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晟站起来，低头慢悠悠道，“同桌，你可以先出去吗？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人冤枉你的。”
徐念恣认识宿晟，隔壁班的风云人物，之前她小姐妹教六班的时候就和她说过。
这少年是个软刺头，懂世故，又圆滑。
她觉得她那个小姐妹还是阅历少了一点，就这种场合，还强作出头鸟，懂屁的人情世故。
明枝猛地抬头，对视时愣了下，垂头拒绝，“不用了，你在这里安心考试，我自己可以。”
徐念恣在她和他之间扫视几遍：“你们俩是什么意思？是同犯?还是在谈恋爱?”
宿晟不给面子：“我觉得作为老师，这个时候混淆视听是不是不太好?”
明枝往外走，宿晟跟着。
教导主任没找来，来了个男老师，头发往两边倒，中分梳开，摩丝均匀，一开头就是压迫那套，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你难道不知道在三中作弊以及胁迫作弊是要记大过的吗？”
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下事情的原委，就把校规那一套摆在了明面上来。
明枝不认可：“我没有作弊，如果非要说我作弊，请拿出证据来。”
莫邪皱眉：“刚刚你们这个考室的同学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就判不了你的罪?”
徐念恣冷哼一声：“你觉得死鸭子嘴硬有用?人证物证都在，还倔强什么呢。坦白从宽，知不知道?”
明枝：“我说了我没有就是没有，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呢。你们既然觉得我是当事人，我的说法才是最客观的吧。”
莫邪笑了笑，“你这女生很有意思，被抓到了还要要求我们给你证据。”
宿晟靠着墙壁问：“老师，你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徐念恣冷冰冰地问，“有什么不好，早恋好，所以你们早恋?”
–
夕阳落下，周遭的一片橙色被稀释地模模糊糊。
明枝在后工厂长满青苔的台阶下坐下，双手环抱着膝盖，头埋在上面。
一股失重的感觉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愈发清晰，然后是有人在旁边落座的声音。
宿晟眉心一动，以为她睡着了，直到落座时，看见她活动的耳朵，他失笑，“这就哭了?”
小姑娘耷拉着个小脑袋，慢半拍瓮声瓮气的，“切，这样的事还不值得。”
“那你趴着干什么？”
“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
“活着。”
“……”
过了一会儿，明枝慢吞吞地抬头，悄悄瞥了身边人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看向青台阶上爬着的蚂蚁，“你能不能说说话?”
“我能不能说说话?”
宿晟咬着棒棒糖，闻言重复道。
“嗯。”
“那你想听什么?”
“那你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我就想说什么。”
“……”
明枝“唔”了声，“那我不想听了。”
宿晟转头，投了个疑惑的表情过去。
“?”
“命题作文什么的最没意思了，”小姑娘低下头，摁着响指，叹了口气，“我也最不喜欢这个了。”
“那你喜欢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想啊？我心情失落的时候只想心情失落。”
宿晟眼眸忽地垂下，半晌轻扯唇角，不咸不淡道，“那你失落的时候还挺有个性。”
“……”
宿晟站起来，嘴里的糖果融化完，白色的塑料棍上沾着一星半点的糖果，往上空抛掷，准确落入下面的大垃圾筐内，抬腿往下时，被拉住。
他垂眼往下看，“干嘛？”
明枝收回手，眼巴巴地看着，恶人先告状，“你好凶啊。”
“没有，”宿晟说，“我只是站起来，问你能不能去玩。”
明枝没回只说，“我不是不想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如果我不承认我作弊的话，他们不会给我这个解释的机会的。”
十五分钟后。
零度小区，成年人的游乐园。
“我真的没事，我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嘛？我可是枝繁叶茂的枝枝吖。”
“大小姐，你在申城好好的，回来干什么呀，我真的没事啊。”
“对对对，你别告诉我妹。”
明枝挂断林让的慰问电话，一转头发现他在身后，一时间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宿晟手里拿着两个蛋仔冰淇淋走过去，“啊”了一声，“倒也没多久，就是你自爆名号那刻起。”
“……”
她发现了自从遇到他，丢脸的时刻就没少过。
“这里还挺大的，”明枝咬着蛋仔，含糊地问，“那边的高楼是什么新把戏?这么高，是看我们游戏人间吗？”
宿晟皱着眉看甜糊糊的球，看她同桌高兴那样，又看了眼冰淇淋，咬牙吃了口，“你倒是挺会想，你喜欢在这个地方住吗？”
明枝摇头，“这个地方这么吵，我以后要是幸运的话，可能是灵隐寺的庙主，养只猫，养只狗，存款一个亿……”
说到一半，自我纠正道，“哦，是香油钱一个亿。”
宿晟握紧手里的冰淇淋，问，“那要是不幸呢。”
明枝把两口吃完的冰淇淋壳扔进垃圾桶说，“不幸的话，顶多是结婚生子。”
估计是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空气中凝固的沉默需要人打破，明枝站在告示牌，挑起话题道，“去鬼屋玩吗？”
“去。”
“说起鬼屋，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去玩了，那次去玩，我记忆超级超级深刻。”
宿晟搭茬道，“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这么深刻？”
“就是我去鬼屋，被鬼抓住了头发，”明枝看宿晟的视线落在短发上，辩解道，“我才不是因为被鬼抓住了才剪头发的呢。”
宿晟失笑，“是，你不是。”
明枝继续说，“然后我拼命挣扎，后面挣脱掉了。”
“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我和我的朋友一起跑出去才发现，自己的校服掉里面了，我怕鬼，不敢继续进去拿，但是又怕妈妈骂我。”
“然后我就和朋友一直绕着鬼屋走，在鬼屋后的香樟树下的石头墩子，发现了一件校服。我的朋友说，衣服都冷了，估计别人不要了。”
“然后我就挺不要脸地拿了，穿上的时候有点大了，我习惯性把手塞兜里，然后摸到了一个MP3。”
“里面有一首歌，是首吉他弹唱混人声。末尾是他的落款。应该是男孩子的校服，我怕人家着急，我就等了很久，但是他没有来。”
宿晟垂眼，里面的情绪杂糅不清，“也许她来了。”
他没有来，他等的她来了。
太小声了她没听清，她问，“什么?”
“那你的门票可惜了。”
明枝笑了，“不可惜，我朋友她看我不去，她也就没去了。”
“有个小朋友他过生日，我和我朋友把门票送给他们了，这也不算浪费。”
那天也是她的生日。
-
“妈，我不想。”明枝瘫在席梦思上，挠了挠炸毛的头发，手机扔在床上外放，空调被极力地不让自己掉下去，在床的边缘耷拉着。
月伊然看着眼前的蓝色文件夹，夹烟道，“我叫你弟来接你了，等下直接过来，给你点了艇仔粥。”
明枝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久到屏幕暗下去，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漱。
下楼，明寄叼着吐司在等，见她下来，他贱兮兮地说道：“姐，还是咱妈在你心目中重要，这不你还没有半小时就下来了。”
明枝：“……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大嘴巴能不能有点节操，昨天发生的事情，你都没捂热就和老妈说了?”
明寄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先不说我没有答应谁要保密，你们老师冤枉你作弊就是不行，虽然上了初二开始，你的数学就没有及过格……”
他顿了顿，措辞护短：“这也不能成为她冤枉你的理由。”
明枝：“我不会让她冤枉我，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处理方式，大不了就让我重新考试，换一张卷子，如果我可以考出好成绩来，冤枉就不攻而破了。”
明寄吃完最后一口面包，黑色的瞳孔像根发亮的针，“姐，你做错什么了吗？”
明枝无言。
“没有做错什么的话，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再考一次?”明寄站起来，他要比明枝更高一些，“妈她进入社会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再考一次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姐。”
“我们的意思是。”
“你没做错事情，不可以让你委屈自证。”
-
五星级酒店，贺绪率先招呼道，“明枝家长你好。”
月伊然还是一身黑色职业装，一张漂亮的脸上被粉底掩盖住了疲倦，丹凤眼微翘着，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却笑不达眼底：“校长你好。”
月伊然的旁边坐着明枝和明寄，正对面是校长贺绪和徐念恣。
除了贺绪开头的那句招呼和月伊然的回应，没有别的话在桌面上谈开，气氛很诡异。
来之前贺绪并不知道月伊然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个来头很大的人，亲自邀约，不来不行。
贺绪以为只是想大事化小，便只让徐念恣保持平常心。
徐念恣显然不这么想，一身粉红色的西装，俨然有点正义使者的模样。
她见状，试图把局面扭转：“明枝家长是吧？事情是这样的，她虽然有抄袭的嫌隙，但是大的危害没有造成，只要她公开检讨，我们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话说的，”进来这人应了这话，她穿着香奈儿的香槟色裙子，拎着精致小巧的包包，肤白如雪，头发微卷，披在肩上，这是一个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成熟女性，她微微勾唇：“好像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善事一样。”
徐念恣听这话有些炸毛：“你——”
还没说完，身边的校长慌张地站起来道：“月局，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月松然，和月伊然是同卵双生子。
明枝看了眼明寄，眼神示意：小姨怎么来了？
明寄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
两人站起来道：“小姨。”
月松然点了点头，校长上前帮忙拉开椅子，她也没客气，坐下后说：“我正巧路过，来听听三中的老师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贺绪的脸色一瞬间像打翻了的墨盘，嘴角被勾住的笑意，像复刻的广告牌，有迹可循地思索可能性。
月松然视线轻飘飘扫过对面的徐念恣，“徐老师是吧，我经常听我们家枝枝提起你，学历高，能力强，管理起人来，是很有一套的。”
徐念恣只是高傲，不是一点人情都不通，看贺绪的模样，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面前这位精致的女人不简单，她的笑是未卜先知的毒药。
她尬笑：“月局您过奖了，我还年轻，需要改进的地方有很多的，还望您能多多指教，多多提携。”
月松然淡笑，意味深长地打量徐念恣一眼后，说：“徐老师还真是谦虚，又有求学的好奇心，那我也不好多推辞什么。”
徐念恣局促地笑笑，等待不推脱。
月松然晃着自己杯子，黄色的茶渍被倒在盘子里的凉茶掩过。
“我听说你给教育部递交了评职称文件？”
这本来是私事，拎在台面上来说，显得月松然这个领导不是很通人情。
但是这个人情给不给，还得看月松然。
作者有话要说：你猜宿晟怎么知道枝枝的票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