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添辛长在太子府，时常去皇后宫中玩，楚庭泰长大了，不常在宫里，皇后膝下无次子次女，一腔母爱悉数灌注到楚添辛身上。
楚添辛也懂事，知道皇后喜欢他是因为什么，时不时拉着太子哥哥往长秋宫来，母子三人愈发融洽。
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他们幸福和乐。
又一日，尚书房，楚添辛去得早，几个皇弟皇妹在那里玩耍吵闹，作为在场最大的皇子，楚添辛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可吵闹，过会儿太傅要过来了，让他看见成何体统？”
“体统？你知体统，怎么不住皇宫，住太子府？”十九皇子楚庆桓最看不惯他霸占太子又巴结皇后，一个被赶出去的野孩子，竟然充当起他的兄长来了？
“我住太子府，父皇母后都允了。”
楚庆桓抱臂，作出大人姿态嘲笑他：“宫里谁人不知，十六殿下楚添辛，是没了太子一事无成的人！你以为母后真的喜欢你？还不是为了哄太子皇兄高兴？”
“不许你诋毁太子哥哥和母后！身为皇子，你应该……”
“什么我应该？”楚庆桓更猖狂了，直接打断他跳到他跟前，踩在他的书案上，居高临下，“你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也配做我的兄长，与我一处读书？太子皇兄可怜你，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楚添辛握紧拳头，迟迟没有开口反驳。
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是累赘吗？他是楚庭泰的累赘吗？
“听说你还日日缠着乳母，不会到这么大还在吃奶吧？太子皇兄一定厌烦你啦，本宫劝你还是……啊！臭小子，你敢打我？”
太傅来时，两个孩子打成一团。
事情闹大了，他与楚庆桓被拎到延阳殿教训，又请来楚庭泰和楚庆桓的母妃。
看着底下哭得稀里哗啦的楚庆桓，老皇帝怒气冲冲：“惹是生非，不想待就滚回皇陵去！”
“父皇，我没有动手，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父皇，他狡辩！儿臣好疼，父皇……”
“够了！”老皇帝一甩手，堆积如山的奏折噼里啪啦往下掉，“都下去，你们两个，教不好孩子就别来见朕！”
楚庭泰在场，没人敢再对楚添辛说三道四，只是楚庆桓跟着樊夫人离开时，仍愤愤瞪着他。
直到回了太子府，楚庭泰屏退下人，牵着他的手，询问事情来龙去脉。
“十六，你是哥哥，不能以大欺小欺负弟妹，他们错了要好好教导，而不是像小孩子似的打闹，知道吗？”
楚添辛委屈辩解：“我有好好说，是他们不听，还骂我，我只是推了他一下，想让他不要说了。”他渐渐红了眼睛，想为自己申辩，“哥哥，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那你也不能动手，而要讲道理。宫里规矩自会奖惩分明，用宫规处置他们，父皇也不会说你什么。
“为人兄长，就要有兄长的样子。”
楚添辛低下头，乖乖听着楚庭泰的教导，反省错误。
“他有错，但是你也有错。身为皇子岂能与外面小儿一般？父皇只骂了你们两个，说由樊娘娘和我带回去各自教导。如今道理讲明白了，哥哥要打你手板子，你服不服？”
“服。”
楚添辛抬头，眨着大眼睛：他给哥哥丢人了，他做的不好，别人看来，就是哥哥教的不好，他以后绝对要小心行事。
他犯了错，给哥哥抹黑，哥哥教训他是应该的！
楚添辛乖乖跪好，看行刑的侍从拿着一块又厚又硬的木尺，怕得闭紧眼睛，睫毛颤颤的，明明怕极了，摊开朝上的手心却强忍着一动不动。
楚庭泰叹息：他知道，都是别人的错，原也怪不着他。
楚添辛本不是爱惹是生非的孩子。
明知道他怕，却还是忍不住吓唬他，故作凶巴巴的声音：“可放好了，要是躲了，就是不服，孤要生气的。”
说着用手在下面托着，好像怕他躲闪一般。
楚添辛重重一点头：“嗯！十六明白。”
哥哥托着他的手，哥哥陪着他，他不怕！
板子落下的风声清晰可闻，打在手心声音极响，可他丁点儿不觉得疼。
因为有哥哥，所以连疼都不疼了吗？
他当然不信，睁开眼睛看向手心，可自己的手心上没有板子，小手旁边有一只大手，手心朝上，端正不动，上面红红一条印子。
楚添辛慌了，却被哥哥的手掌紧紧包裹着不能动弹：“哥哥！”
“跪好，这是在罚你。”
罚他？可现在挨打的人明明是哥哥！
眼泪争先恐后跑出来：“哥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服，你打我没关系的，我服，我服。”
行刑的侍从看看太子，得到太子肯定的眼神不管不顾继续打，直到二十下手板打完，楚庭泰的手心红肿发热，像极了楚添辛的眼睛。
遣走下人，楚庭泰牵着楚添辛回到内室说话，看他抽抽搭搭地哭，倒好像打的是他似的。
楚庭泰温柔地给他拭泪。
“你做错了，所以一定要罚。
“但哥哥知道，错不在你，而且哥哥相信你会改的，我的十六是好孩子，对不对？”
“可是，可是十六错了，错了该罚，弟弟也要挨打的，没有人替他。”
“他自然该挨打，你们两个都跑不了。可是我记挂着你明日还要去书房写字。”他揽过他的头，轻轻叹息，“哥哥偏心你，舍不得你疼。”
偏心他，所以舍不得他疼。
也正是因为偏心他，所以一定要他明白道理。
为人兄长，要有为人兄长的样子，但他是人，会有自己的私心。
他觉得楚添辛没错，不该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若是别人都拿命不好来欺辱他，那他就要告诉别人，他命很好，不好的是他们。
看自家弟弟还红着眼睛，他忍不住说些玩笑话来逗他：“明日到了尚书房可不许跟他们炫耀。我没有那么多手，更没有那么多闲心替他们挨打，哥哥只偏心你。”
他只有一只右手，也只有一颗心。
楚添辛看着他，眼泪簌簌落下。
次日，天乾殿里，皇帝指着太子，厉声斥责。
“你看看他，没有一点皇子的风度，追逐打闹，欺负弟妹，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皇子？”
“未知前因后果，父皇便认定是十六的错吗？”
看他还敢顶嘴，老皇帝愈发愤怒：“朕早就说不准他回来，是你一意孤行，要搏善名，如今他生性顽劣屡教不改，你责无旁贷！”
……要搏善名？
楚庭泰怔怔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人？拿弟弟的人生去搏善名？
老皇帝还在数落。
“朕如何养出你这么个儿子？去弘兴殿对着列祖列宗好好反省！”
“是，儿臣告退。”
楚庭泰似乎很是在意这个小皇弟……
大殿金柱后，靖王楚凌佑看着楚庭泰一言不发地跪在先祖牌位前，神色完全不像认错，笑容愈发明显。
动不了楚庭泰，他还动不了楚添辛？只要让楚添辛难过，楚庭泰就一定不好受，楚庭泰不好受，他才高兴。
很快，楚庭泰受命离京，代皇帝巡视京郊，楚凌佑找到机会，指使人随意安了罪名，对楚添辛的阿嬷施以杖刑。
楚凌佑到底不是楚添辛，随口一句话就有多少人上赶着为他办事，连楚添辛都被抓住不得动弹，又哭又喊却只能看着阿嬷受刑挨打。
绿绡机灵，眼看是没办法阻拦，急中生智：楚庭泰虽不在，可皇后还在！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十六殿下，救救谷雨姑姑！”
闻得前因后果，皇后心急如焚，当即就要绿绡带路过去。
身边侍女附在她耳边：“娘娘，若是您出面，只怕要与人结怨，十六殿下本来就不得皇上意，不如您别管……”
“混账！”皇后怒斥，脚下不停，匆匆赶去，“谷雨于他，如我于泰儿，怎能不管？”
然而待她们赶到，御花园只剩下嚎啕大哭的楚添辛和已经没了气息，形容凄惨的阿嬷。
“阿嬷，阿嬷你醒醒，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们不住这里了，我们回皇陵，阿嬷，阿嬷……”
楚添辛哭得凄惨，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然而任他哭得再惨，阿嬷都不会再抱着他哄他入睡。
没有人告诉他，皇宫如此凶险，没有人告诉他，皇室没有亲情。
更没有人告诉他，好日子要用阿嬷去换。
阿嬷明明说等他长大了就有好日子了，可他还没长大，阿嬷怎么就走了？
他究竟何时才能长大？
楚添辛哭了很久很久，哭得皇后都忍不住落泪。渐渐的，他哭累了，伏在阿嬷身边睡着了，只是仍一抽一抽的，惹得皇后不放心，将人带回了长秋宫，快马加鞭给楚庭泰送信。
“本宫已经同皇上说了，将添辛记在本宫名下，料他们也不敢在你不在时对他做什么了。”
“谢母后，儿臣先去看看他。”
楚添辛守在乳母的尸身旁边，无声流泪。
“十六。”
“哥哥。”
声音沙哑，更惹人心疼。
楚庭泰抱住他，不住安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楚添辛只是摇头。
“哥哥，阿嬷流血了，她一定好疼。哥哥，你送我回去吧，我不喜欢这里，阿嬷也不喜欢这里。
“我想回有阿嬷的地方。”