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单薄的窗纸洒进来，树叶摇晃着，落在叶片上的光，星星点点的，并不刺眼。
要是平常看到晴空万里，青枫只觉得神清气爽。但对于此时一个躺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处在黑暗中不见天日的人来说，无异于是在渡劫。眼皮黏在眼睑上，眼下是无穷无尽的空白。
一片阴影闪了过来，眼底的空白覆上阴影，那阴影好似随风飘荡，晃了又晃。
“你要喝水吗？”
青枫艰难的扯开眼睛的缝，一张大脸映入眼帘，那张脸上的眼睛扑闪着，探究似地靠近。
“喝……渴……”青枫支吾着出声，嗓子嘶哑干涩。
脸的主人走到茶桌倒了杯水，扶青枫坐起来。水顺着喉咙淌下的时候，像是贫瘠的土壤突然得到了灌溉，如同轻柔的手抚过崎岖的滩涂，他竟然觉得水带着一丝甜意，连带着干裂的嘴唇也被抚平了。
“阿鹿，是你救了我？”两杯水后，青枫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鹿灵斜着嘴道：“你又欠我一次！”随后拍了拍手又说：“要不你那几个朋友的，也一应记在你账上吧！”
青枫想笑，咧嘴便咳了出来，胸口也跟着一阵一阵的起伏。
“你悠着点儿！不然我白救你了！我又不怕你赖账。”鹿灵又递了杯水过去。
“感激……咳咳……不尽。他们好吗？”青枫艰难道。
“都好着呢，就你伤的最重！要不是我路过，恐怕你早被秃鹫当作腐肉啄了去。你就算想不开，何必要弄瘸了腿，倒不如及时寻个了断，不是自找苦吃嘛！”鹿灵抱着手，俯视青枫。
这个人……嘴上真不留半分情面。虚弱的青枫大口大口的呼吸，摆了摆手，耷拉着脸，示意鹿灵离开。
鹿灵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些，佝着头瞥了青枫一眼，改口道：“你的腿没瘸，我跟你开玩笑呢。伤口也处理过了，好好休养便是。”
青枫抬起头，怔怔地盯着鹿灵，也不说话。鹿灵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真没骗你，不会瘸。”鹿灵又重复了一遍。
“咳咳。你帮我送封信，请兰杞来。”青枫咳了两声。
“大夫说，已经无碍了。”鹿灵说完，见青枫一副不容拒绝又虚弱痛苦的样子，只好转身去找纸笔。
鹿灵很快找来纸笔，青枫控制着两根稍微有力的指头，潦草地写完了一封信。看着放在桌上自己的酒葫芦道：“连葫芦一起交给他，他便知道是我了。劳你跑一趟，回头都记我账上。”
“我随口说说，还当真了！你向来守信，先欠着，不着急！可有话带给他？”鹿灵捏着信道。
青枫摇头。
“得！那我快去快回，你好好休息。”鹿灵扶青枫躺下，转身阔步离开了。
青枫小憩了一会儿，迷糊间听到屋内有人说话。他睡眼惺忪，捏着被角想要翻身，发出闷哼。
“瞧，让你小声些，把青枫吵醒了。”
青枫眼皮一开一合间，他看见赤枚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坐在茶桌上的是橘茉，正翘着二郎腿啃果子。
“小……枚子。”
“我在。你醒啦？要水吗？饿不饿？粥已经熬着了。”
赤枚有些担心青枫的伤势。银蔓和青枫两个走在最前面的人，伤得最重。但银蔓稍好些，昨日醒过来后，已经能喝些粥了。听鹿灵说，青枫直至今日醒来，也只是勉强喝了几口水。
青枫点点头：“要水。”
赤枚倒了杯水，扶着青枫饮下。他告诉青枫，他和橘茉醒得最早，除了手脚破了点儿皮之外，其他一切都好，躺了半日就能下床了。边说还边指着橘茉道：“他回来就消灭了好几篮果子，剩下没坏的都被他晒成干了，说要做成果干茶。”
青枫闻言，嘴角也微微扬起，他嘴里泛苦，本来完全没有食欲，瞧橘茉吃得开心，他腹中也隐隐有了饥饿感。
“有粥吗？”
“饿了就好！饿了就好！”赤枚欣喜地站起来，双手合十，嘴里默念天神保佑。
“枫子，我去给你盛粥！”橘茉啃完果子，擦着嘴就往厨房去。
“你别自个儿喝完喽！”赤枚朝外面呼了一声。
青枫直笑，他们都还活着，就是莫大的喜事。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吞咽着口水润了润嗓子，开口道：“论天兄弟可好？”
赤枚点头，神色平静地道：“论天水性好，比我们醒得都早，他本想等你们醒了，但事态紧急，他就先回去复命了。”
青枫“嗯”了一声，心中虽有诸多不解，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橘茉端着白粥走进来，碗里还冒着热气。
“粥极烫，先凉一会儿！枫子，你喝果干茶吗？降火的！”橘茉另一手还端着筛子。
赤枚一个飞刀眼瞟了过去，略带怒意地说：“你是不是要他的命！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橘茉双嘴一撮，两指捏在嘴上，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眯着眼睛继续筛捡他的“宝贝们”，一手挑干果，一手用扇子扇着粥，嘴里还嚼着果子，眼睛瞟着菜谱。
“时辰管理大仙？吃喝玩乐几手抓？你可真行！枫子都这样了，吃吃吃，你还吃得下去！”赤枚最是见不得橘茉不着调又漠不关心的样子，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现下几人死里逃生，伤者还躺着，他如何能一副没事的样子。
“我若饿出病来，到时候自顾不暇，谁照顾他们？何况我同时做几件事，又快又不耽误，说不定还能让你们饱口福，多好的我，如何在你嘴里那么不堪？”橘茉吐了几个果核，漫不经心地说道。
赤枚简直要被气笑了：“能把三心二意，吃喝不误，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在下十分佩服！”
“你见识少，我不怪你！粥凉了，你抬给青枫喝。”橘茉放下扇子，翻了页菜谱。
赤枚怒火中烧，一把夺过菜谱：“你能不能想想，在水下他们是如何对你的！更别提以前他们救你多少回了。”
“是你们硬拉着我来的，我没想来啊……”橘茉脸色有些难看。
“那你回你的绿楚林去吧！我们不敢劳烦你，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是生是死亦与你无关！”赤枚脸气得涨红，也不再理橘茉，端着白粥递给青枫，坐在床边生闷气。
眼见局面一发不可收拾，青枫本想说点儿什么，无奈喉中疼痛，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劝解之法，默默地喝起粥来。喝了几口，就朝赤枚摆摆手。缓了缓才开口道：“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若你们都存了离心，不如早些散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枫子……”赤枚低下头。
“哎呀，我口是心非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橘茉面子上挂不住，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我出去透透气，你好好休息。”赤枚端着碗走出去。
橘茉也觉得有些尴尬，拿了筛子就往院子里走：“我出去收果干。”
二人陷入僵局，气氛凝固在屋内。青枫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闷得人要窒息。好在鹿灵及时回来了，兰杞也被他请来了。
“无需起身。”兰杞走进屋内，坐到床边给青枫把脉。
青枫颔首。他的手腕被兰杞捏着，眼见兰杞的眉头皱了又平，平了又起，他开始有些担心：“大夫来看过，说无大碍。你可瞧出什么？”
“你身上有伤，还不止一处。差点伤及筋脉，还好真气护着你。脏腑湿气淤积，应当是下过水。寒气已侵入筋骨，你是真不惜命。”兰杞摇了摇头。
青枫喉咙又痒又疼，扯着嗓子：“我指着你救我。”
兰杞从药箱里翻出几个罐子，递给青枫：“每日三次，各一粒，祛湿除寒，你记得吃。润嗓止咳的，每日一粒，我瞧瞧你的伤口。”
青枫艰难地掀开被子，露出小腿，拖着身子挪了挪。
“你不必动。”兰杞拦住青枫，起身去看伤口。伤口已被包扎过，布条印出血痕。他小心地解开布条，见到裂开的伤口卷起，外面的一圈泛着白，里面一道红痕流血出来。他觉得前面的大夫实在有些敷衍，于是又给青枫上了些外伤药，重新包扎了，才坐下来写药方。
洋洋洒洒地写完药方，听到咳嗽声，兰杞又走过去问青枫：“可有不适？”
“你能不能看出我中的毒？”青枫问。
“你身上并无毒素。”兰杞答。
“许是时辰过了，咳咳。若我没猜错，是迷离果，无色无味，使人头晕目眩，若强行运功，数次之下，便会手脚无力，气息紊乱，无法自控，直至痛苦而死。你一定要帮我查查这药！”青枫面色苍白，额上是细密的汗珠。
“好。我帮你打听打听。迷离果既然现世了，自有它的来路。你先好好休息，少思少想，这几日先别想着下床走动。若再来这么几回，就药石无医了，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了。”兰杞正色道。
青枫抿着嘴连连点头，他是真想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