秧打了个寒噤,这会儿小风一刮,她脸蛋就生疼,大哥哥还光着身子,实在凄惨。

来到家学,云萱把招文袋递给秧秧,接着钻进丫头们待的屋子,占了离灯最近的地方,掏出纸笔,开始写字。

别的丫头拿她取笑,“云萱,将来你家姑娘当状元,你至少也得是个秀才吧?”

沈珊儿的丫头彩樱只敢跟她说笑,主子关系亲近,两人说话也不忌讳。

云萱在写一个“永”字,姑娘说她的字像鸡刨,得练,只要把这个字练得端平正直,她就能写好别的字了。

“回头我请三姑娘提醒提醒表姑娘,你就等着跟我一样吧。”云萱顾不上看她,提起笔尖,慎重地落在纸上。

沈茗溪的丫头夏荷乍舌,“啧啧,这姑娘家进学堂的本来就少,现在连身边的丫头都得识字,咱们当丫头的是越来越难了啊。”

云萱俏皮道:“索性你们也一起学,将来咱们府里不仅姑娘们学问好,就连丫头都能吟诗作对,必定名声远扬。”

夏荷刚凑近来看,听她这样说,吓得摆手缩回去。

沈茗嫣的丫头晴鸢在这里是独一份,没人理。

天寒地冻的,她也没地方去,背过脸坐着,可旁人说的凑趣闲话,她全都悄悄记在了心里。

原来是为了博名声,这三姑娘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心眼!以后可得劝着点大姑娘,别再吃了她的暗亏!

两堂早课没上完,天空就洒起雪沫子,雱雱扬扬。

秧秧激动得,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巴巴盼着夫子下一句话就说出雪休。

张夫子也很高兴,大雪一来,正是围炉雅集的好时候,每年雪休,他们都会参加好几场文人聚会,有高端大气的华丽宴会,也有私下温馨的友人小聚,心里忍不住一阵激荡。

弟子们的座位上纷纷长出刺来,一忽儿就抬抬屁股,接龙似的,你先抬,我后抬,人人不约而同看向夫子,喜色都压在他一句话下。

张夫子讲得差不多了,才说出大家期待已久的话:“今日起雪休,上课时间还请各位另待消息。”

话音立刻点燃炮仗,课堂跟沸腾的铁锅一样炸开,秧秧美滋滋地收拾着桌面,准备跟阿娘去外祖母家。

庆德侯府的初雪雅集在京师可是鼎鼎有名的,很多贵妇人都盼着呢!而且每年都有意想不到的贵客驾临,县主、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保不准都会来!

外祖母还要正式把她介绍给老姐妹们,因此秧秧得隆重出席。

侯府还有只金毛吼在勾她,那狗除了听外祖母的,就只听秧秧的指挥,狗也很会看眼色的,主人心里看重谁,它用小眼睛一瞄就知道了!

“秧秧,你这几日怎么安排?”沈珊儿雀跃地跑来问她。

秧秧小嘴叭叭:“我要去外祖母家,对了,等定下雅集的日子,你和灵儿可愿来玩?”

沈珊儿要问过爹娘才能答应,于是她道:“我们当然愿意跟你玩,咱们保持联系吧!”

秧秧说:“到时候我阿娘会让人给你们府里送帖子去。”

终于可以放下书本休息,还能和小姐妹一起玩雪,沈珊儿和沈灵儿跟秧秧挤在一起往外走,叽叽喳喳的商量个不停。

沈茗嫣的阿娘年年收到庆德侯府的帖子,今年才出了禁足的事儿,陈氏更要出来证明她没事,她过得好极了。

沈茗嫣早就被阿娘打过招呼,到时要打扮得体体面面的赴宴,不跟不懂事的人计较!虽然她一点不稀罕,但心里还是憋着劲儿,要给二房长脸。

她将招文袋扔给晴鸢,看都不看那三个蠢丫头,径直走了。

走出几步,晴鸢忙向自家姑娘禀告她在丫头房里探听到的情报。

“为了博名声,她居然要丫头也学认字,真是哗众取宠!”沈茗嫣翻眼道。

“总之姑娘有数就好,奴婢看那个云萱,也是个奸的!”

“给我盯好她,看三妹妹还有什么把柄!”

“大姑娘放心!奴婢看着呢!”

沈珊儿的祖父虽只是个小官,但背靠大哥一个户部尚书,他又很善经营,因此身家很富,家中有不少生意,其中也包括高档酒楼之类。

沈珊儿和沈灵儿想让酒楼的庖厨做一车好吃的送来,她们热情洋溢,秧秧很是顶不住,她并不知道外祖母届时会怎么安排,就先道:“我这会儿跟阿娘去外祖家,待问过外祖母后,再联络你们。”

沈珊儿应了,她听大人说过,侯府的初雪雅集算是京师上流阶层的一大盛事,她阿娘也曾倚仗沈府的关系,参加过一两次,她对此十分好奇,也想去开开眼界,还热心热肠地打算备礼。

“那好,我和灵儿就在府里等你的消息。”三个小姐妹在家学外道别,就带着丫头各找各妈了。

秧秧回到晓山院时,白珍禧不在家,她去看了曲氏。

雪沫子越下越密,白珍禧打着油伞,身后跟着莫允,来到冷冷清清的远山院,以前曲氏房前种植的花草开得姹紫嫣红,四季不断,现在仅剩零零落落的几盆,枯黑的土里也不见花叶。

门口的小丫头倚在门框上打瞌睡,张着鱼嘴,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白珍禧推丫头一把,丫头差点没站稳,揉揉眼睛发现是她,忙扇自己一巴掌,说:“让三奶奶见笑了!奴婢给您掀帘子。”

白珍禧倒不忙进去,先笑话她:“大中午的,你也忒不像话!”

接着又冲里面努努嘴,“大嫂怎么样?”

丫头知她与曲氏亲厚,摇摇头叹气:“三奶奶好好劝劝主子吧。”说完打高厚厚的软帘。

白珍禧低头进去,只觉屋里落针可闻,天寒也有些日子了,里面也没个火盆,冷僻悄声的,她顺着往里间走,愈觉寒凉,便将两手合拢对搓。

这时才听见里面发出响动,曲氏起床后就在燕几旁,呆坐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

听到起身的动静,白珍禧快步走近,见曲氏撑着燕几勉强要站起来,忙上前扶住她,“大嫂别起来了,都是自家人。”手里摸到一把皮包骨,不免暗自心惊。

上次妯娌在此闲话家常,曲氏还是体态丰盈、保养得宜的贵妇,如今却像那冬日池里的枯荷,毫无生气。

曲氏勉强提起嘴角,可那笑容发僵,白珍禧当下忍不住,滚落满脸泪珠儿。

“大嫂,你这般自苦,叫我怎么忍心?”

曲氏有气无力地拍她手,“我没事,真的没事。”

白珍禧扶她重新坐下,擦干眼泪后,她定了定心神,才走出去叫人,让门口的丫头把院里的下人们叫来臭骂。

“大嫂没心思管你们,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当差了是吗?回头我去回了婆母,把你们全都发卖出去。”

下人们见主子不开口使唤,也乐得偷懒,天一冷各自缩在屋里,只有曲氏陪嫁的丫头婆子照应着她,屋里也缺东少西,不如以往周全。

白珍禧是庆德侯府的幺女,又是三房的奶奶,她既打定主意出面来管,下人也懂得掂量。

“府里的碳早就发到各房了,你们奶奶屋里怎么连个火盆也没有?这院里的管事是死了吗?”白珍禧话说得重,打定主意要替曲氏教训这些刁奴。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噗通跪地,“回三奶奶的话,府里发的碳都送到了大公子和大爷屋里,大奶奶的房里的碳都是另买回来的,这事儿年年如此,三奶奶一问就知道。”

谅她也不敢撒谎,于是白珍禧道:“那就是你们奶奶没给钱的缘故?真是个好奴才!怕不是偷懒躲事,给了钱都不听使唤吧!”

有她撑腰,曲氏的丫头婆子纷纷挑着嘴角冷笑,心里痛快酣畅!

婆子吓得直嚷:“老奴岂敢不听奶奶的,确实是奶奶没有分派买炭啊!”

“够了!赶快去买上好的银炭,迟一会儿我就先卖了你,回头再去回了婆母!”白珍禧斥道。

打发完下人,她又回到屋里,原本是想劝大嫂出门散散心,如今大郎身子渐好,眼疾一事也急不得,没想到她院里会是这副光景。

“大嫂,今日初雪,我本想邀你去侯府热闹热闹的。”

曲氏神情悲戚,“你有心了,可我走不出这屋子。”

白珍禧心一沉,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追问道:“大郎现在怎么样?”

曲氏半晌才答:“方郎中留下方子,说他可以担保大郎痊愈,我这心里倒有了点盼头。”

白珍禧奇道:“那大嫂何故如此?现在连院里的奴才都敢起心动念,作起怪来。”

曲氏低下头,丈夫要跟别的女人生儿子,这事儿让她怎么告诉旁人?

若说了,那在旁人眼里,他们夫妻多年的恩爱长情不是笑话吗?

她眼眶一热,倒在燕几上大恸不止,白珍禧顿时慌乱,一边陪着她哭,一边劝道:“大嫂,既然名医敢如此断定,那就绝不会有假,你不该这样消沉才是啊。”

在沈府,除了三弟妹,曲氏没有再能说知心话的人,她忍住羞耻和痛苦,哭得两眼红肿,才将事情全盘说出。

气得白珍禧一顿乱锤,燕几是硬木做的面,她的手又嫩得跟花似的,登时就锤得又红又麻。

她管不住心头火窜,跟曲氏说:“那贱人在何处?大哥他什么意思,是要抬成妾吗?”

曲氏眼洞空茫,她出身不高,在府里立足靠的是丈夫的尊重,还有争气的儿子,现在丈夫背弃了她,儿子又出事,她还能怎么办?苟且偷生而已。

白珍禧想了想,“怕是要等那贱人怀了胎,大哥才会把她抬成妾室。”

曲氏点头,“应是这样,总之他才是一家之主,我算是知道了。”

白珍禧抓起她的手,“大哥他越是这样,大嫂你越不能放手!”

曲氏发懵,“我又能拿他怎样?这家里是姓沈的啊,二弟当初非要纳妾,陈氏那个性子,不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姓沈又如何?!大哥这些年对大嫂也曾真心实意过,如今他背叛夫妻之情,我不信他心里就没有愧!只要抓住了这一点,就能让大哥他永远欠你的!”白珍禧说。

“大嫂若拱手相让,等那贱人的孩子生下来,大哥对你只会越来越过分。”

曲氏犹如当头一棒,现在她都活不下去了,还等他孩子出来了再侮辱她?

她心里立马跟架柴生火似的,烧得旺起来,而且那柴火还源源不断,几乎将她整个人点燃,干涸的两眼立刻有了神采。

“三弟妹,我跟你去!雅集是哪一日?”

白珍禧大喜,“今日我就回娘家,等我阿娘定好日子,立刻把帖子给大嫂送来!”

曲氏流着热泪点头,“我绝不放手,我还得为了大郎争下去,等他痊愈以后,不能因为我不争气,让他被别人踩在脚底。”

白珍禧拍手赞同!

“方郎中出身名医世家,他又有如此盛名,既然敢把话放在这,大郎肯定能痊愈!”

“大嫂你只管放手去争,替大郎看好家业!”

烧好的银碳很快送来,用青铜火盆盛了,搬进屋里,长长的碳身被火烧得透红,暖意立刻扑面而来。

白珍禧这会儿才觉得周身舒泰。

刚出远山院,她又拧起眉来,想着大哥平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办出这种腌臜事儿?

孩子出了意外,他就找外面女人再生一个代替?有这样当爹的吗?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说背叛就背叛,可见以前的恩爱深情都是演戏!

莫允举着油伞,遮在主子头上,一声不吭,她现在当差学会了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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